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眼泪
上头那人并未当即答复,阁房当中又堕入了难耐的喧闹,约隔了大半晌,戴总兵才闻声那人声音清雅韵致的答复。
“不要再叫他齐国公了!”那人一手死摁在椅背上,声音愈发降落,火冲上脑,语气却如同阴冷当中有大蟒嘶嘶吐信,“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你们不要再叫他齐国公了!”
那人“腾”地一下子站起家来,声音决计压得极低,似有一团暗火烧在胸腔与嗓子眼里。
“符氏刚烈以身殉火,洞口被火堵住了近半个时候,林子里头没水河也没趁手的扑火器具。等火一灭,出来一看,符氏烧得浑身焦烂,已看不清人形儿了,两个女人却不在身边,又往里头走,哪晓得那深谷里头别有洞天,九曲连环的,哪儿是哪儿也摸不清,好轻易挨个儿找着了三条暗河,可全都又结了冰,冰又结得不深,人没法儿在上头走,只好兵分三路,先除冰再游出去...”
堂屋表里便再无声响了,男人仰靠在太师椅上,手上紧紧攥住那张牛皮信封,将头仰起,与顶棚平行,一边极缓极慢地抿起嘴角笑,一边悄悄阖眸,内屋再无二人,男人的声音放得很低,却极其动听缠-绵。
纵算是上天垂怜,她们能顺顺铛铛地找着饭吃,找着衣穿...她们能威胁到他甚么?
“哥哥,你鄙人头过得可好?”
男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无用便是无用,不能因为他当真,就忽视了他的蠢,这笔账不是这么算的。”上头之人毫不包涵地截过话头,手换了个姿式,大拇指上带着的玛瑙镶玳瑁扳指一把扣在椅背之上,再风轻云淡开口,“我的戴总兵,诚意可当不了饭吃呢,你归去让周通令接着找――幽州能有多大?两个养尊处优的小女人能跑得了多远?驿站、客馆、典当铺、租赁牛车的处所都安插下人手。两个面貌姣美的小娘子还不敷打眼?”
男人一面说,一面缓缓落座。
有的人风轻云淡地说着话,听在旁人耳朵里倒是阴阳怪气。
第三十八章眼泪
上头之情面感昂扬以后,蓦地沉默下来,半晌以后迟缓回身,男人的面庞终究呈现在了明光当中――印堂饱满,肤容白净,眼角向上轻扬起,薄唇紧抿,青丝拿君子木高高束起,是个极俊美的男人。他撑在木案之上,头被佝得下颌紧紧挨上了衣衿口,再隔半晌,男人从古籍当中翻找出了一封加印火漆的牛皮纸信,信口被裁刀整齐截开,他翻手将信封向下一抖,里头折叠得好好的澄心信笺便如折翼之蝶迟缓地飘落至木案上。
“派人去查陆长茂跟着陆绰北迁没有,家书里陆绰并未提及陆长茂一言半句,可我总觉事有蹊跷。”
命令格杀,却不准那两个小女人苟活...
【阿渊此次打死不剧透了,实在当真看文的同窗是能够找到蛛丝马迹的,究竟哥哥死没死,究竟事情是如何生长的】
氛围诡异地沉了下来,无端的沉默却让人抓心挠肝的镇静。
戴总兵便忙不迭地起家向后退,再将门一掩,内屋瞬时亮光以后,紧跟着又黑了下来。
那张半旧不新的沉木书桌是阴沉木雕的,桌案扣锁上雕镂的竹节花开纹路是前朝大师顾开即的对劲之作,书案之上混乱摆放的砚台是宋砚,羊毫是紫狼毫,笔洗是前朝旧物,镇纸是雕三羊开泰和田玉,随便摊开的竹简是汉末古籍...
“当场格杀。”
“然后到现在都还没见着两个小丫头片儿的影儿!”
这位姓戴的总兵也没想透,却赶紧又应了声是,与那人相谈不过半柱香的时候,已是手脚冰冷浑身是汗了,他轻仰了抬头,张嘴想辞职,可想了又想,上头那位主儿没开腔,他也没这个胆量先开口说话。
戴总兵眼风扫到从夹缝当中高耸溜进内堂的亮光,再扎眼瞄到那人如羊脂白玉般白净的下颌与高挺的鼻梁,心头一惊,明知那人瞧不见他,却也赶快埋下头来,不敢再瞅。
跪坐那人顿时坐立不安起来,身子向前一倾,下认识地张口回嘴,“刺史大人亲带兵出城围歼,已是十成十的诚意在了!”
“你说是在车厢里寻到的陆绰宗子?”
“那不就得了!斩杀齐国公与陆大郎君,都是我们刺史大人亲身下的手,保管错不了!”戴总兵如释重负。
窗棂以外顿时有人躬身应是。
声音温雅,落气如微尘坠地,极其伸展。
陆家长房已经被满门灭口了,草泽江湖有三不碰,不碰方外人,不碰妇人,不碰孩童。将陆家仅剩的两个女人放了生又能如何?且不说冰天雪地逃落荒年,两个身娇肉贵又养在深闺不知苦的士族女,能独个儿地在外头活下来?
戴总兵猝不及防,赶快偏过甚去皱眉细想,当时暮色已褪,夜色黑沉,纵有松油火把照明,存亡厮杀之时刀起刀落,谁又会当真记得必定会亡的不幸人的边幅,戴总兵当真回想以后,断断续续地说道,“身形颀长,着青衫长衣,面貌白净,气势秀雅,我们挑开车窗幔帐之时,他正在不慌不忙地泡茶温水...”再一顿,减轻了腔调,极专注地添了一句左证,“我们刺史大人晨间拜访齐国公之时,恰好遇见了陆大郎君――陆绰身边陪着的该当是陆大郎君,没有错处吧?”
“回大人,是没错。寻到以后,刺史大人便当场斩于车内。”
埋没在暗黑当中的那人,眼眸朝下一敛,眸光一黯,猛地一下提起腔调,“若我晓得你们幽州的兵手脚不洁净,侮了小女人的名节,我定叫你们一座城池的人陪葬。”
“白喜。”男人轻声一唤。
笑着笑着,蓦地睁眼,满面泪花。
心头如许想,下头的中年男人仍旧躬身应了是,“...刺史大人在城门口和各处能进幽州城的关卡都设了兵将,宁肯错抓也不漏过...两个小女人没这个胆量走外城――乱民四起,又逢荒年,流民们能把她们给吞了。您就放心吧,必定能捉到。只是捉到以后...您的意义是...”
“没错,描述没错,陆绰喜好将长英带在身边也没错。”
他不知说与谁听,却越说越笑,从抿嘴含笑,再到露齿笑开,最后毕竟放声大笑起来。
嗬,那都是繁华堆出来的。
窗外之人大声应和而退。
除却清雅,在懂行人眼里头,这一室之居,已逾令媛。
堂下有人正忐忑跪坐于蒲团之上――他跪得久了腿脚早就麻了,可他却不敢转动,只因为上头的那位主儿没发话。跪坐之人已逾不惑,面宽脸短,留八字须撇开在嘴上,两腮下颌有冒起来青茬儿似的髯毛,着丁香色湖绸长襟,头戴青纱高帷,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他沉下心来,当真别离尊上一语之意,想了想,规端方矩地埋下头,答道。
说话之人背对正堂,双手交叠于膝上,肩宽腰窄,全数脸都隐没在暗黑当中。
他信此人有这个气力。
世家清雅?
安坐那人桀桀轻笑,“本来觉得周刺史有多本事,现在看来不过如此――早知周通令空有其表,我还不如打通珏山上落草为寇的马帮,起码他们要的只要银子,不像你们,还企图名利双收。”
书斋的窗棂垂下帷幕青竹竹帘,白光曜雪便只好从青竹裂缝中跃但是出,全部书斋暗极了,几缕亮光映在铺陈棕绒毡毯上,除此以外,再无亮光。窗棂之下摆置三尺长,一尺宽的一方沉木书桌,书桌旁摆高几,几上搁宽口粉彩绘芙蓉白瓷,几枝绿萼错落此中,正值将开未开之时,很有几分清雅之意。
“且给我说上一说他的描述。”上头那人沉声问道。
戴总兵当即吓得身形向后一靠,连连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