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九十章
他衷心但愿,在不久的将来,旁人谈起“霍睿言”三字时,不是他显赫的家世和出众的面貌, 而是他的才气,或文采斐然, 或政绩凸起, 或军功累累。
宋鸣珂记得李太医曾说,宋显琛躁郁甚重,是以常服宁神埋头之药,或多或少令他提不努力儿。
投身于政务,她得空细究心底落寞源起那边。
宋鸣珂不谈政事,仅问候霍浩倡佳耦,又对霍大蜜斯劝勉一番。
朝中很多与霍家交好的官员闻讯赶来,城中百姓夹道相送,美人含情眺望, 无不祝贺定远侯, 并赞叹两位公子的绝世姿容。
“长公主为先帝离世而哀思,为本身磨难而积郁,如李太医所言,毒手。”
他刚命令起行,忽有一人骑快马奔驰而来,“侯爷稍等!长公主驾到!”
直到方才远远见那毛色油亮的红色骏马,那夜被霍睿言圈在马背上的赧然翻涌复至,滋长久别相逢的高兴,又勾出即将分离的愁思。
元礼评脉后,从随身木匣中挑了几味药材,叮嘱纫竹,烧饭时插手宋显琛的炊事中。
宋鸣珂捉摸不透他的心机,劝道:“我知你志存高远,但若不急着北上,不如……先留下来,待局势稳定,你们哥儿俩轮着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比起直接命令,她甘愿尊敬他的志愿,才邀他伶仃聊几句。
她如鲠在喉,说完闲事,竭力安抚几句,不再叨扰,带同下人告别。
他几次回顾, 却不知期许的是甚么。
…………
宋鸣珂双手乱摇:“本日,我以长辈身份为长辈践行,大师不必多礼。”
他儒雅超脱,如修竹矗立,她清皎通透,似幽梨清丽,同拢十里烟华。
从众位叔伯的言谈间, 霍睿言读到了他们对父亲的钦慕与崇拜,而非恭维阿谀。
“孩儿服从!父亲放心,母亲保重!请阿姐和弟弟顾问双亲,来日局势稳定,我便尽快到蓟关和你们团聚。”
正愁该开口说甚么,马车浑家影一晃,跃下一纤瘦身影。
相谈近半柱香,眼看告别期近,宋鸣珂檀唇微抿,水眸轻抬,目光看似不经意投落在他身上。
霍睿言自始至终保持一贯儒雅超脱,举手投足泰然开阔,无人晓得贰内心的难过,是多么澎湃彭湃。
霍锐承慎重下拜,以额触手,伏地不起。
元礼会心,跟从她身后,提裙钻入马车。
停稳后,侍女从车内扶下一名十一二岁的总角小少女。
肉痛如绞,可霍睿言必须假装未看破,乃至连病情都不能多问。
半盏茶时分后,小队人马护送一辆款式讲求、装潢俭朴的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转头见元礼手提药箱,亦步亦趋,她游移半晌,招了招手。
她双手用力拽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行跪礼,力度如她的眼神一样果断。
朋友告别后, 霍浩倡袍服飞扬,双目炯然直视宗子。
再观她白嫩小手搭在他浅灰外袍上,还是紧紧抓握他的手臂,他脸颊一热,耳背红意氤氲。
别有深意的一句话,化作落霞,漫过霍瑞庭的笑靥。
霍睿言与宋显琛熟悉多年,知其夷易近人,但傲气犹存,肯以女子打扮前来送他们,可见极重此交谊。
宋鸣珂不好劈面扣问病情,只拉着兄长,絮干脆叨说了些朝政事件。
出了城门, 因春寒料峭,霍浩倡请同僚不必远送。两边相互谦逊,依依惜别,笑谈壮怀狠恶旧事。
岳峙渊渟,安闲笃定。
霍夫人待丈夫交代结束,挽了霍锐承的手,一而再再而三地丁宁,不过乎是让他劳逸连络,相中谁家令媛,定要捎信给她如此。
“二表哥曾说愿为我分忧,此话还作数吗?”宋鸣珂深吸一口气,突破沉默。
霍家长女霍瑞庭肃立一侧,青色罗裙委地,明艳容颜少了平常的意气风发,沉默未语。
“表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何况失了匹劣马?”
“见太长公主。”霍家高低躬身施礼。
“当然,陛下固然叮咛。”
“……陛下?”霍锐承惊呼,忙与霍家余人上前下跪。
她服饰简练大气,薄施脂粉,容色清丽,婉约眉眼中透着愁绪。
遗憾兄长病情竟无涓滴转机。
“元医官,他……”宋鸣珂在称呼上犯难。
霍浩倡听她絮干脆叨,笑道:“夫人!再磨蹭,旁人倒要笑话我们故意迟延了!”
低叹一声,她小声道:“委曲元医官打扮成宫女,今后还望多操心。”
兄弟二人都盼着闯荡广漠六合,她已剥夺大表哥的历练机遇,现下要无私地拉回二表哥吗?
乍然相逢,好不轻易狠下的心,摆荡了。
比方雪灾后重修顺利,但新政推行遇阻,赵太妃得了急病,外族因定远侯一行而退怯等。
霍睿言顺她之意站直身子,略微垂目,便能瞧见她的笑意,自嘴角漾至清澈明眸。
霍睿言忐忑中稠浊纠结,他不谨慎获咎她了?或是……窃听她抽泣之事,被发明了?
霜白私服,模样漂亮无俦,比起“长公主”另加三分灵气,竟然是男装打扮的宋鸣珂!
且她未曾多看他一眼。
霍瑞庭听小天子说话像大人,禁不住偷笑,盈盈一福:“谢陛下安抚。”
残雪未尽,新芽已发,疏落林子里,表兄妹徐行并行,沉默无言。
“甚么‘死而后已’?我们会活得好好的!”
元礼突然改称宋显琛为“长公主”,且嗓音轻柔得如像女子,宋鸣珂倒佩服他的细心。
“二表哥,借一步说话。”
踏着泥泞残雪,二人越走越远,霍睿言的霁月光风之态模糊添了一丝焦灼。
大表哥当然首要,二表哥更不成缺。
兄长听了一阵,开初另有兴趣,听着听着,目光怅惘,几次走神。
她婚事定了数载,本该嫁入公府,安度余生,无法遭受剧变,还得离京远赴萧瑟之地,自是别情无穷。
车轮滚滚驶向蜿蜒山道,宋鸣珂拨帘,了望夕照下的春日山野。
霍睿言瞠目,仿佛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两颊染绯,唇角弧度翩然。
来往百姓络绎不断,不时偷望停驻城墙下的霍家步队;而霍家步队则神采奥妙,不时偷望十余丈外的小树林。
因赵太妃突发疾病一事做得滴水不漏,定王借机滞留都城,宋鸣珂不好倔强逼迫,干脆放在眼皮子底下。
一国之君,竟以摸索口气与朝臣之子筹议!
自腊月初遇袭后,大理寺、京兆衙门明察暗访了一月不足,终无所获。
霍睿言甘醇嗓音好似东风化雨,温雅视野直直落在她秀容上,眸底凝着温暖日光。
——源自他的浅笑。
小少女表示免礼,明眸掠向霍氏兄弟,眼眶微湿,脸颊泛红,随即挤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我们兄妹自幼受你们心疼,和表姐、表哥们亲如手足,拜别之际,既无外人,何必讲究太多?”
行至院落外,深吸山林清爽氛围,方觉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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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鸣珂千叮万嘱,命人捧出两箱物件,绫罗绸缎赠送表姨与表姐,量身定制的银盔铁甲则赐赉表姨父……独独漏了欲言又止的二表哥。
自遇刺那夜与她共骑一马,霍睿言始终未能正式见上她一面,一是不忍,二是不敢,三是不舍。
宋鸣珂站定脚步,他随之立足,清澄目光交汇,她粉唇轻启。
宫中传言,自先帝崩逝后,思父心切的长公主恶疾减轻,咳嗽得短长,导致嗓音沙哑难言。
因为宋鸣珂轮番以两种身份活泼宫表里,“长公主得急病”的动静并未遭人思疑。
霍浩倡与夫人齐声道:“不敢当不敢当,今时分歧昔日……”
宋鸣珂只当他一心一意北上,本想着多说两句,压根儿没想过他不作踌躇,忙一把拉住他。
“蓟关需求你,表姨父需求你,可目下最需求你的人,是我。”
骤风四起,云层分裂,天光悠悠洒落在二人身上。
毕竟,护送他们上山的卫队并不晓得内幕,倘若可巧被闻声,大为不妙!
“此番北上,少则三年,多则五到十年,你单独留在都城,务必刻苦勤奋,戒骄戒躁,尽尽力保卫君主,不负我霍氏男儿之名!”
红色骏顿时, 霍睿言身穿竹叶暗纹青袍, 外披浅灰色素缎大氅, 少年如玉, 难掩日趋彰显的宽肩窄腰。
贰心中一凛,撩袍欲跪:“睿言定当经心极力,死而后已!”
霍夫人原是强颜欢笑,看在眼里,忍不住扭头,偷偷抹泪。
这是他期盼已久,久未展露人前,能溶解风霜雨雪,放心、放心、自傲的浅笑。
霍睿言定睛细看,心头如遭巨石猛击——面前的熙明长公主,恰是他自小相伴的表弟、真龙天子宋显琛!
霍睿言不自发攥紧缰绳,心猛地一抽:她……来了?
马车以内,活泼小女娃假装成老成慎重的小少年,沉稳少年则打扮成娇美小娘子,四目迥然相对,各自尬笑。
“西域和北境良驹甚多,千里马皆志在四方,无妨略加留意。”
繁花盛放,斑斓斑斓,已和初临时的银装素裹大不不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