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7 一年两地不相忘,尘埃方落风又乱(一)
这街道是条老街,却不是主街,是以也不甚繁华,路面宽才一丈半余,两边的店铺大多还未打烊,烛火红光,照在一条条青石路面,映出半城的光阴坑驳,倒也有很多人正在穿越走动,都是些穿着俭朴的百姓。
便是宿平本身,为何见到侯志竟会这般亲热,亦是难以名状。
此人身材不高,非常精瘦,葵子脸上两眼微垂,目光倒是极其有神,见了邱禁更是一亮,笑道:“诶呀!本来是邱大爷!稀客、稀客!”正走了两步,突地又脚下一停,愣愣地看着副都头的身后,一双招子都快瞪了出来:“这是……”
这里并不但他一人。
“去了便知。”邱禁笑道。
“来了、来了!”就见那柜台后的转出一人。
两人边走边聊,又晃过了些许路程,邱禁俄然回身留步。
“民以食为天”,最是贴切。
“甚么没天理?”又听一个女人的声音跑了出来,“呀――是邱大哥来了。”
宿平还是头一次进城,边走边瞧,甚么裁缝铺、酒米铺、顾绣铺、针线铺……竟然另有摆着花圈的棺木铺,叫他看了个目不暇接。不过眼下买卖最为昌隆的当属那些酒坊饭庄。此处并非衡阳城的中间,因此门面都不甚大,那些酒饭摊子的桌凳儿直将半街揽了去,有人团团围坐、氛围热烈,也有人自斟自饮、形单影只。
宿平只是个少年,天然不会想得那般深远,东张西望,落眼皆是别致。好一阵子,他终究收回目光,问道:“邱叔叔,我帮衬着看了,却不知你带我来此处是为何?”
侯志朝一旁无人处吹了个口哨,微讪间,特长蹭了几把儿子的脑袋,惹得娃娃烦他,一阵摆布躲闪。
“我偏要过来!”宿平嘿嘿两声,当即解下木弓一把丢到邱叔叔手中,伸开两臂就向侯志抱了畴昔。
“爹爹要人抱抱,羞羞――”倒是另一个男童的声音。
再说,侯志的“黑龙翻云一点红”委实让他受益匪浅。
“相公,奴家现在可换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粉荷’呢――”女人的声音穿过纱帐传到门口。
进了衡阳城,天气已晚。
蒙湿诗转头,目中尽是鄙夷:“贱人,别叫我相公!”
“你若与我住在营里,与那詹纳司昂首不见低头见的,实在有些不当,等会儿我带你见一小我,寻个安身之处,只等来岁春季禁军选人。”邱禁一脸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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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志怪叫一声,却不遁藏,任由宿平抱了个正着。
宿平莞尔。
邱禁点头:“要说干系,也就顶多是个‘吃人嘴短’,一对萍海军徒罢了――你可知沈批示使是何许人也?”
女人又笑:“呵呵,相公本日的话可比平常多多了――不过奴家并不觉着委曲,反而欢乐得紧呢。”
喜悲恩仇、天下江湖,偶然就在一桌酒饭当中。
“呀!本来是宿平。”女子对少年悦色一笑,“果然是个好少年!一看就跟我家这浑人搭不上半点边,还整天师父徒儿的叫呢。”
“呀!邱叔叔,你说我今后会不会在这路上碰到那沈批示使?”宿平俄然想起一事。
“我是射伤了张赐进的耳朵才跑出来的――邱叔叔你忘了?沈批示使但是张赐进的师父!”宿平解释道。
侯志打了个哈哈:“娘子大人,这就是相公常与你提及的,我们的小门徒――宿平!”
宿平讶然:“本来另有这层干系!难怪邱叔叔说他不把张员外放在眼里了――不过,这外甥和娘舅同一个姓,倒是罕见。”
“侯大哥!”少年的声音也很有些喜出望外,两脚并作、冲了上来。
“嘭!”
①王昌龄《初日》
邱副都头号召了少年一声,抢先走了出来,嘴里嚷道:“老板在不在!快出来号召买卖啦!”
“不错,是多话了!谁不知你秋等果是这里最为放荡的婊子?”蒙湿诗说着,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房门走去。
房门重重关上。
宿平不明以是,便问:“莫非他们毫无干系?”
邱禁与宿平惊诧。
“甚么你家嫂子,我家小子的!”女子嗔了他丈夫一眼,“这位小哥是……”
“哈――”邱禁发笑,“你道沈大人真把那张员外放在眼里?”
他口中吟道:“初日净金闺,先照床前暖。斜光入罗幕,稍稍亲丝管。云发不能梳,杨花更吹满。”①
三人同声大笑。
那敞开的罗帐内,横着一条赤裸胴体,那双眼睛正看着举目窗外的蒙湿诗,只听她道:“相公,你这诗但是念给奴家的么?”
“天然是的,不过他却有另一重身份――”邱禁顿了顿道,“他但是我们衡州沈知府的亲外甥。”
“沈批示使不是衡州厢军的营批示使么?”宿平但是面劈面受过上任袁州知府亲身嘉奖的人,就连禁军的都批示使打过照面,眼下一个营批示使于他来讲,倒也不是那般遥不成及的人物。
邱禁上前一步道:“弟妹,怕是这小子要叨扰你一些日子了。”
蒙湿诗嘿嘿一笑,鄙夷更甚:“你那脏身子,还怕没人玩弄么?我部下五间倡寮,就属这间最为褴褛,最褴褛的窑子装最褴褛的女人,最褴褛的女人便让给最饥渴的男人――只是这最饥渴的男人大多没几个铜板,想来倒是让你受了委曲了。”
又走了几步。
邱禁却与赵其风告了个别,伶仃带着宿平拜别。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靠在城东最外的一条街道上。
邱禁微微一笑:“营批示使本来可该姓‘朗’,不过沈知府膝下只要一个令媛,倒是多年不得儿郎。厥后他mm生了个儿子,沈知府让他外甥姓沈,便就姓沈了。”
宿平闻言放下侯志,转过甚去,就见那边站了一个女子,二十多岁,头上随便地扎了一髻,插上一根木簪子,样貌清素,面庞姣白,灰褐色的衣服前围了一块厚厚的麻布围裙,围裙上固然污斑点点,却也盖不住这女子的一式利落。她身前的男娃,更是讨人欢乐,最多只要两岁年纪,仰着个小脑袋瓜子站在那边,正朝着侯志做鬼脸,面儿粉嫩粉嫩,眸子儿乌黑乌黑,敬爱至极。
蒙湿诗半身斜倚,手中洒金苏扇缓缓撩开旁侧遮起的窗纱。
二人哑然发笑。
……
外头朦朦的,却也有光透了出去,房内昏黑不再,变成一屋暗沉的粉红,暗粉的垂帘,暗粉的台布,暗粉的罗帐,另有暗粉的轻衫、暗粉的亵衣散落一地。
“那人是谁?我认得么?”宿平问。
“到了。”
宿平昂首一看,本来是家皮革铺。
却听侯志忿忿然道:“你小子不要靠近我三尺以内!……诶,没天理啊没天理!才一年不见,就比我高了!”
“等等!”侯志俄然把手望外一推、后撤两步,神采防备道,“你――别过来!”
“沈批示使?”邱禁不解。
女人不但没有愤怒,反笑得花枝乱颤:“相公,你莫不是没了那本事?不然怎地每次过来,都只扒光了奴家的身子,却又不与我鱼水合欢?”
宿平这才豁然:“好一个霸道知府!连自家的妹夫也要逼迫。”
“这是你家嫂子!”侯志笑着来到那女子身边,接着又抱起了阿谁男孩,对愣神的宿平道,“――这是我家小子!”
厢军大营座在衡阳城西北面山脚,世人行了一起都已怠倦不堪,急着赶归去安息了。
少年固然道不明白,但这理儿却早有先人说清,皆因人生有“四喜”,“他乡遇故知”恰是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