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狄去邪入深穴 皇甫君击大鼠
那孺子瞥见了,便问道:“将军莫非狄去邪乎?”狄去邪大惊道:“恰是,仙童何故得知?”孺子道:“皇甫君待将军久矣,可快快出来。”狄去邪见有些奇特,只得跟着孺子进门来;见殿宇峥嵘,厅堂宏敞,不是等闲气象。将到殿前,见殿上坐着一名朱紫,身穿龙蟠绛服,头戴八宝云冠,垂缨佩玉,仿佛是个王者,摆布列着很多官吏,阶下侍卫森严。狄去邪到了殿庭,只得望上礼拜,听得那位朱紫开口问道:“狄去邪,你来了么?”狄去邪答道:“狄去邪奉当今圣旨开河,蒙都护麻叔谋差委探穴,不想误入仙府,实为有罪。”那朱紫便道:“你道当今炀帝尊荣么?你且站在一边,我叫你看一物事来。”就对中间一个凶暴的武卫道:“快去牵那阿摩过来。”那武卫见说,仓猝手执巨棍,大步往外边去了。未几时听得铁链声响,阿谁武卫将一条长铁牵着一兽前来。狄去邪细心一看,却就是外边石柱上的大鼠。那武卫牵到庭中,把一手带住,那鼠蹲踞于月台上,扬须啮爪,状如对劲。那朱紫在上瞋目而视,把寸木在桌上一击道:“你这牲口,吾令你暂脱外相,为国之主,百姓何罪,遭你苛虐;骸骨何辜,遭你发掘;荒淫残虐,一至于此!我今把你击死,以泄人鬼之愤。”喝军人照头重重的打他,那武卫卷袖撩衣,举起大棍,望鼠头上打一下,那鼠疼痛难禁,吼怒大呼,浑似雷鸣。军人方要举棍再打,忽半空中降下一个孺子,手捧着一道天符,忙止住军人:“不要脱手。”对皇甫君说道:“上帝有命。”皇甫君仓猝下殿来,俯伏在地。孺子遂转到殿上,宣读天符道:“阿摩国运数本一纪,尚未该绝。再候五年,可将练巾系颈赐死,以偿荒淫之罪,今且免其箠楚之苦。”孺子读罢,腾空而去。皇甫君复上殿说道:“饶了这个牲口,若不是上帝好生,活活的将你打杀。今另有五年受享,你若不知悔过,终不免项上之苦。”说罢叫军人牵去锁了。军人领旨牵去。皇甫君叫狄去邪问道:“你看得明白么?”狄去正道:“去邪乃尘凡下吏,仙机安能测透。”皇甫君道:“你但记了,后日天然应验。此乃九华堂上,你非有仙缘,也不能到此。”狄去邪忙跪下叩恳道:“去邪奉差,误入仙府,今进退茫茫,伏祈神明唆使。”皇甫君道:“你出息有在,但须澄心猛省,不成自甘出错。麻叔谋小人得志横行,罪在不赦,你与我对他说:感他伐我台城,无觉得谢,来岁当以二金刀相赠。”说罢,遂叮咛一个绿衣吏道:“你可引他出去。”
此时去邪正在后营点查粮米,见麻叔谋来请,只得换了公服,进营拜见。麻叔谋瞥见狄去邪,身长八尺,腰大十围,双眸灼灼生光,满脸堂堂吐气,是一个好男人,忙出位来讲道:“请将军来,别无他事,因前有隐士墓,挖出一个大穴,穴中灯火荧煌,不知是何奇特。闻将军胆勇兼全,敢烦入穴中一探,便是开河第一功。”狄去正道:“既蒙二位垂白叟调派,敢不效力,但不知穴在那边?”麻叔谋同令狐达,引狄去邪到穴边来看,狄去邪看了一回说道:“既要下去,便斯文不得。”遂去了公服,换上一件紧身细甲,腰间悬了一口宝剑,叫人取几十丈长索,索上拴了很多大铃,坐在一个大竹篮内,系将下去。
自古道:人逢利处难逃,心到贪时最硬。不要说贩子中卖菜佣、守财虏,见了银钱,欢乐珍惜;即如和尚羽士的设心,手里拨素珠,口里诵黄庭,外足恭而内多欲,单只要想人家的财物。至若士子,特别刁滑,凭你窗下读书明理,一入宦途,初叨简命之荣,便想处所上的树皮,都要剥回家去,管甚么民脂民膏,竟忘了礼义廉耻,直至身姑息木,还遗命叫儿子薄殡殓,勿治丧,勿礼忏,宁肯准千准万,丢下与儿孙今后华侈,妻妾贴赠别人。以是使天怒人怨,乃至阴阳果报,历历不爽,还要看了别人,忘了本身。除非是刀上颈鬼来拿,始放下这一块贪婪。安能如大豪杰,看得繁华功名,如同敝屣。
狄去邪在严肃之下,不敢细问,拜谢而出。绿衣吏引着狄去邪,不往旧路,转过几株大树,走不上一二百步,绿衣吏用手指道:“前边林子里,就是通衢。”急转头问时,绿衣吏早已不见,再回身看时,连那座洞府,都不知那边去了。狄去邪骇然道:“神仙之妙,本来如此。”只得一步步奔过林子来,转过了一个山岗,照着通衢,又走了一二里地步,忽见几株乔木,环抱成村,忙奔入村来问路。见一家篱门半开,遂走出来,悄悄的咳嗽几声,早轰动了一双小花犬儿,向着去邪乱叫。内里走出一个老者来,狄去邪忙见礼道:“下官丢失门路,敢求老翁指教。”那老者答礼道:“将军为何徒步至此?”狄去邪不敢坦白,遂将入穴遇皇甫君,及棍打大鼠事情,述了一遍。老者听了笑道:“本来当今炀帝,是老鼠变的,大奇大奇,怪道这般荒淫无度。”狄去邪就问:“其间是那边所?到雍邱另有多远?”老者道:“此乃嵩阳少室山中,向通衢往东去,只二里便是宁陵县。不消又往雍邱去,想麻叔谋迟早就到了,将军若不弃嫌,野人粗治一餐,慢去未迟。”遂邀狄去邪走入草堂。老者叮咛一个老苍头,清算便饭出来,因对狄去正道:“据将军所见,看将起来,当今炀帝料亦不永;就是麻叔谋,只怕其祸亦不甚远。我看将军面貌气度非常,何必随波逐流,与这班虐民的权奸为伍?”狄去邪谦谢道:“承老翁指教。某非不知开河乃虐民之事,只恨官卑职小,不敢不奉令而行。”老者浅笑道:“仕进便要奉令而行,不仕进他须令将军不得。”狄去正道:“老翁金玉之言,某虽不材,当奉为耆龟。”
人间堪怜,被鬼神播弄,倒倒颠颠。才教名引去,复以利驱旋。船带牵,马加鞭,谁能得天然。细看来朝灰尘,日日风烟。饶他奸刁雄奸,向火坑深处,抵死胡缠。杀身求繁华,服毒望神仙。枯骨朽,血痕鲜,方知是罪愆。能几人超然物外,独步机先?
欲识仙机虚与实,慢辞劳苦涉风尘。
后又掘至陈留处所,众夫正在挖掘,忽见乌云陡暗,猛风骤雨,冰雹如阵普通打来,打得那些丁夫,跌颠仆倒,今后退避。麻叔谋不信,自来踏看,亦被风雨冰雹打得个不亦乐乎。唤处所耆老细询,说有汉朝张良,为此地土神,非常灵显。麻叔谋见说,知张良显应,要护守疆界,只得申表具奏朝廷。炀帝即命翰林院,做了一道祝文,用了国宝,差太常卿牛弘,赍白璧一双,到陈留致祭,始得开通。丁夫开过陈留,恰是:
当时一队人夫开到一处,忽见上面模糊暴露一条屋脊,众夫跟着屋脊,渐渐的挖将下去,倒是一所堂屋,有三五间大小,四围白石砌成,有两石门,关得甚紧,不能展开。众夫只道此中有金银宝贝,遂一齐将锹锄铲锸,望着石门捣掘,谁想那门就像生铁铸的,各式敲打,莫想动得分毫。忙了半日,众夫恐怕弄出事来,只得报知队长。队长禀知麻叔谋,麻叔谋同令狐达来看,众夫都道:“掘撞凿打,老是无用。”令狐达道:“这座宅兆,不是古帝王的陵寝,定是仙家的圹穴,岂是用椎凿能够开得?必须具礼焚香,宣皇上的旨意拜求,或有可开之理。”麻叔谋没法,只得叫摆布排下香案,同令狐达穿了公服,宣读旨意。拜祝祷告未完,只见香案前,俄然卷起一阵冷风来,一声清脆,两扇石门,悄悄的让开。麻叔谋等世人走出来,见内里几百盏漆灯,点得雪亮,如同白天,中间放着一个石匣,有四五尺长,上面都是凿的细细斑纹。麻叔谋见了,心下有些惧怯,不敢等闲开看;又转着后一层,倒是一个小小圆洞,洞中壁直的,停着一个石棺材。麻叔谋同令狐达又礼拜了,叫人揭开盖儿细看,只见内里仰卧一人,面貌犹红白,色彩如未死的普通,浑身肌肉肥胖如玉;一顶黑发,重新上脸上腹上,盖将下来,直至脚下,从身后转绕上去,生到脊背中间方住;手上的指爪,都有尺余是非。麻叔谋看了,料是得道神仙骨相,不敢等闲毁动,仍叫摆布,将材盖上。把前边石匣开看,匣中并无别物,只要三尺来长一块石板,上写着很多蝌蚪篆文。这些人俱不能辨认。幸亏山中一个修真炼性,百来多岁的白叟,抄译出来。其文曰:
本来麻叔谋为人道最残暴,又贪婪好利,一闻升开河都护,满心欢乐,即便到差。当时柴绍佳耦在鄠县,晓得了旨意,知这差是宇文述的奸计,故将岳父调离太原,寻事关键他。李氏对丈夫道:“这差不唯有祸,还惹民怨。”仓猝一面差人去报与父亲,叫他称疾;一面叫丈夫多带些金珠,进东京打枢纽,另换一人,庶几无患。柴绍到东京,买托了一个梁公萧炬,是萧后的嫡弟;一个千牛宇文晶,是隋主弄臣,日夕出入宫禁,做了内应外合;外边又在保护处打了枢纽。张衡前造谎言害唐公,不过是为太子,原未曾与唐私有仇,况是小人,见了银子,也就罢了。唐公病本一到,改差左屯卫将军令狐达,着唐公仍养病太原。这两员官领了勅,定限要十五丈深,四十步阔。河南淮北,共起丁夫三百六十万。每五家出老幼或妇女一名,管炊爨馈送,又是七十二万。又调河南、山东、淮北骁骑五万,督催工程。那边管农忙之际,任你山根石脚,都要凿开,宅兆、民居尽皆发掘。那些丁夫,刻苦万千。
再说炀帝,那夜在宝林院与沙夫人、薛冶儿两个欢娱了一夜,明日起家,因夜来萧后凑趣得体,梳洗过,即便上辇回宫。刚到宫门首,只见群臣都在那边候驾。炀帝坐了便殿,就问道:“卿等集会广陵河道,未知可曾筹议出来?”宇文述奏道:“臣等与工部河道世人细查,并无一起可通。今有谏议大夫萧怀静,说有一条河路能够通得,故臣划一在此面圣。”本来萧怀静,乃萧后之弟,系国舅,现任上大夫之职。炀帝听了,喜问萧怀静道:“卿有何路,能够直通广陵?”怀静答道:“此去大梁西北,有一条旧河路,秦时大将王离,曾于此处掘引孟津之水,直灌大梁。今岁久堙塞不通,若能广集民夫,从大梁起首,由河阴、陈留、雍邱、宁陵、睢阳等处,一起重新开浚,引孟津之水,东接淮河,不过一千里路,便可直到广陵。臣又听得耿纯臣奏,睢阳有天子气,见今开河,需求从睢阳境中穿过,天子之气,必定挖断。此河一成,既不险远,又可除后患。臣鄙见若此。不知圣意觉得何如?”炀帝听毕大喜道:“好群情,非卿才干识见,不能思惟及此。”遂传旨,以征北大总管麻叔谋为开河都护;又对众臣道:“路途纡远,工程浩繁,须再得一人协理方妙。”时宇文述因疑李渊杀其子惠及,欲解其兵权,寻他空地,遂乘机奏道:“太原留守李渊,很有才调,陛下可着他协理,庶几工程轻易达成。”炀帝见说,即以太原留守李渊为开河副使。从大梁起工,由睢阳一带,直掘到淮河,速调天下人夫自十五以上,五十以下,皆要赴工,如有藏匿者,诛三族。圣旨一下,谁敢进谏,该衙门随即移文催麻叔谋、李渊上任。
词曰:
晰晰清眉秀目,纤纤齿白唇红。双丫髻,煞有仙风;黄布衫,颇多道气。若非野鹤为胎,定是白云作骨。
我是大金仙,死来一千年。数满一千年,背下有流泉。得逢麻叔谋,葬我在高原。发长至泥丸,更候一千年,方登兜率天。
斯须老苍头排上饭来,狄去邪饱餐了一顿,起家谢别而去。老翁直送到通衢上,因说道:“转过前边阿谁山嘴,便望得见县中了。”狄去邪称谢拱手而别。走得十数步,转头看时,已不见老者,那边有甚么人家,两边都是长松怪石。去邪瞥见又吃了一惊,心上恍忽,忙赶到县中,见了都会群众,方才如梦初醒。入城在第宅中等待。
调寄《意难忘》
莫道幽明隔,神灵自有威。
麻叔谋见连他姓名,都先写在上面,惊奇不已,方信仙家妙用,自有神机。与令狐达商讨:检块丰隆高厚的处所,加礼迁葬;即今大梵刹,是其遗址。
麻叔谋只道狄去邪寻不出穴口,已死在穴中,催促丁夫开成河道,已经七八日,望宁陵县界口来。狄去邪就去见麻叔谋,将穴中所见所闻之事,细述了一遍。麻叔谋那边肯信,只道狄去邪有甚剑术,隐遁了这几日,造此虚诞之言,来恐唬他,反被麻叔谋抢白了一场。狄去邪只得退回后营,自家思惟道:“我本以忠告相告,他却以戏言见侮。我是个顶天登时的男人,何必与豺狼同干害民之事。国度气数有限,我何必在奸佞丛中,恋此鸡肋;到不如托了狂疾,隐于山中,到感觉清闲安闲。”算计已定,遂递了两张病呈。麻叔谋厌他扯谎,遂将呈子批准,另委官吏管督粮米。狄去邪见准了呈子,遂清算行李,带了两个主子,竟回农乡而去。行到路上,因想皇甫君呼大鼠为阿摩,心中委决不下道:“岂有中国天子,倒是老鼠之理?若果有此事,前日大棍打时,也该有些头疼脑热。鬼神之事虽不成不信,也不成全信,何不便道往东京看望一个动静,便知端的。”遂悄悄来京体访。恰是:
狄去邪开初在上面看时,见底下光辉晖映,及到上面,却又暗中。存息了一会,睁眼看时,觉微微有些亮影。走出篮来,趁着亮影,摸将去,不上十数步,渐觉比前更是敞亮。再行四五十步,俄然通到一处,猛昂首看时,还是有天有日,别是一个天下。狄去邪看了这段风景,不觉恍然感慨道:“人只知活着上争名夺利,苦恋定了阎浮灰尘,谁知这深穴中,又有一重六合,真是天外有天,神仙妙用无穷。”心中早把功名之念看淡了几分,又信着步往前走去,转过了一带石壁,忽见一座洞府,四围白石砌成,中间一座门楼,门外列着两个石狮子,就像人间贵爵的第宅。狄去邪不管好歹,竟走进门去,东西一看,并不见有人在内,只见向南一屋石门,紧紧关着。忽听得东边一间石房里,得得有声。狄去邪忙走近前,从窗眼里一张,见里边四角上,多是石柱,石柱上有铁索一条,系着一个怪兽。那怪兽把蹄儿突了几突,故内里闻声。那兽生得尖头贼眼,脚短体肥,仿佛有一个牛大,也不是虎、又不是豹。狄去邪看了半晌,再认不出,蓦地想了一想,又定睛一看,本来是一个大老鼠。狄去邪着惊道:“老鼠有这般大,还不知猫有如何大?”正呆看时,忽见正南两扇正门开放,走出一个孺子来,生得:
这些丁夫,督趱了几日,开到雍邱处所一带大林当中,有一所宅兆,墓上有一座祠堂,正碍着开河的门路。队长前来报禀,麻叔谋亲身来看,只见四周保护,觉有几分灵气,叫摆布唤乡民来问。乡民答道:“此乃上古高人的圹穴,不知其姓氏,相传叫做隐士墓。”麻叔谋见说是隐士墓,就不放在心上,遂叫丁夫掘开。众夫疾忙脱手,拆祠的拆祠,掘墓的掘墓,谁知底下有两三层石板,凿到第三层,俄然一声清脆,就如山崩地裂之状,连人连石板都坠下去,忙忙救得起来,伤的伤,死的死,不知破坏了多少丁夫。麻叔谋吃了一惊,忙着的遣人役下去探看多时,说有二三丈深,底下又有一穴,荧荧煌煌,一派灯火,里边照得雪亮,模糊约约,有钟鼓之声,望去就像枯海普通,其深无底。世人不敢下去,只得系将上来。令狐达深思很久道:“须得此人下去,方可知其详细。”麻叔谋忙问:“是谁?”令狐达道:“此人平素专好剑术,常自比荆轲、聂政,为人有胆气智勇;姓狄名去邪,现任武平郎将;现在现在后营管督粮米,若差此人,他定然去得。”麻叔谋听了,随叫摆布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