第八十二章 流水知音,人生痛快当浮白
慕北陵朝孙玉英使个眼色,道:“先生话既如此,北陵时下只求先生一计解扶苏之危,至于朝中乱事,自有云浪大将军做主,我等人轻,不及焦炙。”
慕北陵放声大笑,笑声传荡三十里。
慕北陵暗自称奇,心想:“红鬃马虽未战马,但本性狂野,除了仆人外难有外人靠近,这皇甫方士也不知用了甚么体例,竟能把他们训得如此灵巧。”
皇甫方士还以礼节,道:“统领大义,甘受夜寒草扎之苦,部属佩服,不过请赎部属痴顽,帮不得统领,还望统领包涵。”说着步至屋前,蹲身坐在台阶上。
暗烛渐耒,光芒逐步淡下,纸窗倒映人影,那人挑烛,烛火随即亮起。慕北陵垂首躬身,合手紧抱,静待回应。
入春夜,微寒凉,三两和衣而卧,白日交战劳累,不一会便有鼾声响起。慕北陵鼻息平和,多日劳累不免已经令他精力几近崩溃,现在刚躺下不久,也沉甜睡去。
孙玉英闻言大怒,斥道:“皇甫方士,就凭你刚才所言,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血溅五步。”
慕北陵笑罢举坛砸地,酒坛“哐啷”粉碎,陶屑四溅,他大声道:“林钩,牵马来,送先生。”林钩依言,从马厩中牵出匹马。
皇甫方士道:“云浪将军天纵之才,部属有幸被将军赏识,乃部属之福,然西夜朝主幼臣强,欲强逆覆国之象,部属自问无此才气。故此不敢入仕。还望将军包涵。”
孙玉英别过甚,小声说道:“正理。”
房前马厩内有良马数十匹,待烛火灭掉时,马儿悉数席地而卧,马头伏地,竟是很快睡去,令人啧啧称奇。
屋门微启,那人走出,依如昨日模样,灰袍褴褛,疏松垂发遮住半边脸,出来时朝慕北陵躬身拜下,口道:“部属皇甫方士,见过慕统领。”
林钩恼其傲娇,忍不住咕噜道:“甚么玩意,老迈亲身来请还这么不给面子。”
慕北陵一怔,不知其话中何意,沉心下来后,说道:“先生,北陵平生多攒,初来西夜时,有沈香女人捐躯护我,后入军中,孙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北陵虽不是甚么大智之人,却也懂的知恩图报,不敢说与西夜朝同生共死,但只要西夜尚存,北陵便愿效犬马之劳。”
慕北陵接过缰绳,交到皇甫方士手中,用力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如有来年,北陵还愿与先生同饮。”目光直视,眼中空灵无杂。
言罢轻叹道:“先生既然不肯淌这趟浑水,北陵也强求不得,厩中有良马十匹,先生可任挑一匹拜别,此地艰险,莫关键了先生。”又道:“待关破之日,如有幸活命,北陵自会遁逃,将来再见先生已不知何时……”话止于此,喉咙哽咽。叮咛林钩道:“去拿些酒来。”林钩跑去,不一会提来一坛酒。
朝阳初升,马儿率先醒来,几个响鼻惊醒世人,慕北陵缓缓睁眼,晨光非常刺目,他抬手遮额,顶着惺忪睡眼用力撑了个懒腰,大喊睡的好舒畅。
慕北陵拜道:“北陵出世卑贱,天作被地坐席,经不得身娇人贵一说,本日关中大捷,倒是惨胜,北陵才疏学浅,特来请现身指导一二。”
皇甫方士鼓掌喝采,赞道:“好一个疆场天威本日,与君共浮明白。统领豪放,皇甫佩服之至。”
慕北陵大喜,忙道:“先生情愿助我?”
孙玉英怒眼闪动,对峙些许,甩刀上天,刀尖“叮”的插入低地下几尺。回身拜别,留下一言:“慕北陵,你若叛走,我不拦你,但走之前千万别让老娘晓得。”转出马厩,消逝而去。
慕北陵豪放喝下,大笑道:“爽,老子这辈子还没如此畅快过。先生也喝。”
林钩“哦”一声,极不甘心搬来一摞茅草,慕北陵将草铺平在地,安身躺下。武蛮朝林钩笑了笑,单独走到马棚边,靠在栓马柱上闭目养神。林钩没法,只得钻进一摞茅草中勉强取暖,其他人等也各自找处所当场歇息。
抬头再灌,又道:“统领之胸怀,我等不能比,这口酒,我敬你。”递去酒坛。
林钩异道:“这如何行。不如明日一早再来吧。”
慕北陵跟去,就在他劈面盘腿坐下,苦道:“北陵深知先生大才,时下战事告急,风门廷雄师扎于关外,虎视眈眈,关中仅剩三千将士勉强能战,朝中翻覆,等不得援兵来救,想必先生也知,一旦关破,扶苏,尚城,壁赤三城瞬息间便会落入漠北之手,此西夜国土十去其三,漠北野心,犹若虎狼,三座城池定满足不了他们胃口,关门翻开,一马平地,只会令西夜百姓生灵涂炭啊。”
皇甫方士却道:“次女性烈,慕统领将来可有得苦受咯。”
慕北陵接过酒坛,抬头灌下一口,拭去嘴角酒液,将酒坛递于皇甫方士,道:“此生恐难再见,先生若看得起鄙人,便共饮此坛如何?”
皇甫方士眼眉微挑,眸子吵嘴异色闪电闪现,遂而隐去。提坛猛饮几口,哈哈大笑,道:“想不到我皇甫方士落魄平生,本日竟会在此糟粕之地与统领同坛共饮,人生快事,当浮一明白。”
慕北陵点头,道:“先生便可安于陋屋数载,我又何尝不可。”遂而催促道:“废话少说,快点。”
慕北陵赶快齐头拜下,道:“先生大礼,北陵岂敢受。”正待再说,却见皇甫方士侧成分开,走去草垛,拿钩耙勾出跺上干草,放入马槽。马儿欢乐,“唏律律”打着响鼻。皇甫方士伸手抚摩一马脸,那牲口没有涓滴吃惊之样,凑过脸来倒是享用之极。
再道:“还望先生看在百姓面上,看在家国天下之大义,助北陵一臂之力。”
慕北陵苦笑,亲手替皇甫方士拭去颈上鲜血,点头道:“先生又何必如此激愤她。”
慕北陵点点头,都:“北陵出世落雪,山中匹夫罢了。”
皇甫方士低头玩弄草绪,当听到“百姓”二字时,手上行动稍有停顿,沉默很久,忽长叹道:“慕统领这又是何必?我观慕统领不像西夜之人吧。”
皇甫方士道:“既如此,统领何不卸甲归山,或者以统领才气,放眼东州各国,皆由用武之地,何故非助这残鄙陋垣之朝。”他说此话时,适逢孙玉英过来,孙玉英面色顿时沉水,道:“皇甫先生何出此言,我知父亲求贤若渴时曾对先生顾问有加,若家父听先生这话,莫不是会寒心?”
皇甫方士手握缰绳,忽的一笑,问道:“统领只想来年?不想现在?”
皇甫方士沉吟半晌,道:“天下熙熙攘攘,皆利来利往,雀占鸠巢之事数不堪数,我倒是想劝统领一句,各国纷争,百年难平,真想建功立业,西夜此是非之地,不如放弃的好。”
慕北陵猛愣。
皇甫方士再道:“此酒甚好,殊不知我之酒虫已被勾起,统领可莫要吝啬,部属聊想一醉方休可好?”
孙玉英火气登顶,并指指来,气的浑身轻颤,连道几个“你”字,“凔啷”抽刀横颈,力道微启,皇甫方士脖子上顿时有血冒出,却分毫微动。
声音传开,屋内久无回应,过了好久,方听屋内传言:“我已睡下了,军中之事,部属一马夫罢了,不敢妄言。”旋即只见屋内油灯掩下,无声再传。
皇甫方士笑道:“伯牙流水觅知音,我今与尔同同饮,待坐等高台,戋戋三万来犯之敌,拒之于外又如何?”
皇甫方士抬头笑道:“人生三十载,苦了三十载,我这平生,倒也没多粗心义,不如干脆如将军所愿,送我个极乐。”
慕北陵大惊,闪身上前以指捏刀刃,劝道:“将军息怒,千万不成啊。”
皇甫方士神采安静,起家拜道:“部属见过将军。”孙玉英行礼,恼羞仍然。
二人一来二去,酒坛逐步见底,喝止痛快时,慕北陵俄然扬天啸道:“六合万物刍狗,我自踏雪寻来,疆场天威本日,与君共浮明白。哈哈……”
慕北陵侧头瞪去,斥道:“不得无礼。”林钩所缩头,慕北陵继而再道:“给我弄点茅草来,我今晚就睡这了。”
至深夜,窗户“吱呀”轻启,月光投射,有人站在窗外向外张望,武蛮机灵,人影明灭时就已醒来,时下见那马夫肃立窗边,视野聚于门下慕北陵身上,嘴角微挑,重新闭眼,持续养神。
又道:“北陵官微言轻,戋戋将职不要也罢,只可惜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前日扶苏征兵,百姓尚还安于平和,倘若漠北雄师至,其情惨烈,北陵多不敢想。”
半晌时,听屋浑家道:“天气已晚,马厩陋室,慕统领身娇人贵,不该来此,请走吧。”
皇甫方士一批一批喂马,慕北陵在旁静待,直到最后一批马儿享用结束,皇甫方士放动手中活计时,他才凑上前,躬身拜道:“皇甫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