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鲸骑(上)

第四章 海淘斋(1)

这个叫建文的少年很会谈天,既不让人感觉喧宾夺主,也不至于木讷机器。边走边聊,两小我很快熟络起来。少年似是偶然问起北方环境,船长道:“前两年中原不太安静,咱大明天子莫名其妙死在了外洋,各地都有乱象。不过自从本来监国的燕王即位以后,局势比畴前强多啦,商路这才重新走通。”

客人又是一阵大笑,感觉此人拉买卖的手腕实在风趣,问他姓名。少年安然道:“我无姓无号,您就叫我建文吧。”

远近四周几十根灯柱上燃起了熊熊的油火,把四下照得一片透亮。船埠四周的大划子只,连帆上的索绳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一些初度来到泉州的贩子们,啧啧赞叹,这些火光不知要破钞多少灯油,只要泉州港才有这等奢糜的手笔。

朝奉是古玩铺子或当铺的头衔,专门辨认各种物品的代价,非专精者不能任之。船长一听斋首要请一名朝奉出来,面露等候。敢在泉州港如许的繁华处所自称“朝奉”,程度必然不简朴,倒要看看到底是多么人物。

少年嘻嘻一笑:“您的八宝商船挂帆很特别,两硬一软,中悬角帆,却用绳索半牢固住,一看就是从风冷浪高的北海而来。但是这船停稳了舵,吃水只要两丈三,可见内里没装甚么重货,再加上刚才您交给市舶司的港税,一共才五两纹银,刚够泊费罢了。可见您这回到泉州来,不是做大宗买卖的,而是要走订货——您的袍子上面都鼓起来,可不就揣在怀里么?”

“你这眼力,是跟老板学的?”

船长自顾抱怨着,没重视前头少年的脚步慢了几分,回话速率也不似刚才那么快了。过了好一阵,建文才开口道:“我记得先帝爷不是有个太子,还没找到吗?”

船长连连赞叹,说年青人里有你这么聪明的,可未几,问是否情愿跟他上船?少年浅笑着婉拒,船长也不勉强,感慨说这年初风波险恶,海盗横行,行船实在是个苦差事,确切还是在港口稳妥。

船长见他猜得分毫不差,辞吐之间又对行船极熟,大感兴趣:“我的确有订货要卖,不过你一个小伴计,能说得上甚么话?”少年笑道:“如果您信得过我,无妨移步海淘斋渐渐品鉴。”

建文的两侧肩膀微微下沉,仿佛松了一口气。

一个蒙古蛮子,还晕船,这还想当海军提督?建文听到这里,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两小我聊着聊着,便来到泉州镇上。

“建文!”

所谓“订货”,指的是珍奇物件——财不露白,不便言珍,故以定字代之。泉州港会聚除了大宗贸易以外,另有很多来自陆上洋里的各色奇珍奇宝,有深海的奇珍奇宝,也有陆上的贵重器物,这些奇物普通个头不大,却各有各的妙处,若卖得好,一件的代价常常能顶得上一船货色。

一条来自北地的八宝商船方才顺利停在泊位上,船长跳下船来,在市舶司交了港税,让经纪去找好合适的堆栈,然后雇了几个搬工卸货。泉州港的这些代理办事非常成熟,不必担忧被骗,船长安排安妥以后,就离开口岸,径直朝泉州城走去。

说到这里,船长换了个口气:“要说这位燕王,可比先帝爷好多了。先帝爷在位时,也不知为甚么,对出巡海上那么热情,三天两端带着大舰队出海,威风是威风,可船一动,银钱跟水淌似地花。这些钱哪来的,不就从我们这些老百姓身上榨么?”

船长刚一出港口,立即有一个褐袍少年从屋檐下的暗处出来,迎上去对船长先施一礼,满脸堆笑:“这位大爷,您但是要有订货发卖?”

“恰是,当时候年纪小,不懂事,感觉阅尽天下宝贝才好玩。成果到老来,公然应了散宝人的命格,穷星高照,只能在店里给人鉴宝,赚点小钱。若能光阴倒流,我必然选那宝藏,清闲度日。”

少年也不坦白:“恰是,只当给您在路上凑个趣。不过故事固然瞎编,穷命倒是真的,以是盼望着能借您的宝贝过过手,沾点瑞气,赚点跑腿的银钱。”

都说财贿如水,流转则活,泉州市舶停业如此畅旺,全部都会都变得富庶非常,极其繁华,比起陆上的两京不遑多让。海上传播着一句话,泉州港有三没:没有在这儿找不到的,没有在这儿买不到的货,没有在这儿刺探不到的动静。

“卖马?买兵器?”建文摇点头,面露猎奇。

“以是说呀,不过他给的盘费倒很多,我就趁便带他来泉州。至于他跟谁学、如何归去,那就跟我没干系了。哦,你应当瞥见过,刚才船一停,阿谁趴在船头嗷嗷直吐的大个子就是。”

这是一枚莲花状的黄金镂空香囊,中间香架被一圈镂空斑纹的黄金罩子给裹住,内里还围了一圈莲花瓣。用手一碰,那莲花瓣还会动,仿佛内里埋没构造。但到底这构造是做甚么用的,船长从斋主的神采能看出来,他也不清楚。

听到是宫里的物品,建文神采微微有一丝窜改,随即又收敛不见。他拿起香囊,细心地看了一眼,开口道:“这叫快意弓足真言香囊,这莲花瓣分红六瓣,用金叶子打制而成,代表佛家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弥吽”。每一片莲瓣都能高低抬动,分歧的莲瓣,会让镂空斑纹产生窜改,把香架上的烟气格出分歧笔墨。”

客人听他不到二十,提及话来却老气横秋,忍不住大笑,笑罢了才反应过来:“你这都是瞎编的吧?”

泉州分为三个区:港口这里,主如果船舶停靠、货色堆积、工坊等统统与帆海有关的设施;泉州城内则是官府公廨、市舶司、寺庙、府学等大众机构。在二者之间,则是泉州镇——这里没有城中端方限定那么多,又不似港口那么混乱,堆积了各种范围的酒家、堆栈、青楼、赌坊以及数不清的店铺,灯红酒绿,夜里亮起无数灯笼。在海上苦了几个月的海员,只要一下船,立即会跑到镇上来,想要甚么样的享用都有。以是这里人声鼎沸,极其繁华,号称整年无休。

船长一愣,不由得细心察看了一眼。这少年不到二十的年纪,长脸宽眉,脸颊右边有一条游鱼状的疤痕,身上的褐袍固然陈旧,却洗得非常洁净。

这海淘斋,正坐落泉州镇最热烈的大街中间,乃是一座古香古色的朴实小楼。建文翻开帘子走出来,喊了一声,一名戴着玳瑁眼镜的斑白老者便迎了出来,自称斋主。

船长道:“他的祖上,仿佛是元朝一个甚么管帆海的官,叫啥科尔沁海军提督——这官名听着都好笑,啧啧——厥后蒙前人退回草原,这官衔倒是一代代传下来了。那蛮子脑筋有点题目,感觉既然担当了这官位,就得有海军才成,专门跑到辽东来,找到我的船,让我带他出海寻徒弟。”

“海上针路和操船之术,都是诸家海狗看家的技艺,自家人都不轻传,如何会给一个蛮子?”

船长面色一僵,点头称是。前几年天子不测死在海上,宫里实在乱了一阵,传播出了很多宝贝,这就是此中一件。朝廷虽没有追回的意义,可拿到市道上买卖毕竟犯讳讳。船长之以是窝到泉州才请品德鉴,也是在北方不便利露白的原因。

建文惊诧,草原上虽也有河道,可跟海航比拟完整不是一码事。一个草原蛮子学操船也就罢了,竟然还筹算在蒙古组建海军?这的确和在海上练习马队一样好笑。

“你如何晓得我有订货要卖?”船长猎奇地说。

“传闻他也是同时在海上失落,本来朝廷还在各地港口贴布告,还能瞥见锦衣卫大张旗鼓要找。厥后时候一长,锦衣卫也懒惰了,估计不了了之了吧。”

客人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猜道:“你选了学他的贼眼?”

少年回身出去。船长与老者扳话了几句,各自落座,便从怀里拿出几件奇物,有海上的,也有陆上的。斋主一一看畴昔,一一说出来源与估价,他的目光老练,言之有据,船长听得非常佩服。只是到了最后一件,斋主拿起来打量半晌,略有游移。

“不是,说到眼力,得从我十岁那年提及……”少年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沧桑起来,“那年我在村里看到一个乞丐,捧着个金碗要饭。四周的人都笑话他,当他是痴人。厥后我偶然中从地痞手里救了阿谁乞丐一命,才发明他是散宝一脉的最后传人——何谓散宝?这老乞丐天生一双贼眼,能看破天下宝贝行藏,但是射中穷星高照,找到的宝贝终究老是便宜别人,以是叫做散宝。阿谁金碗,就是这一行的传承之物,取一个捧着金碗要饭之意。老乞丐感激我拯救之恩,就让我选。要么学他的贼眼,把散宝之道传下去,平生能够见地无数珍宝,只是留不住;要么他奉告我一处宝藏,让我本身去取。”

不过这个小伴计可比别人夺目多了,别人都是在铺子里等客上门,他竟然跑到船埠来盯人,并且一盯一个准,从泉源就把买卖给截畴昔了。船长感觉这孩子有目光,比平常大人还强。

“看这莲花瓣的邃密程度,怕是宫里流出来的吧?”斋主抬开端。

斋主喊了一声,刚才接来船长的少年笑嘻嘻掀帘出去。斋主一指那香囊:“这玩意是宫里出来的,你来品鉴一下。”船长一怔,莫非……斋主说的朝奉,竟然是这个小家伙?他不是小伴计吗?

此时已近傍晚,可船埠上的热烈不减白天。搬运货色的夫役、市舶司的官员、肤色各别的客商、试图做点买卖的小贩、佩着诡异装潢的武装海员,宽广的栈桥上聚着形形色色的人,呼喊着、拥堵着,在带着海腥味的热风里汗流浃背。

一听“海淘斋”这个名字,船长恍然。

要晓得,订货当中鱼龙稠浊,一件奇物到底甚么来源、甚么质地,甚么服从,都得先由专业人士鉴定以后,才气估出代价,再谈买卖。泉州会聚四海之货,经常会有奇物现世。是以在泉州港内,有好几家专门处置珍宝鉴定的铺子,这海淘斋就是此中一家,颇负盛名。

斋主眯起眼睛道:“触及到宫里的东西,我这村夫可就不敢妄自测度了,等我给你叫个朝奉来。”

船长大抵感觉总说朝廷不太合适,因而又换了一个话题:“对了,另有一件趣事,无妨说与你知。此次随我的船来的,另有一个辽东的蛮子。这蛮子膀大腰圆,来自草原上的一个大部。他花了大代价,让我带他来泉州——你猜他来这里是要干甚么?”

船长道:“他想学操船之术,好归去组建蒙古海军。”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泉州港是出入南洋的首要港口,具有一个天然避风的深水港湾,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这里每天都有来高傲明、高丽、日本、琉球、南洋诸国乃至天竺、阿拉伯、欧洲诸国的大量商船收支,客商来往繁忙,大量南北货色在此转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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