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烧尾宴
看起来像荆布，吃起来就是荆布，无任何咸味，倒是模糊透出一股馊味。
林泓并不错愕，离座面向天子下拜道：“官家本日通过这几道菜咀嚼到的，便是官府菜、文人与百姓菜的差别：重盐、淡盐与无盐。朱门酒肉，必求甘旨；文人淡泊，尚可自足；百姓贫贱，何论甘苦！”
蒖蒖见状知他必有深意，亦只得将这道百姓菜奉与官家。
天子笑道：“此前官府菜皆肉食，味虽香浓，但稍显油腻。而这山林之味一入口，顿觉神清气爽，齿颊留香。”想想又道，“并且这两道文人菜肴咸淡合宜，刚才的官府菜盐味太重，是否腌制过甚导致？”
他本来筹办向林泓暴露的笑容刹时消逝无踪，愣了一瞬后忙不迭地将口中食品吐了出来。
第二道名为“水炼犊”，蒖蒖却尝出食材并非小牛肉，而是用极嫩的北方羊肉置于玫瑰水中煮到断生，再切成小块焦烤，同时洒上盐及泊夫兰、安眠茴香的细末。外焦里嫩，玫瑰、泊夫兰与安眠茴香勾兑出一种妖娆的异域香，食之甚美。只是，盐还是放多了。
次日林泓随蒖蒖一行回京，赵皑亦与他们同业，策马紧跟林泓，寸步不离。蒖蒖见林泓眼圈颇黑，气色不佳，遂问他是否昨夜未歇息好，不待林泓开口，赵皑先就笑道：“我从未见过娘舅这般勤奋好学的人。昨晚他独安闲窗边坐着秉烛读书，我催他几次他都不肯躺下睡觉，我只好先睡了，夤夜醒来见他还在看书。今早我起床时他伏案而眠，但睡得也不平稳，一听些许声响就醒了，手里兀自握着那卷书……本来才子都是如许苦读出来的，望尘莫及，望尘莫及。”
天子召见林泓，林泓自请私行离京之罪，天子虽不乐，但仍表示了对他的正视与等候，要他承诺不再如此率性行事。林泓答允，伸谢皇恩，并请天子答应他为官家奉上一席“烧尾宴”。
烧尾宴源自唐朝。士子身份迁升，比方落第、荣进或迁除，同僚及朋友常常设盛宴慰贺，别的大臣初拜官，按例会献食于天子，因这两种环境设下的宴席，都称为“烧尾宴”。现在林泓循拜官之例要求献食于官家，官家天然也欣然答应，但叮嘱道：“我一人吃不了很多，不必浪费，略做几道便可……我传闻宫外人身份分歧，喜食的菜肴风味也各不不异，大抵可分为官府菜、文人菜和百姓菜。不如你便每种风味各做一两道给我尝尝。”
回到宫中，赵皑先去见了父亲，将沿途耳闻目睹的灾情流民环境奏知天子，而知平江府徐济川自劾的劄子也很快送至临安，天子阅后公然没有惩罚他，而是如赵皑所料，在朝堂上必定了他及时开仓施助流民的决策，对他公开嘉奖。随后派纪景澜赴绍兴，将坦白灾情、赈灾不力的绍兴知府及相干官员夺职，重新任命清正廉洁的官吏主持赈灾之事。
官家见此菜形状也是一怔，但转念一想，感觉林泓崇尚天然之味，此菜固然看起来像荆布，却也能够调味自有其精美处，或包含仙酿之味亦未可知。因而欣然舀了一大勺送入口中。
林泓当即承诺，归去稍作筹办，三今后入宫，按天子的安排借用御厨房，也不要人帮手，单独做出了三种气势差异的菜肴。
林泓欠身道：“士大夫不喜豚肉，但这一道上至宰相，下至州府官员，几近无人不爱。因为唐人韦巨源官拜尚书左仆射时，敬奉中宗天子的烧尾宴中，便有这道缠花云梦肉。先人食此觉得吉兆，以是官府菜中常见。”
林泓叩首，道：“国朝实施盐钞法，命州县置务拘卖，原是为按捺盐商暴利，稳定盐价，造福于民。怎奈部分州县盐司官吏借此取利，压榨盐户，讹诈盐商，乃至以口食盐名义逼迫百姓买劣质盐。此中弊端，尤以福建路为甚，盐户常有是以停业者，公众虽付高价亦难及时获得食盐，不免民怨沸腾。此事干系民生，若置之不睬，一旦积怨发作，恐非社稷之福。”
这日关于盐钞的话题以天子的沉默结束，但他没有冷视林泓的谏言，不久后即与大臣议及此事，并果断拔除了福建路的盐钞法，又派官员严查各路盐司官吏，根绝相干败北征象，宣布朝廷会按照各地环境决定盐钞法或行或废。
“是槐叶。”林泓语气暖和地代她解释，目中模糊含笑，“精选槐叶之高秀者，以沸水略浸半晌，再研细，滤出清汁，和面做成面条，名‘槐叶淘’。这食品杜甫亦曾做过，还赋诗一首，此中道：‘万里露寒殿，开冰清玉壶。君王乘凉晚，此味亦时须。’彻夜犹带暑气，官家以此消暑，正应了此景。”
林泓安闲答道：“山林之人，无欲无求，口味天然平淡。而达官朱紫常爱丰腴甘旨，重油重盐不敷为奇。”
此前的官府菜容器用金器，文人菜用银器，而这一道用的竟是粗瓷盘子，内里盛着一堆黄黄白白的糊状物，有米及豆类的残余，此中还杂有一些谷类硬壳。
天子点点头，饮了一盏酒，又命林泓上百姓菜。
天子搁下银箸，愀然不乐。蒖蒖当即命人撤去这道水炼犊，表示林泓再上新菜。
林泓随后呈上的是两道文人菜。
用的是肉香浓烈的猪肉，入口但觉满口脂香，余味悠长，脂肪细致，瘦肉软嫩，肉皮略带韧性，嚼起来层次丰富，这些都是很好的，但有一个较着的缺点——太咸了，倒不是令人没法忍耐，但食者吃完一片会很想当即去饮汤水。
百姓菜林泓只做了一道，现在由院子家送至嘉明殿内，殿中内侍翻开食盒，将菜肴取出，奉给林泓，林泓亲身端着，送至蒖蒖面前。
蒖蒖也是初次咀嚼，不由一愣，赧然道：“此中所用的菜，奴也没尝出来……”
天子沉默，斯须缓缓问林泓：“以是，你是借菜进谏，直指盐钞之弊？”
一道是新奇菊苗焯水后裹上甘草水与山药粉调成的粉浆，再以油煎炸而成的“菊苗煎”，天子尝后赞取材与味道之清雅，道：“爽然有楚畹之风。”
蒖蒖心知林泓是不肯与赵皑同宿才独坐不眠的，但是也不便公开说出本相抢白赵皑，只得公开里狠狠瞪他一眼。赵皑佯装未觉，一笑而过，而林泓乘马行于他们火线，面上还是不喜不恼，对昨夜之事不置一辞。
另一道是极细的绿色面条，盛在水晶盘中，碧鲜敬爱。林泓请天子调入一旁附上的醋与酱，天子依言调味食用，旋即双目一亮，对蒖蒖道：“这面条中仿佛有菜汁，但暗香殊异，分歧于平常所见蔬菜，是如何制成？”
林泓又就盐钞弊端将本身所见所闻报告一遍，天子沉吟，半晌后一声长叹：“这些事，我亦早有耳闻，只是盐钞法国朝相沿多年，历经几代天子，若要拔除，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
天子尝了也道好，盛赞调料香味及肉的两重口感，但向林泓提出疑问：“你说此肉名为水炼犊，却为何用的是羊肉？”
蒖蒖一见肉的光彩纤维已知是猪肘所做，悄悄惊奇林泓竟选用这他一贯鄙夷的肉类。林泓按宫规请她先尝，蒖蒖搛一片入口，很快猜到这缠花云梦肉的做法：取猪肘剔去骨头，腌制后连皮带肉摊好拍平，卷成圆筒状，用布包裹，以绳缠捆，投入酱汤煮熟，待冷却后解开包裹切片。
起首奉上的是两道官府菜：缠花云梦肉与水炼犊。
林泓答道：“这道菜在官府顶用的是小牛肉，但臣不欲取小牛肉，以是用羊肉代之。”
12.烧尾宴
天子吐了以后接过蒖蒖仓猝递来的面巾拭净嘴，随即将面巾重重抛在地上，拍案斥道：“你这是何意？”
看起来像荆布。蒖蒖非常猜疑地取少量咀嚼，旋即更惊奇了，睁大双目看向林泓，而林泓平静地朝她微微点头，表示可请官家食用。
徐济川的劄子中没有提及赵皑的指导，赵皑原也不想天子晓得他在外与朝廷命官有所打仗，徐济川此举正中其下怀。天子对赵皑出京一事非常不满，本欲罚他，但念及他一起不忘察看灾情，心胸百姓，也就不忍苛责，酝酿过的奖惩也不了了之了。
林泓道：“人若长了痈疽，莫非仅仅因为怕痛，就不去医治，任其生长么？若不及时切开引流、提脓去腐，必会伤筋烂骨，溃糜难敛。”
天子食用后的反应也证明了这点，他咽下一片缠花云梦肉后便举酒盏饮了一口。但他没有立即点明这个缺点，而是含笑问林泓：“我传闻国朝士大夫都不喜豚肉，如何宣义郎本日以此仕进府菜？”
天子顿时了然，叹道：“牛是耕畜，不管宫眷或百姓，亦常用牛车，故此朝廷一贯不倡导食用牛肉，宫中若非祭奠，也不杀牛。没想到各地官员无所顾忌，不但食牛肉，还杀小牛犊……唉，‘方生勿折’的事抱负必早已被他们抛诸脑后。”
那缠花云梦肉是切好的凉食肉片，肉片呈圆形，外层表皮红褐色，横断面可见此中脂肪洁白，瘦肉呈粉色，又有晶莹的肉皮线条旋舞于内，与脂肪相绕，状若流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