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演义

第36章 乐永夕大士奇观 清夜游昭君泪塞

愁一回塞上贤王,肯惜伶仃模样。思那日朝中君相,惨撇下别时难过,闪得人白草黄花路正长。他那边摆云阵,迓红妆,闹喳喳尘迷眼底,闷恹恹愁添眉上。

序幕:羞杀汉庭君和相,枉把妻孥抱衾帐。怎比得大皇隋,威名万载扬。

妖娆几队宫中出,箫管千行顿时迎。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第四只牌名是《黄龙滚》:

百拜君王。俺这里百拜君王,谢伊把人肮脏。没些儿保国开疆,却教奴小裙钗,宫闱女,向老单于调簧。万种愁肠,教人万种愁肠,却付与琵琶顿时。

词曰:

过了三四对,又该是袁宝儿与薛冶儿出马了。他两个闻声了锣声,大师只把一只弓足,踹在镫上,一足悬虚,将半身靠近马,一手扳住雕鞍,一手扬鞭,两端跑将拢来。刚到中间,他两个把身子一耸。炀帝只道阿谁跌了下来,谁知他两个交相换马的,跑归去了。喜得个炀帝,把身子前仰后合,鼓掌大笑道:“真正异景。”萧后与众夫人宫人,没一个不出声奖饰。只见薛冶儿等下了马,领着队,走下台基来。炀帝与萧后也起家。秦夫人对炀帝说道:“停回他们唱起塞外曲来,只怕陛下还要神飞心醉。”炀帝正欲开口,只见薛冶儿领着一班,上前来要叩见。炀帝一头摇手,忙扯薛冶儿近身,见他打扮的仿佛是个绝妙的昭君,便把一双驭手扶住冶儿的身子,低低叫道:“好好冶儿,朕那边晓得你有如许绝技在身;若不是娘娘来游,就一千年也不晓得。”便在内相手里,取本身一柄浑金宫扇,扇上一个玉兔扇坠,赐与冶儿。冶儿谢恩收了,萧后道:“怎不见袁宝儿?”杨夫人指道:“在娘娘身后躲着。”萧后调回身来笑问道:“你学了几时,就如许跑得谙练得紧,也该赏劳些才是。”炀帝闻声笑说道:“不是朕有厚薄,叫朕把甚么赐你?也罢,待朕与娘娘借一件来。”萧后见说,忙向头上拔下一只龙头金簪来,递与炀帝,炀帝即赐与宝儿。宝儿偏不向炀帝谢恩,反调回身来要对萧后谢恩,萧后一把拖住。炀帝带笑骂道:“你看这贼妮子,好不弄乖。”

众美人唱得悠婉转扬,高凹凸低,薛冶儿还要做出这些凄楚不堪的声韵态度来,叶入琵琶调中,唱一句,和一句,弹得人声寂寂,宿鸟啾啾。喜得炀帝,没甚么赞叹,总只叫欢愉,把兕觥只顾笑饮。萧后对夏夫人道:“曲中借父母期望这类动机,说到本身身上,亏夫人慧心巧思,叙入得妙。现在第三只叫甚么牌名?”夏夫人道:“是《石榴花》。”听唱道:

此时炀帝听对劲乱心迷,不知不觉。侧耳谛听,正在那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风景,瞥见萧后与众夫人,大师都在那边拭泪咨嗟。炀帝低低说道:“你们为甚么个个弄出眼泪来?现在听曲,尚且如此;倘设身处地何如?”萧后道:“陛下前日为死了一个侯妃子,把一个廷臣问罪赐死,不要说是国色娇娃,就是平常宫人,也不等闲割舍他去与别人受用。”炀帝动摇手道:“噤声,且听他唱。”牌名是《小桃红》:

炀帝将双手搭伏在萧后肩上,正看得慌乱时,忽见一骑,彩云也似飞将过来,放着娇声,向头导喊道:“万岁娘娘在上,你们往轩后,转入台基上去。”叮咛毕,即便上马,上来相见。萧后道:“本来是花夫人。”花夫人对炀帝道:“陛下与娘娘,且进轩中,好等他们来朝参。”世人把御辇停过一边,炀帝一手挽着萧后,问花夫人道:“装观音与红孩儿的,是那一院的宫人,有这等仙颜,装得如许妙?”萧后道:“阿谁装观音的,有些厮像朱贵儿;阿谁装红孩儿的,好是袁宝儿。”炀帝笑道:“御妻那边提及,贵儿与宝儿,多是一对窄窄的弓足,现在是两双明白足。”花夫人笑道:“妾闻声前日陛下赞美明白足的宫人,故选这一对来孝敬陛下。”正说时,见这些打扮的都上马,下台基来叩首。掉队那尊观音与红孩儿,也上前合掌俯伏。炀帝搀起,细心一认,果是朱贵儿与袁宝儿,大笑道:“御妻眼力不差,恰是他们两个。但是这双足,如何弄大的?”贵儿跷起一足来,炀帝扯来细看,却用白绫做成,十个脚指,月下看去,如同天生就的。炀帝笑道:“真匪夷所思。”萧后平素最喜宝儿,见他装了红孩儿,便扯他近身,抚摩他乌黑双臂,冻得冰冷,便说道:“苑中风露短长,你们快去换装了罢。”炀帝亦对朱贵儿道:“你也身上薄弱。”便伸手向他衣袖里来。那晓得贵儿臂上刀痕,尚未病愈,见炀帝手进袖中,忙把身子一闪。炀帝早摸着玉腕上,用纸包里,便问贵儿道:“臂上为甚么?”贵儿一眼看着萧后,笑而不言。炀帝是乖人,见这风景,便缩手不去再问。

话未说完,闻声后边七八骑,固执灯儿赶来。炀帝撇转头一看,倒是韩俊娥一班美人,便道:“你们为甚么又赶来?”薛冶儿笑道:“娘娘恐怕陛下沉着,故此赶妾等来护驾。”朱贵儿气喘吁吁的道:“我说陛下必往山后巷子而行,不打通衢上去的;这些蛮婆,偏不肯依,叫人跑却很多枉路。”袁宝儿在顿时笑道:“阿谁胖丫头,被我玩弄死了。”炀帝道:“既如此,你们往头里走。”一头叮咛,一手搭着贵儿的马道:“你跑不动,且缓一回,同我走。”众美人见说,把贵儿撇下,纵马向前去了。炀帝见众美人离了一箭之地,便把坐骑收紧贵儿身边,低低的说道:“你快坐在朕顿时来,朕有话要对你说。”贵儿把身子离鞍一侧,炀帝双手提他,一把提过顿时,好好坐下;贵儿就把丝缰丢与宫人接了。炀帝吃紧的向着贵儿说道:“朕那边晓得你如许真敬爱主;若不是刚才妥娘奉告,几近负了你一片深心。”说了,便各式的感喟,只少落出泪来。贵儿道:“妾蒙陛下隆恩,虽捐躯亦所不吝;何况些微之处。但好笑妥妹,妾恁般叮咛他,他偏不依,毕竟来奉告陛下得知,今愿陛下守口如瓶,不成题起,万一泄漏风声,娘娘与夫人们只道妾等巧作,以博圣恩眷宠。”炀帝道:“宫中妇女,准千准万,朕看起来,止不过一时扫兴。怎能个有似你如许真敬爱主,我现在要升你上去,又恐世人生妒,你反不安。朕身边偶带珮玉,是上世所传,代价令媛,朕今赐你藏好。”腰间取下来,付与贵儿收了,又说道:“倘朕殡天以后,你芳华尚艾,朕留遗旨,着你出宫去觅一夫君,以完毕生。”贵儿见说,忙在袖中取出玉来道:“陛下恁说,妾不敢当,请收了宝贝。”炀帝道:“为何?”贵儿道:“臣闻臣忠不二君,女烈不二夫,妾虽卑贱,颇明大义。不要说陛下春秋正富,借使百年后,设逢大故,妾若再欲偷生于世,苟延朝夕者,永堕循环,再不得人身。”说了止不住汪汪堕泪。

挖心呕血,打叠就一人欢腾。悄心机,忙中撮弄奇峰凸起。塞外黄花音缥缈,落珈杨柳容装绝。更风高,试骥放长林,咸国色。月如练,天如碧。心同醉,欢同席。看红裙锦队,遍山蚁列,香车宝辇阶填绕,绿云素影尊前立。趁今宵顿时誓心盟,姮娥泣。

炀帝见他说得狠恶,也就落下几点泪来道:“美人,你既如此忠贞明义,朕愿与你结一来生佳耦。”就指天设誓道:“大隋天子杨广与美人贵儿朱氏,情深契爱,星月为证,誓愿来生结为佳耦,以了情缘。如若背盟,甘不为人,沉埋泉壤。”朱贵儿见炀帝发誓,仓猝跳上马来俯伏在地,闻声誓完,对天告道:“皇天在上,朱贵儿来生若不与大隋天子同荐衾枕,誓愿甘守幽魂,不睹天日。”炀帝又欲将手扶他上马,只见薛冶儿仓猝的跑马来报导:“娘娘已进宫去了,众夫人都在景明院门首候驾。”炀帝道:“娘娘为甚原因,就回宫去?”薛冶儿道:“陛下到彼便知。”未几时,已到景明院,众夫人道:“陛下为甚么担搁了这一回?刚才妾等与娘娘先到,同上万花楼候驾来上宴,不想一阵鬼风,吹破窗牖,震惊灯烛尽灭,又不见陛下来,心上有些惊骇,故此就回宫去了,叫妾们在此等待。”炀帝见说,觉得奇特,心上虽欲到迎晖院去与朱贵儿安寝,因这番言语,恐怕萧后着恼,只得回辇进宫。众夫人各自归院。

调寄《满江红》

圣主清宵那边去?为看秋月到西城。

炀帝与萧后出轩来,二人各上了一个玉辇,众夫人与朱紫美人亦各缓缓上马。约行了里许,萧后在辇中回身一望,只见众夫人与众美人,都在面前,萧后忙叫愣住了辇,对众美人道:“众夫人跟着我走也罢了,你们还该傍着万岁的御辇而行,为何都拥着我来?万岁见你们一个不去陪侍,不说你们的差,反道是我的原因了。快去赶上,不要惹他性气起来。”众夫人齐声道:“娘娘说的是。”众美人犹尚延捱,当不起萧后再四催促,众美人只得兜转马头,来赶炀帝。时炀帝众内相拥着由山后而行,见夫人美人,俱跟着萧后去了。他是极肯在妇人面上细心体贴的,见他们不来,晓得恐怕萧后见怪,不得已随去,就要合在一块的,便不放在心上,只是坐在辇上,有些不耐烦,便下辇换着马,绕山径而走。只见山腰里,一骑红灯,冲将过来。炀帝看时,见是妥娘。妥娘忙要上马,炀帝就止住了执手问道:“你这小油嘴,在那边做贼?”妥娘答道:“贼是没处做,妾因风露酷寒,身上薄弱,不比别个有人见怜,故此回院,加上些衣服赶来。”炀帝带笑骂道:“怪油嘴,朕那处不疼热你们,却这等说。”妥娘笑答道:“妾因刚才宝儿说陛下抚摩贵儿身上,各式顾恤,故此妾讽刺陛下,幸勿见罪。不知娘娘与众夫人,现在往那边去了?”炀帝道:“你不要管,同我走就是,朕另有话要问你。”因而两骑马并辔而行。炀帝道:“朕问你,贵儿臂上为甚扎缚着?”妥娘答道:“他的腕上,为着陛下,莫非陛下还不晓得,反要问起妾来?”炀帝见说,吃了一惊问道:“朕那边晓得,为着朕甚来?”妥娘道:“妾不说,陛下自去问贵儿便知。”炀帝道:“你若不快快说出,朕就恼你。”妥娘没何如,只得将炀帝头疼染疴,贵儿焦急哀思,妾等世人对天祷告,贵儿割下一块肉来,暗里在药中煎好,与陛下服愈。

又闻声摆布报导:“又有都雅的来了。”炀帝忙同萧后出轩,瞥见桥上,有几对小旗标枪,在前引着。顿时十来个盘头蛮妇,都是短衣窄袖,也有弹筝的,也有抱月琴的。阿谁花腔小鼓,矫饰风骚;这个小扣象板,声清韵叶。后边就是两对盘头女子,四周琵琶,在顿时随弹随唱,拥着一个昭君,头上锦尾双竖,金丝扎额,貂套环围,身上穿戴一件五彩舞衣,手中也抱着一面琵琶。正看时,只见夏夫人上来相见,炀帝问夏夫人道:“阿谁装昭君的但是薛冶儿?”夏夫人答道:“恰是。”随把手指着四个弹琵琶的道:“阿谁是韩俊娥,阿谁是杳娘,阿谁是妥娘,阿谁是雅娘,陛下还是叫他们下台来唱曲,还是先叫他们上面跑马?”炀帝笑道:“他们只好是这等安稳的走,那边晓得跑甚么马?”梁夫人道:“这几个多是薛冶儿的门徒,闲着在苑中牵着御厩中的马,经常试演。”樊夫人道:“第二个就要算袁宝儿跑得好。”此时宝儿、贵儿,多改了宫妆,站在中间。萧后笑对宝儿道:“既是你会跑,何不也下去试一试?”炀帝鼓掌道:“妙极妙极。朕前日差裴矩与西域胡人,换得一匹名马,神骏非常,恰好他骑,不知可曾牵来。”摆布禀道:“已备在这里服侍。”炀帝道:“好,快快牵来。”摆布忙把一匹乌骓马,带到面前。宝儿憨憨的笑道:“贱妾若跑得不好,陛下与娘娘夫人不要见笑。”遂把凤头弓鞋紧兜了一兜,腰间又添束上一条鸾带,走到马前,将一双白雪般的纤手,扶住金鞍,右手绾着丝鞭,也不踹镫,悄悄把身往上一耸,不知不觉,早骑在顿时。炀帝看了喜道:“这个上马势,就好极了。”夏夫人下去传谕他们,先跑了马,然后下台来唱曲。炀帝叫部下将龙凤交椅移来与萧后沿边坐下,众夫人亦坐列两旁。

一回儿,五面琵琶,弹得滚圆的,如风吹檐马,沙击辰钟,叮噹乱响,煞时收住。炀帝坐起家来,对夏夫人道:“妙极妙极,一篇笔墨,直到末端,揭出章旨,愈见妃子聪敏有才。”夏夫人道:“此乃俚鄙村歌,怎当陛下过誉。”萧后道:“曲中描述,是游、夏不能赞一辞的了;更亏这几个习学的,一夜里就弄得如许入迷入化,令人听之,愈见陛下情深,陛下不成不奖劳之。”炀帝道:“这个天然都在朕心窝里。”袁宝儿斜着眼,对炀帝笑道:“陛下在心窝里那搭儿?”炀帝带笑骂道:“贼肉不要慌,停回摆布你。”众夫人齐笑起家,把扮演的服饰卸下,改了宫妆,仍旧坐下,接详确乐来,要奏《清夜游》词。炀帝忙摇手道:“前人云:观止矣,虽有他乐,朕不敢请矣。你们取大杯来,痛饮几杯。”萧后道:“月已西坠,我们也好行动行动,回宫去了。”炀帝叮咛内相:“再排宴在万花楼,众宫人非论顿时步行,尽要各执红灯一盏,分为两队:一队随娘娘于山前行,一队随朕由山后行,都转到万花楼赴宴,然后回宫。”叮咛毕,不上一个时候,只见外边万盏红灯,如星移斗转,乱落阶前,火树银花,光分灿烂。

袁宝儿骑着马,如飞跑去,接着世人,辄回身扬鞭领头,带着顿时吹打的一班宫女,穿林绕树,回旋周游。炀帝听了,便道:“这又奇了,他们唱的,不是朕的《清夜游》词,是甚么曲,这般好听?”沙夫人道:“这是夏夫人要他们装昭君出塞,连夜便宜了塞外曲,教熟了他们,故此好听。”炀帝也没工夫答复,伸出两指,只顾向空中乱圈。正说时,只见一二十骑宫女,不分步队,如烟云四起,红的青的,白的黄的,乱纷繁的,一阵滚将畴昔,直到西南角上,一个大宽转的地点,将昭君裹在中间,把乐器付与宫娥执了,逐对对跑将过来,尽往东北角上收住,虽不甚好,也没有个出丑。世人跑完,止剩得装昭君的与袁宝儿两骑在西边。先是宝儿将身斜着半边,也不绾丝缰,两只手向高高的调弄那根丝鞭,左顾右盼,各式样弄俏,跑将过来。正看时,只见阿谁装昭君的,如掣电普通飞来。炀帝与萧后众夫人都站起来看,并分不出是人是马,但见上边一片彩云,下边一团白雪,飞滚将来,将宝儿的坐骑后身加上一鞭,带跑至东边去了。又一回,袁宝儿领了数骑,慢腾腾的去到西边去,东边上另有一半骑女,与昭君摆着。只听得一声锣响,两端出马,如紫燕穿花,东西飞去。

第二只牌名是《泣颜回》:

回顾望爷娘,抵多少陟屺登冈。珠藏闺阁,几曾经途路风霜。是当初妄图,把缇萦分歧门楣望,热腾腾坐昭阳,完竣儿国丈风景。

薛冶儿与众夫人,正要取琵琶来唱曲,炀帝道:“这且慢,叫内相取妆花绒锦毯,铺在轩内,用绣墩矮桌,席地设席。”摆布领旨,进轩去安排伏贴,出来请圣驾上宴。炀帝与萧后正南一席,用两个锦墩,并肩坐了。东西两旁,一边四席,俱用绣墩,是十六院夫人与袁朱紫坐下。炀帝又叫内相,居中摆二席,赐装昭君的,对着上面,众美人团团盘膝而坐。炀帝道:“彻夜比昔日顽得有兴风趣,御妻与众妃子,不成不畅怀痛饮。”又对众美人道:“你们也要饮几杯,然后歌颂,愈觉韵致。”说谈笑笑,吃了一回,薛冶儿等各抱琵琶,办理服侍。炀帝道:“朕制的《清夜游》词,刚才各院来迎,已听过几遍了,你们只唱夏妃子的塞外曲罢。”夏夫人道:“岂有此理?天然该先歌陛下的天章。”炀帝道:“朕的且慢。”因而众美人各把声音平静,方才吐遏云之调,发绕梁之音。先是装昭君的,弹着琵琶,歌一句,然后动手四周琵琶和一句。第一只牌名是《粉蝶儿》,唱道:

六合间的乐事,无穷无尽;妇人家的苦衷,愈巧愈奇,任你铁铮铮的豪杰,也要弄得精枯骨化;何况荒淫之主,怎肯收缰?

未几时车驾已进了西苑,有一院即有夫人,领着歌乐来接,近一院又有夫人领着鼓乐来迎,前前后后,各处歌声,往来往来,尽皆女队。一顷刻行过了驻跸亭、迎仙桥,就是畅情轩。那轩四周八角,造得广大宏敞,台基尽是白石砌成,可容千人止足。轩内结彩张灯,如同一架炊火。炀帝到此,便叫停驾片时。众宫人抬御辇上了台基,向南愣住。众夫人上马,上前相见。炀帝举目一看,只要十四院夫人,却不见了翠华院花伴鸿、绮阴院夏琼琼,便问清修院秦夫人道:“为何花妃子与夏妃子不见?”秦夫人道:“他两个就来。”炀帝正欲再问,听风一派细乐,模糊将近。众宫人指着桥上说道:“都雅,都雅。”炀帝遂同萧后下辇来,站在月台上望,见有十来对五色长幡,幡上尽是一对小小红灯,在顿时高高擎起。过后又七八人,云冠羽衣,如陈妙常打扮,各执凤笙龙笛,像管玉板,云锣小鼓,细细的奏《清夜游》一章。随后一个,捧着云柄香炉,一个固执静中引磬。忽见桥上,推起一座山来,却用青白细绢小巧扎成,无树无花,空岩峭壁里边立着一尊玉面观音,头上乌云矗立,居中一股銮凤金钗,明珠挂额,胸前两股青丝分开。身上穿一件大红各处棉袄,外边罩着光绫纯素披风。一手固执净瓶,一手拈着杨枝,赤着一双明白足而立。中间站着一个合掌的红孩儿,头上双尖丫髻,暴露一双玉腕,带着八宝金镶镯,身上穿一件白绫花绣比甲,胸前锦包裹肚,下身大红裤子,腿上赤金扁镯,也赤着双足,笑嘻嘻的,仰首鞠躬,看着观音而立。面前一张小桌,桌上两竿画烛。中间一座宝鼎,卷烟环绕,气冲九霄。七八个宫人抬着走。

再说炀帝与萧后在宫中,安寝了一宵,直到午牌时候,方才起家。便传旨叫御林武备马千匹,一半宫门服侍,一半西苑服侍;又敕光禄寺,凡苑内、庭中、轩中、山间殿上,俱要预备供应,以便众宫人随地饱餐畅游。未几时,金乌西坠,早现出一轮明月。炀帝与萧后用了夜宴,大师换了清靓龙衣,联袂走出宫来。瞥见月华如练,银河淡荡,二人满心欢乐,上了一乘并坐玩月的香舆,上面是两个座儿,四围帘幕高高卷起,舆上两旁,可容美人数个,送进饮食。随命众宫女上马,分作两行,一半在前,一半在后,渐渐的吹打而行。这夜月色分外洁白,照的御道如同白天。众宫人都盛饰盛装,骑在顿时,一簇绮罗,千行丝竹,从大内直排至西苑。但见:

炀帝在舆上,瞥见这等繁华,非常快畅,对萧后说道:“闻当年周穆王乘八骏马,西至瑶池,王母留宴,一时歌女之胜,千古传为嘉话。以朕看来,亦不过如此风景。”萧后道:“瑶池阆苑,皆属玄虚;今夕之游,乃是真瑶池耳。”炀帝笑道:“若本日是瑶池,朕为穆天子,御妻便是西王母了。”萧后亦笑道:“妾如果西王母,陛下又要思念董双成与许飞琼矣。”二人相视大笑。

却教我长门孤单妒鸳鸯,怎怜我眠花梦月守空房。慢说是皇家雨露,翻做个万里投荒。笑堂堂汉天子是甚么纲常,便做奇策周郎,也算不得玉关将帅功绩账。这劳劳攘攘,马蹄儿北向颠狂。怎似萧瑟长扬,听胡笳一声声交河上,不白入靴尖,踹破泪千行。

到故乡只梦中,见君王只梦中,明日里捱到穹庐。料道此生怎得归往,情黯黯拨乱宫商。情黯黯拨乱宫商,姻缘谁信这三生帐?但愿和亲保承平永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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