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万户侯

三十二章:首战(下)

云向鸢策马在乱阵中冲杀了两个来回,能瞥见的叛军越来越少,有两骑乃至在他刚提枪吐气时就被从中间横出的骑都尉骑卒一矛从顿时戳了下来。

骑都尉三千骑,骑骑扎甲骏马,被已经阵亡在岩城的骠骑将军林兴风视为嫡派亲信,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肯放入疆场的一锤定音战力。每一骑的丧失都足以让他这个统领十万平叛雄师的正二品骠骑将军揪心。

老六嘿嘿一笑,也不抹去脸上血渍,举起长矛对着叛军逃离的方向问道:“将军,不去追么?我还差四个才够数。”

荣孟起自知心结如铃锁,解铃还需系铃人,也不逼问,转过甚看着远处荡起如云高的飞沙走石,坦言道:“时势造豪杰,亦是豪杰造时势,天下江河俱往东流,海纳百川,这是天时,北马南舟,这是天时;士农工商,这是人和。”

对此司空见惯的云向鸢连抬个眼皮的力量都欠奉,尽管挥动起刀枪参半不伦不类的龙刀枪抚顶砍下,把一叛军整条大臂连同握矛的手都扯开。

兵家之事,向来不是三言两语能够针针见血说的透的,就像骠骑将军看似风景无穷,不也得一边盯着叛军一边往长安办理银两,还要调剂和凉州本地郡兵的摩擦。幸亏侯霖没有这么多身后顾虑,能够大胆罢休一搏,和名号响彻凉州的霸王在这七郡地盘上来一场逐鹿鏖战。遥遥看到云向鸢的骑都尉轻而易举就突破了叛军轻骑,他脸上安静,内心倒是狂喜。

侯霖抬开端,要放在刚出长安那会儿,多数还会配上一张强颜欢笑的苦脸,可这一年来见多了生离死别,对旁人感受便也不像之前那么在乎,只感觉唇口发涩,侯霖艰巨道:“我明白你意义,现在天下大乱,连皇亲贵胄都起贰心,企图自主,大家心机不安,有投机者,有苟活者,我初时只想安定凉州动乱,非论朝廷过后如何封赏,都决意做个籍籍知名的承平官,可现在看来……”

老六一脸血污,咧开一嘴明白牙哼唧道:“将军,这才哪跟哪啊!我还没杀红眼就瞧不见这帮凉崽子的影子了。”

“不能冒追,数千轻骑,一炷香工夫都没撑到就逃了,内里猫腻太大,这滩不深却很浑,老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何时在暗沟里翻过船,调派一骑去城里回个军报,我们去看看西陲那帮小子如何样,别被叛军给压着打了。”

侯霖哑然,荣孟起这话不但损了云向鸢,连带着他也一并讽刺到了。八万军马,鱼龙稠浊,连群虎山仅余的几千弟兄侯霖都不敢说对他能做到以死相报,更何况青州军和西陲守兵这两座有主山头?

侯霖扯了扯嘴角:“痴人说梦啊!”

不消轻骑传报,侯霖和荣孟起也看了个大抵,看着叛军朝着南边逃去,侯霖仍对荣孟起对云向鸢盖棺而论的评价耿耿于怀,指着南边道:“看到没,云向鸢脑袋不笨,哪有败军朝着一个方向逃离的。”

老六见云向鸢一脸正气凛然,也挺起腰板抱拳喏了一声。

凉州男人生来就细弱高大,禁武不止,是天生入军伍行当的好料,可碰上白刃高深的骑都尉却连还手余力都没,这伙叛军有很多是寅虎将军招降的朔云郡本地郡兵,能叛变朝廷降了叛军,战力当然希冀不上。

侯霖听着荣孟起一时长抒胸臆的话语,撇头长吐一口浊气。

谢狄春毫不加掩的冷视不提,连青州三万兵马对他也谈不上甚么虔诚可言,只怕有朝一日真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他跪下来求爷爷告奶奶都不如云向鸢轻言淡语的一句话管用。

这片黄沙飞溅的荒漠上,除了骑都尉士卒外,就只剩下无主战马在狼籍尸丛里乱窜。

荒漠之上,由近万西陲守兵构成的战阵每向前推动一步,空中便狠恶颤栗一次,等靠近身影遁于灰尘中的叛军士卒时,已是震颤的让民气慌意乱,站立不安。

外疾易愈,芥蒂难医。被荣孟起一语戳破了这层窗户纸,侯霖除了苦笑外连半个字眼都辩驳不了,外人看来他这个白面墨客拾了个天大便宜,白白有几万精兵虎将归于他麾下,可此中痛苦他倒是打碎牙齿也咽不下去。

中原少骑,独一的骑军又远不如凉州和北原得天独厚的上风,战马来源丰富,骑士肩宽臂长,入凉平叛大战数场,骑都尉真正与叛军厮杀也就那么一次,还是和叛军精锐主力虎骑营相互冲杀,三千骑都尉在八千虎骑营的守势下不但没有露怯,杀的有来有回,若不是当时势势已去,全部战线都已经让虎骑营的马蹄来回冲撞撕扯成了块血肉构成的破布,最后草草结束看着虎骑营扬长而去,按云向鸢的性子哪怕是要顶撞着林兴风的军令也要分出个胜负来。

比起万人疆场上的铁甲临阵,前枪后弩,千百战马碰撞在一起的惨烈杀伐更能荡漾民气。步兵布阵,符合兵法齐要,一进一退都是拉扯着全部战线的大局势,中军不成溃,侧翼不得乱,一旦一点受挫,不说如何影响军心士气,要想在挽回颓势可就不是件轻易的事情。

荣孟起看到侯霖靠在城墙上托着下巴,神情有些落寞,自知讲错,可他高慢心性如何也做不到拉下脸安抚几句,只得软了软话锋道:“侯霖,若说初下群虎山时你只是一介布衣,另有回旋余地,可今时的你,如果在无定夺,终有一日会迫不得己做出决定的。”

云向鸢看着荒漠上四周罕见的植被草木,大抵辩白出个东南西北,望着叛军来的方向还能眺见几个仓惶而逃的马身背影,他吐出一口参杂沙砾的唾沫,握着龙刀枪漫不经心的在身前一具叛军尸首上擦去枪身血迹道:“就你小子没过瘾?老子手都没热。”

凉州与幽州地形不异,均是一马平地铁骑纵横的平原地界,也就见不到中原兵法大师极其推许的战阵制衡。

军伍里的袍泽情分,那是游离从尸山血海里积累起来的,就连群虎山的弟兄对他的畏敬也远不如对秦舞阳。侯霖不是甚么七巧小巧心,可也不是傻子,看着常日来世人眼神就能回味出一味三两来。

从戎吃粮,吃粮从戎是这帮轻骑常日来就挂在嘴边的口头禅,脑袋没了还吃个屁的粮食!在比武前的一轮矛雨下就有很多精于装死保命的老兵油子内心悄悄打起了退堂鼓,不动声色的放慢战马法度躲在袍泽身后,甚么熟铜盾木橹盾哪有人盾可靠?眼看前面骑卒被冲杀的七零八落,论起疆场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工夫,不输任何兵家名将的他们二话不说便调转缰绳从已经崩散的骑群中找到一道生门,乃至还不乏起哄的大喊一句扯乎随即没了身影。

云向鸢摇了点头,看向荒漠另一边,烟尘翻滚,只听得战鼓轰鸣马蹄踏践,却甚么也看不到,虽说平时非论任何时候他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闲散模样,可在这足以决定他一营弟兄的存亡决定上却稳如泰山,也不在乎跑了多少叛军,军功这东西嘛、凉州到处可捡,可也得有命捡,瞧不起叛军是一码,可他打心眼还真没把叛军当作蠢蛋,佯作败军拉出个骑军冲锋间隔后杀个回马枪是他的特长好戏,又如何会给叛军这个机遇,如果前面埋伏着几千叛军,恐怕他这三千弟兄大半就得都委曲死在这了。

大汉开朝千年,名将数不堪数,可也没哪个将军敢自称对阵无敌于天下,皆是步步为营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疲于奔命,疆场上风就像从牙缝里头扣米粒一样,一点一点渐渐扒出来,掣肘之处太多,比起能像燕阳军与匈奴,或是当下云向鸢与叛军轻骑这般不计结果不计得失,只拼个你死我活要憋屈了多。

把持缰绳一跃撞进叛军里的云向鸢用心不得,短短几息之间成心偶然的矛尖枪头就游离在他身姿四周数次,险象迭生,有几骑叛军惨白着脸下认识举起长矛御敌,不过被骑都尉挥部下雨般的掷矛吓的够呛,再加上身边不时有中矛的火伴摔落上马,或是连声惨叫都喊不出来便重重的被矛杆带着的沉重力度扯上马去给惊的不轻,手脚颤抖的短长,几矛擦着云向鸢光滑无棱的扎甲偏去,连皮肉都未曾碰到。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云向鸢便横枪勒住缰绳,大口喘气起来。

荣孟起冷哼一声,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臭脸,争辩道:“如果他连这点知识都没有,趁早将骑都尉的兵权交出来,不过凭你在军中威望,又如何能让青州兵马心折口服?”

侯霖看着这幕曾在学士府茅舍内无数次捧着泛黄兵法遐想的场景,恍忽入迷,下认识道:“一年三百六旬日,多是横戈顿时行。”

荣孟起口中蹦跶出一字道:“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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