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弈城(下)
长宁摆头,不耐烦,“喝了喝了!陈妪熬的姜茶汤也喝了!我不过唠叨两句,您倒说个没完了!”
长亭用心致志地端了茶盏小口小口抿,茶叶涩苦,含在口里由热变温,再一口咽下去,茶汤一动,她映在澄黄茶汤上的眉眼也在动。
只不过她的母亲去得早,不然也会柔声柔气地揉她的头发,怪责她不喝药,把手心贴到她的额头上的...
符氏难,可贵过当初单身嫁入陆家的真宁大长公主?
这就是为甚么她不喜好符氏与陆长宁。
郑妪轻拍了拍符氏的手背,连日来的赶路,身材的怠倦,心头的惶恐快压垮这个一向在陆家活得唯唯诺诺的女人了。
-----------------我的爱编奉告我,分不清几个长。长英和长亭一母同胞,是先夫人谢氏的后代。长茂是庶子,可揭过不提。长宁是符氏的独女。只要四个长罢了嘛~
这个问,郑妪不敢等闲答。
马车向前一顶,紧接着又出发了。
一道想,一道朝前躬了躬,向符氏问安,“儿与夫人问安,望夫人康安寿健。”
长亭微不成见地抽了抽鼻子,再端起茶盏来,又啜了一口。
谁都有母亲!
长亭赶快把眼神移开,很有些不安闲。
她实在不风俗与陆长宁靠近,陆长宁出世的时候,她将五岁,懵懵懂懂地凡事皆不晓。等大了些,又烦符氏烦得不可,晓得陆长宁是符氏命门,便无师自通地晓得了必须死死扣住她...
两个小女人将上马车,符氏眼眶便红了一圈,对奉侍在身边的郑妪哭诉出声,“陆长亭瞧不上我,现在连带着阿宁也瞧不上了!自我嫁出去,论是用饭、穿衣、乃至言谈去处,她都瞧不上我们。不对,是全部陆家都瞧不上我们,瞧不上符家。这些世家大族惯会做面子活儿,对我仍旧是夫人夫人地唤,可谁都在背后里说,我们全部符家快亡了!老爷若不分开建康,京都那起子唯陆家是瞻的士族们哪个敢轻举妄动!?我与老爷伉俪十载,他从未念过我的处境有多难!”
“郑妪,你说符家与陆家究竟差在哪儿了?”
内厢狭小,东南角摆长案一支,符氏静坐厥后,符氏比陆绰小近十岁,现在不过二十有六,长眼宽黛,身量纤细,嘴角有一浅痣,平白多出些娇媚的意味,却只因为陆家宗妇需沉着高雅,平日里便只挑绛红、靛蓝等色着衣,金银玉石等物饰容,即使车途颠簸,精力不佳也端坐直腰,力求显出严肃来。
长亭手上一颤,定下神来,再眯了眼睛用心瞧那一处,她尚未反应过来,便闻声了火线响起了降落的牛角号,紧接着就是男人扯开嗓门,粗暴的警省声。
郑妪悄悄掰开符氏的手,长叹了口气,轻声回道,“夫人,起码士族出身的名流是不会经心倚仗一个奴婢的。”
符氏神情一松,面色缓了缓,她想怨怪陆绰,陆绰不给符家撑腰,让符家腹背受敌,也想怨怪真宁大长公主,几位嫡出的公主尚且攀不上陆家,恰好真宁大长公主一眼瞧中了她...
因长宁着寒未好全,上的炊事都以清单温补为主,汤汤水水居多。世家用膳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长宁没了门牙,喝汤吸吸呼呼的。声音不算大,长亭却不成按捺地昂首瞅了眼。符氏眼神尖,一下便瞥见了,随即半侧过身去轻声交代郑妪,没一会儿长宁跟前的汤便换成了稠稠的八宝羹。
长亭别别扭扭地将眼向下一扫,却一下子撞到长宁正抬头看着她的神情,吓得从速敛容庄严。长宁小儿不由眼神一亮,正想开口说话,嘴张到一半,却听得里间传来一阵声音,接着便有一圆脸长鼻老妪,半佝身形掀帘而出,眼神不敢抬,躬了一躬,又将帘再翻开大半。
长宁见长亭笑了,也哧哧地捂着嘴跟着笑起来,两只水灵灵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清得像被泉水洗刷过。
“有敌寇!有敌寇来犯!摆弩盾!上箭!”
符氏神采很怅惘,是符家打下的江山,也是符家人坐上的皇位,君臣之别,亘古稳定,如何到了大晋,恰好变了呢?恰好皇室还要看几户勋贵世家的神采呢?
午膳用得快,外间吹了低鸣的牛角号,长亭与长宁躬身告别后,便顺次下了符氏的马车。
符家江山没了,符氏就甚么也不是了,可平成陆家还是还是颐指气使的顶级士族...
“不在山里歇,那要彻夜赶路?”
长亭取下帷帽递给百雀,佝身先行,长宁跟在厥后。
符氏的惶恐,长亭天然无从得知,果不其然如陆长英所说,山路蜿蜒崎岖,车队又拉得极长,夜黑之前是赶不到弈城的,陈妪午晌过后返来的,白叟家经历广,挑了车帘往外瞅,便下了定论,“这太阳都落坡了,马队的脚程也没慢下来,老爷怕是压根没筹办在山里歇。”
第四章弈城(下)
车轱轳碾在枯叶上,有了细碎的声响做粉饰,符氏终究敢哭出声了,揪着郑妪的衣袖,小声地一抽一搭道,“若符家天下没了,我和阿宁还活得下去吗?”
长宁跟着唱了一句后,便坐到了符氏跟前,鼓着脸怨怪,“阿宁不欢乐,路上太抖了,阿宁觉都歇不着,还听着外头有声音。”
提起陈妪,符氏再看一眼长亭,轻抿了抿嘴,半天说不出句话,干脆抬手唤人上膳。
长亭探出个头去,想趁光瞅一瞅父兄究竟在那边,眼波流转之间,却陡见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明暗瓜代中迟缓逼近。
长亭腹诽,陆家长房统共就这么三个端庄女眷,她是嫡母,是女儿来同她问安,又何必日日都如此慎重?
惯会打肿脸充瘦子...
长亭默了默,心头长叹一声,若她的母亲活着,亦会灵敏地帮她回护庄严与颜面吧?
她才不羡艳呢。
也对,就着勺吃羹,便不会吸吸呼呼地发作声响了。
符氏看了眼长亭,指了指靠垫,轻道了声,“坐吧。”伸手揽太长宁来,又特长心试了试长宁额上温度,又轻声轻气地连声急问,“是今儿个一早,还是将才歇不着觉?也不烫了啊,药喝下了吗?若觉药苦,就含点蜜饯,别偷偷倒了去...”
“该当不会。”郑妪想了想答,“过河拆桥,卸磨杀驴...陆家做不出这类事,也丢不了这个脸...再不济,您另有大长公主撑腰呢。”
她也有!
隔了如许一层,便是再大的嫡亲血脉,也靠近不起来。
若她当时只嫁个平常的功劳朝臣,日子好久没这般难过了!
既然百姓没胆量走这条道,那这是谁!?
长亭心疼父兄,备了热茶与精制糕点放在匣中让百雀带到前头去,百雀回声而去,长亭单手挑开车帘再看,外头已然黑了一片,树影幢幢,枝桠被风打得一会儿朝东一会儿朝西,前头的火把燃得极旺,熠熠生辉。
这世上谁没有母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