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演义

第65章 小秦王宫门挂带 宇文妃龙案解诗

寂寂江天斑斓明,凌波空步绕花阴。一枝蓦地间相逅,惹得狂蜂空丧身。逞乐意,对芳樽,腰围玉带埋没针。片词题破惊奇事,喋血他年逼禁门。

却说英、齐二王,五更时候忙起家来,清算完整了;夭夭、小莺,各奉上汤点。建成对二妃道:“我二人承你二位如此恩典,时候不能去怀;倘秦王这事稍可动手,我们外边必传出去,替你二夫人说。如里边有甚么机遇,也须差人报与我们得知。”张、尹二妃道:“秦王这事,老是你我四人身上之事,不必丁宁;但是离多会少,叫我二人如何排解?”建成犹固执二妃之手,硬咽难言。元吉道:“你们不必愁烦,我与大兄倘一得便,即趋来作陪。”张、尹二妃拭泪,直送至玉宫门首,开出来猛见守门宫监,将玉带呈上去:“是昨夜不知何人挂在宫门上的。”建成忙取来一认,倒是秦王身上的,二王吓得神采俱变,便道:“这是秦王之物,毕竟昨夜他归去,在此颠末,晓得我们在内玩耍,故留此觉得记念,现在如何好?”张艳雪说道:“不必镇静。秦王既有如此贼智,拚我一口硬咬着他,这罪名看他逃到那边去?”便向建成耳上说了几句,建成欢乐放心,即与元吉勉强散别归府。张、尹二妃忙进宫去打扮伏贴,将秦王玉带边镶,四围堵截了几处,跟了夭夭,小莺齐上玉辇,同到丹霄宫来朝见唐帝。唐帝吃了一惊,便问道:“朕没有来宣你们,何故特但是来?”二妃道:“一来妾等顾虑龙体,能够万安;二来有不得已事,要来见驾。”唐帝道:“有何事需求来见朕?”张、尹二妃不觉堕泪道:“妾等昨夜更深,俄然秦王酣醉,闯进妾宫中来,很多蜜语媚语,强要淫污,妾等不从,要扯他来见陛下,奈力不能支,被他走脱,只把他一条玉带扯落在此,请陛下详看,以定其罪。”唐帝道:“世民这几日时候在此奉养,昨因朕病体小愈,故傍晚时候,叫他回府将息,何曾用过酒来,说甚酣醉?”将玉带细玩,又是秦王之物,便道:“玉带虽是他的,此中必有原因,或者是他走急了,撩在那边,你们宫奴拾了便将来诬告别人,这是使不得的呢!”尹瑟瑟道:“妾等几年奉养陛下,何曾诬告别人,说如许话来。”两个装出很多妖态,满面堕泪,靠近身边,哀哭不止。唐帝不得已,只得说道:“既如此,二妃且回,待朕着人去问他。”即写几字着内监传旨,命御史李纲去会问秦王闯宫情由,明白奏闻。是以张、尹二妃只得谢恩回宫。

慢夸繁华三春光,且放梅梢玩月明。

家鸡野鸟各离巢,丑态何必次第敲。

时价唐帝身子不爽,在丹霄宫中静养,相戒诸嫔妃,非宣召不得出去,是以那些环珮袅娜之人,皆在宫中静守。唯有那张、尹二夫人,年纪却在三旬以外,谑浪意味,愈老愈佳。平素虽与建成、元吉,眉来眼去,情义来往,恨无处能够相承款曲。那日刚好尹夫人差侍儿小莺,去请杨美人蹴球耍子,只见建成、元吉两个,小宫监跟了走来。小莺见了,笑逐颜开问道:“二位王爷在那边来?”建成、元吉认得小莺是尹夫人的丫环,便道:“我两个特来寻你们二位夫人说句话儿,你到那边去?”小莺笑着点头道:“不是二位王爷是丹霄宫中出来,现在归去欢愉,为甚么寻我们夫人起来;如果有端庄要会,何不在前日昨日,今却说如许话来骗我?”建成闻声,欢乐不堪道:“为甚么该在前日昨日来?”小莺笑道:“罢了,有人来撞见,又要搭出是非来,请各便罢,我要去干端庄了。”就要走动,当不起建成是个酒色之徒,见那小鬟说话聪明,一把扯到侧首一个花槛内,叫小监门首站着,固执小莺双手道:“小妮子,你从实说与我们听了,我把东西来送你。”小莺笑道:“东西我不敢领,既承二位王爷下问,待我对你说了罢。前日初十,是张夫人诞日;昨日十三,是我家尹夫人诞日。这两天被众夫人闹得好厌,本日甚是安逸,张夫人又道无聊,约了我家夫人,叫我去请杨夫人来蹴球耍子,故此我说二位王爷,既有话要会二位夫人,何不也在前两日来,大师相聚,岂不是一场胜会?”元吉道:“众夫人拜寿,我们怎好来亲热孝敬。本日无事,恰好来补贺,岂不是两便?”建成道:“说得有理,我们弟兄两个,归去筹办了礼品就来,你与我们说声。”小莺道:“二位王爷当真要来,我也不去请杨夫人了,在宫专候驾临;但恐不准,叫我那边当得起?”建成、元吉道:“岂有此理,你道我虚言么,我们先将一物与你取去,送二夫人收了何如?”小莺道:“若得如此,方好相候。”二位王爷各在身上解下一条八宝十锦合欢丝鸾带,付与小莺收了,又道:“我们当今不能用情赠你,少顷到宫来,断不虚你的美意。”小莺道:“恁说快去了来,竟到后宰门走进,更觉近些。”三人别去。恰是:

不说小莺去告诉张、尹二夫人,且说建成、元吉闻声小莺之言,欢乐不堪,疾忙赶到府中,清算了珍珠美玉,把两个金龙盒子盛了,叫宫监捧着,一同忙到后宰门来。门官见是二位殿下,忙把门开了;二王跨上马,叫人牵了在内里服侍,小宫监捧着礼品,二王走到分宫楼,只见小莺咬着指头,站在门首悬望,见了二王喜道:“王爷们来了。”建成道:“小莺,你可曾与二夫人说知?”小莺点点头儿,引二王出来,到中堂坐下,叫两三个宫奴,把礼品收了出来。一盏茶时,只见张、尹二位夫人跟着三四个宫娥,轻移莲步,走将出来。二王如飞叫人把毯子铺下,要行大礼。二位夫人那边肯受,本身忙走近身来拖住。张夫人道:“二王如何要行起这个礼来,岂不要折杀我们?”元吉道:“二位夫人,如同母子,焉有圣寿不可恭拜之礼?”尹夫人道:“求二位以常礼相见,我们两个心上方安。”二王没何如,只得顺服了。张夫人道:“屈二王到楼上去坐坐,免得这里不便。”尹夫人道:“姐姐主张不差。”

今且慢说秦怀玉剿除了王世充、邴元真返来,将二人首级献功,唐帝赏劳。再说武德七年间,四方诸丑,亏了世民击灭将完,时唐皇暮年,总多内宠,生儿者二十余人,无子者不计其数,靡不思迭寻宠嬖,各献奇功;然其间功德生风敢作敢为的,无如张、尹二妃。他本是隋文帝宠用过的,俄然间唐帝又把他两个弄起手来,今幸一统天下,虽不能做正位中宫,却也言听计从,无欲不遂;更值窦皇后福禄不均,先已驾崩,是以两人的心肠更大了些。但唐帝因宫中幼年美人甚多,便在他两个身上,也就平平;何如妇人家这节事,如竹帘破败,能有几个自悔检束的,但看时势之逆与顺耳。

却说秦王夜间挂带以后,忙归府中,心中着恼,那边睡得着。绝夙起家,把家政摒挡了一番,便要进宫去问候。只见摆布报导:“御史李纲在外要见王爷。”秦王只道是要问父皇病体,便出来相见,参谒后坐定。李纲道:“圣上龙体如何?”秦霸道:“孤昨夜返来,身子已觉好些,不知本日如何,正要定省。”李纲道:“今早有个内臣传出旨意,发到臣处,要臣来叨教殿下,故臣不得不自来冒渎。”秦王忙叫摆布,摆着香案来开读了。此时秦王色彩暗澹,便想道:“昨夜我一时闻声,故借此以警他们,却反来诬告我!”即对李纲道:“孤昨夜在父皇宫中返来,楼前偶有所闻,故将玉带系挂于宫门,使彼以警将来,况此系孤等家事,亦难明白诉卿。只问先生,孤何如人也,而欲以涅作淄乎?”李纲道:“殿下功高望重,岂臣下所敢说话,今只具一情节来,封副臣去答复圣旨,便可豁然矣!”秦霸道:“说得有理。”便写了几句,封好付与李纲袖了,便辞出府去,答复了圣旨。时唐帝忙叫内臣扶出,便殿坐下;李纲朝拜已毕,叩问了圣体,然后将秦王所封之书呈上。唐帝展开来一看,只见上写道:

唐帝看了一遍道:“这是一首绝句,叫朕那边晓得?”李纲道:“秦王本性忠正严烈,陛下素知,此词必不敢轻写。闻玉带挂于宫门,谅必有故。陛下龙体初安,且放在那边,渐渐详察,天然明白。”唐帝道:“既如此,卿且去,待朕思之。”李纲不敢复奏,辞帝而出。当初汉萧何治律云:捉奸捉双,捉贼捉赃,如许事体,需求切身瞥见,无所考虑,方可定案;若听别人刁唆,总难拟断;且大人家,一日另有很多事体胶葛,何况朝廷。当时唐帝见李纲出宫去了,正要将此字揣摩,只见宇文昭仪同刘婕妤出来朝见。唐帝道:“奇特,你们二妃子为甚也出来,莫非亦有甚么事体?”二妃笑道:“刚才晓得张、尹二夫人出来奉候,故此妾等亦走来安省。本日龙体想已万全,还该寻些甚么乐事,排解排解才是。”唐帝见说,微叹不言。

元吉大怒,私与部下一将黄太岁说了几句,便上马持大杆铁槊大喊道:“敢与我较槊么?”秦王闻声,便挺枪勒马而走;元吉持槊追逐,将有里许,举槊要刺秦王。敬德乘马赶上,喊道:“敬德在此,勿伤吾主!”元吉遂弃了秦王,挺槊来战敬德。被敬德拦住,夺过槊来,元吉坠马而走。只见黄太岁直赶过了元吉,挺槊来刺秦王,秦王奋不顾身而斗,将要败时,敬德飞马赶来,黄太岁忙把槊来刺敬德,敬德把身一侧,忙举手中鞭打去,刚好那条槊又到面前,敬德夺过槊来一刺,不幸那黄太岁坠马而死。敬德忙去回奏唐帝道:“黄太岁欲害秦王,故臣杀之。”元吉向前奏道:“秦王故令敬德杀我爱将,有违圣旨,乞斩敬德,以偿太岁之命。”秦霸道:“目睹你使太岁来害我,如此饰词抵罪,敬德不杀太岁,吾命亦丧于太岁之手矣!”唐帝道:“黄太岁朕何尝使之,何得尚私行题槊追逐秦王,敬德有救主之功,朕甚惜之;何况你要他比槊,宜赦其罪,以旌忠义之心。汝弟兄当自相敬爱,磨难相扶,庶不失友于之意,使吾父寸心窃喜,胜于汝等定省多矣。”说了,即便散朝不题。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词曰:

调寄《鹧鸪天》

大师同到楼上来,二王看那三间楼的景色,好像曲江开宴赏,玉峡映繁华,二王坐定,用点心茶膳,相互细陈款曲。张夫人道:“向蒙二王经常照拂,使我二姊妹梦寐不能去怀,不料复承厚贶,叫我两个何故克当?”元吉笑道:“张夫人说甚话来,骨肉之间,不能时候来孝敬,这就是我们的罪了,怎说阿谁话来?”建成道:“我们内心,经常要来奉候,一来恐怕父皇撞见,不美意义。二来又恐夫人见罪,不当稳便,故此本日渐渐的走来,刚好遇着小莺,叫他先来告诉了,方才放心。”尹夫人道:“我家张姐姐,常常对我说,三位殿下,都是万岁所生,不知为甚秦王见了我们,一揖以外,毫无一些好处。他倚着父皇宠嬖,骄贵刁悍,意气尴尬。故此前日皇上,要他搬家洛阳,幸得二位王爷叫人来讲了,被我姊妹两个,在万岁爷面前再四说了,方才中断。”张夫人道:“老是有我四人一块儿做事,不怕秦王飞上天去。”元吉道:“若得二位如此留意,真是我们的母后了。”两夫人多笑起来。时绮席珍羞,雕盘异果,无所不有;四人猜拳行令,说谈笑笑。英、齐二王都是酒色中人,开初还循些规矩,到厥后大家有了些酒,谑浪喝彩,无所不至。前人云:酒是色之媒。二王酒量原是好的,只因他们酒徒之意俱不在酒,便假装醉态。元吉道:“我们酒是有了,求二位夫人稍停一会儿,再饮何如?”恰是:

六合间,填不满处不敷的,惟妇人之心;非妇人之心,真有不敷之地,止因其所好,不得不然,估借此以消遣耳。

一日,在苑囿闲玩,英、齐二王在那边驰马试剑,秦王亦带领西府诸臣见驾。谈吐间,英、齐二王与秦王,各说技艺超群,唐帝对尉迟敬德道:“本领凹凸大家练习,若说体力刚烈,单鞭刬马,人所难能,不料敬德独擅,真古今罕见。”齐王挺身说道:“敬德所言,恐皆虚诳,他道满朝将士,尽是木偶,故此夸口,已知我众不能使槊,今儿与他较一胜负何如?”唐帝道:“儿与敬德比试,何所取意?”敬德道:“臣自幼学习十八般枪马之法,并无虚发,但以实际之,殿下是君主,恭乃臣下,岂可比试使槊?”元吉道:“无妨,现在非论品秩贵贱,只较槊法,暂试何害?”本来元吉亦喜顿时使槊,一闻敬德夸口,需求与他较一胜负,便请二哥全装贯甲,一如榆巢败走之状,自假单雄信飞马来追,“看你单鞭刬马,能夺我槊否?”敬德道:“愿赦臣极刑,恭贱手颇重,恐有伤损,只以木槊去其锋刃,虚意相拒,独让殿下加刃来迎,臣自有避刃之法。”

宇文昭仪瞥见了那张字纸在龙案上,便道:“此诗乃郑卫之音,陛下书此何用?”唐帝道:“妃子何故知其是郑卫?”宇文昭仪道:“陛下岂不看他四句字头上,列着‘家丑难言’四字,明白书陈,为甚不是?”唐帝到底是诚恳好人,便将张、尹二妃出来奉告,乃至叫李纲去问秦王,故此秦王写这几个字来答复,说了一遍。宇文昭仪道:“如许事体,岂可乱谈,必须亲身撞见,方可定案。张、尹二夫人在隋,如此胡乱朝政,他亦能甘忍。这几年,秦王四海纵横,岂无一女胜于此者,何本日俄然驾言污及。况前月陛下差秦王安定洛阳,又差妾等阅选隋宫美人,收府库珍奇,鲜艳数千,秦王从不一顾,至于资财或者有之。陛下可记得:当时妾与张、尹二夫人等,曾请各给田数十顷,与妾父母为业,已蒙陛动手敕赐与,秦王竟与淮安王神通,封还诏敕,不肯给田。以此看来,贤王等皆是惜财轻色之人,安能如陛下钟情娇怯者也。张、尹二夫人,或者犹以此记怀,未能豁然耶!”刘婕妤道:“三十六宫,四十八院,粉黛数千,娇娥盈列,并无三尺之童在内,何必以此吹毛求疵,能不免动太穆皇后泉下之悲乎?”这句话打动了唐帝的隐情,便道:“我也一定就去推问,二妃且莫论他。”正说时,有个内监出去报导:“平阳公主薨。”唐帝叹道:“公主当初亲执金鼓,兴义兵以辅成大业,至有本日;不料反不克享,先我而亡。”说了不觉泪下。宇文、刘二夫人道:“陛下切念公主,尤宜视礼三王;况龙体初安,诸事总系大数,陛下还宜调护。”唐帝点头。二妃正要扶唐帝到丹霄宫去,忽兵部传本出去,说夷寇吐谷浑结连突厥可汗,直犯岷州,请师救济。唐帝想了想,援笔批道:“着驸马兵部总管柴绍,敏捷摒挡凶过后,带领精兵一万前去岷州,会同燕郡刺史罗成,征剿二逆,毋得迟误。”即叫内监传旨出去,回到丹霄宫,保养起居,龙体平复。

万恶公然淫是首,从教手足自相残。

再说秦王因唐帝在丹霄宫养病,他就不回西府,晨昏定省,每日调奉汤药,清算了六七日。光阴色已暝,月上花枝,唐帝身子略已痊可,便对秦霸道:“吾病本日身材稍觉安稳,你依朕回府去看看。”秦王不敢推却,只得领了父皇旨意,辞驾出宫。行至分宫楼,忽闻声弹筝歌颂,轻一声高一声,韵致婉转。秦王站了一回,见是张、尹二妃寝宫,便道:“他晓父皇有病,正该忧愁深思,为甚歌颂起来?”就要行动,忽闻声内里喊道:“这一大杯,该是大哥饮的,我却先干了!”秦霸道:“他们弟兄两个,平素有人在我跟前说很多话,我尚猜忌;不料现在这时候,还在这里吹弹歌颂,不特不念父皇之疾,反来淫乱宫闱,理实难容。我若拍门出来,对他训论一番,也是正理。倘然父皇晓得,又增起病来,反为不美。”停足想了一回道:“也罢,暂将我的腰间玉带,解下来挂在他宫门上,待他们出来见了,好叫他痛改前非。”筹算伏贴,即将腰间玉带解来,挂在蟠龙彩凤之门,自即挪步而出。

难说当时情与景,言明恐惹圣心焦。

少停,建成笑对元吉说道:“清风玉馨,声响余筝,正如巫山云梦,难以言传。”元吉也笑道:“风牌月阵,莺转猿吟,老是我粗浅之人也学不出。”自此英、齐二王满心畅快,打发宫监与内里服侍的归去了,便同二妃喝彩弹唱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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