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
他终是开口，语声降落，冷冰冰的。
艾叶儿敏捷地清算了笔墨，扯过绵月手里的针线扔到笸箩里，“绵月姐姐，快走啊！”说着拉着绵月就往外去，毕竟，爷一返来，这楼上就不能待旁人了。绵月拖着脚步，想着该再叮嘱女人两句，却究竟该说甚么？
“还敢犟嘴？！就你本事？甚么事都能找到你头上？你那小肩膀有多硬，能扛多重，也不怕把你压碎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我还说不得你了？？”
“放开！”
“我惯成了你了！”
看那小脸委曲得紧，齐天睿口中恰是要软下来，忽地小手牵了他绕到了身后那细细的腰带上……
只是，他……可如何受得……
“你嫌弃我了？”
他眼睛一瞪，一肚子憋屈火都被这一句给打得烟消云散，看着那乱糟糟泪痕的小脸，皱着眉闷声丢下一句，“我嫌热！”
“就是嘛，又不是美人，哪来的美人计？我就是疼我相公呢，想我相公呢。”
三日前趁着闵夫人被姨太太请了一道往庙里还愿，女人偷偷跑了出去，说是用了午餐就返来，成果直到傍晚才见了人，一脸红扑扑的、额头还挣着小汗，那模样看着倒像是喜好，可那一晚，二爷没返来。
以后连着两夜都是如此。本来二爷不返来，女人定是要三番五次地叮嘱：给爷留着院门，小厨房莫封火。心机顾虑，郁郁寡欢。可这一回，像是没事人似的，洗的清清爽爽地坐在桌旁，就着那清冷的生果香，尽管用心她的谱子。时而疾书，时而呆怔，将那把旧胡琴揽在怀中，不奏，也不放，像是曾经的曲子都刻在琴身上，手指悄悄地抚过，反几次复，最后竟是泪流满面。觉得她悲伤，绵月正要劝，才见那嘴角边，小涡儿弯弯，含着笑……
他悄悄咽了一口，“谨慎我把你舌头咬下来！”
小声儿俄然凌厉，把正在气头上的人都震得一愣，看她拧了小眉，咬牙切齿，“你推，你推开我，你敢推开我！”
绵月瞧那欢乐的模样，蹙了眉，“女人……”
娘胎里听曲，五岁捻谱，见地过技艺高超的曲者，听过多少华丽绝伦的琴奏，倒是从未曾听过这么一场，惊心动魄。人似被那琴声扯破，浑身滚烫，热血上涌，若非她早早停了药，怕是底子就受不住。回到房中，一夜难眠，都说曲由心生，可这并非是乐谱，只是戏文伴奏，为何看着他，听着他，她会肉痛得几近站立不住……
汗水淋淋的人儿趴在他胸前，像只奄奄一息的小猫儿，他想说我哪舍得，却不待他开口，她又颤颤地求道，“别活力了，啊？我晓得你心疼，我也心疼……可你闻声他的声音，多少可贵？我们拦不住了……如果有一天……真把他逼成了我哥那样，如何是好？还不如……我们护着他些？……你说呢，相公？”
齐府中四时备有冰窖，各房里镇的冰都从公平分派。素芳苑不便逾例，多少分得些齐天睿叮咛都镇在了楼下，另有私宅每天送来冰盒子储在小厨房，冰碴子镇了生果、酪子，淹在水晶缸里，摆在楼上各处高几，省了熏香，一屋子清甜风凉。
她笑了，“那我就是那祸乱君心的妖妃。”
“相公，我没有去揽事，只是……有些事它身不由己么，我那里……”
……
“我不。”撅了嘴的小声儿好是委曲，“好几天不返来，你不想我么？”
“你推啊，你推开，”明显还咬着牙，那浅浅的水眸却亮晶晶地含了泪光，“你要敢推开我，我宁莞初对天发誓，此生当代毫不会让你再碰我一下！”
“丑死了。”
一拳打到棉花上还能有个感受，这像是一指头戳到糖瓜儿上，不但软，还甜甜地黏，齐天睿只觉着一天的暑热都聚到了头上，头昏脑涨，“混账丫头！今儿不好好清算你，真真是要反了！放开！”
一日不见似三秋，三日不见，相思早已似候过了三生三世，再也难耐，肝火烧，烧得都是本身，一旦人在怀中，那里还管六合如何……
现在的她早已没有力量上绸子，可将养了几日，脸上总算有了些色彩。本来是应着公子的调派来奉侍她，大半年畴昔，早已不见主仆生分，不觉就至心疼这女孩儿，看着她精精力神地活着，每日还是乐呵呵的，那病就像是缠在了绵月的内心，沉得有些受不住……
平常，他那里受得她这么叫？定是要将她裹进怀中好好儿疼，可她没等来度量，倒等来了那大手，薄茧划上肌肤，解开她的手，大步往房中去了。身子忽地没了支撑，小小一个踉跄，她愣了一下，看他正抬手解衣袍，忙追了畴昔，转到他身前，“相公，我来。”
本来筹算返来好好经验她的，必然要经验！丫头真是越来越猖獗！！越来越不晓得尊敬他这个相公！！越来越霸道！越来越会撒娇！越来越……会疼他了……
“你是不是想气死我？气死我你就费心了！”
硬邦邦一句扔畴昔竟是被她软软地接了，还接得这么不知羞！不觉胸口一股火就蹿上来，“你少在这儿哄我！你另有工夫想我？？得着点空儿，不知又打甚么鬼主张！！”
“我说你抱我！”
艾叶儿噔噔地跑上楼，大喊小叫，吓了莞月朔跳，“嗯？”
“将进了园子，这么晚竟是碰上了东院佑大爷，说话呢。”
莞初听话地搁了那碗酪子，温水漱漱口，又看琴谱……
他说，与莫大哥了解于西北遭劫；初闻，莞初只觉夺命的悍匪与那千里以外的风沙一样，是个故事。轻描淡写，好不着意，言语当中他只感慨与莫向南的机遇。现在想来，那手臂的伤几近能够要了他命！那恰是裕安祥最艰巨的时候，断残之痛，竟是涓滴未曾累他拖下半步，想起那一手标致的左笔小楷，是多少个日夜成绩，又流了多少汗……
他像没听着，尽管解领口，一张脸比那吐着寒气的水晶缸还要冷。她两手握了他，昂首冲他抿出两只小笑涡儿，他眉头一皱，不待防备，手就被她用力扯了下来。轻车熟路，她忙活得紧。翻开衣衿，他恰是要随了脱袖子，她却没接，一埋头就钻进他怀中，伸开双臂环紧他的腰，再不肯动。
“哦，好，快清算了。”莞初说着拿了琴就往帐中去。
不待他应，那甜甜的小舌尖已是自顾自闯出去，莽鲁莽撞的，他还没尝出些滋味，竟是又溜了，“甜不甜？”
“不，我舍不得我相公活力……好了，我不说了，你骂吧……”
“不想！”
每次行事以后，她都像是才从水里捞出来，软绵绵，湿哒哒，他都会心疼，悔怨将才本身不知掌控，可每次又掌控不住，大手一裹把她捞在了身上，悄悄安抚，“丫头，丫头……”
“你想得倒美，这么不听话，顶多是个侍寝的丫头。”
“我不。”她又蹭了蹭，把耳朵扣在贰心口，听着他怦怦的心跳，深深吸了一口，“反正你也是要训，就抱着我训呗……放开，我就真悲伤了……”
“我就不。”
“还……活力么？”
他头一发昏，大手握了她的肩膀，还不待用力，怀中人忽地昂首，“齐天睿！你敢推开我！”
“我……穿了最后那套了。”
小声儿乍，冲着他一通嚷嚷，嚷得他挣出一额头的汗，内心那股火却哑了阵容，大手无措，退了下来，她倒似更委曲了，扑在他胸前，泪扑簌簌地掉，不依不饶，“你欺负我！你欺负我！！都让你骂了，为何就不能抱着骂？非要推开骂？……你就是不想我！这么多天不返来，也不想我……”
大家都说，他放荡、恶劣，为赢利不择手腕；金山银山，唾手而来，君子所不耻。可曾有人当真问过，这些年，在人群背后他究竟吃了多少苦？一身衣衫出户，十六岁的少年荷包里只要几颗碎银子；侯门公子，但得能有一分的本钱，何至于铤而走险、至脸面与身家都不顾？
狠狠一口下去，一脑门子的官司、一身的疲累全都化入口中那苦涩的津水，头发热，人的筋骨都软……
头越低，莞初抿着唇，脸颊悄悄地贴了那琴头，并不觉酸楚，可那泪珠儿倒一颗一颗滚下来，平生头一次，光荣本身是杜仲子，上天实在疼她，晓得她不能完整平生，便让他两重地宠嬖，天意如此，夫复何求……
“没啊……我每天都好好儿的呢……”
绵月看着好是风趣，嘴角边却抿不出一丝笑容……前些日子女人终是与叶公子相见，不知说了甚么，返来神采更加惨白，一小我呆坐帐中好久。没看到她哭，可再见时，脸上的泪痕倒是瞒不了人。那小丸药她还是是一时吃，一时不吃，算不准究竟是如何，独一幸亏总算肯听劝喝下公子开给她的汤药，只不过，都是小药炉本身熬，主仆二民气照不宣，莫说是二爷，就是楼下私宅带过来的仆妇们都未曾看到。
莞初舔了舔唇边咬破的血珠，轻声问，“好不好？”
……
“……嗯。”
“相公，相公，我洗的凉水澡，你抱紧点，我就像那水晶缸里镇的小果子，可风凉呢，给你解解暑热！”
她笑了，亲亲贴了，“那给你咬。”
四目相接，一边是泪水涟涟，一边被那泪浇得火起火灭。她恨，放开他回身就走，贰心一慌，一把抱住！眼看着那挂着泪的人端倪间立即有了笑意，他恨得咬牙，“有你这么跟相公闹的没有？？半分理不占，倒撒泼！如何就成了小恶妻了？！”
小手渐渐放开，环在他脖颈前，落了脚，脸颊蹭在他背后，喃喃娇声，“相公……相公……”
“我是美人么？”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小声儿立即就甜，“相公，你说我美不美？”
晓得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再返来，她放心等着，想着这么大的事，任是谁都难立即掌控，再者他柜上又忙，担搁个十天半月亦不为过。谁曾想……不过是三天，只要三天，他就返来了。将才初闻时的欣喜现在抱着便都化成了热热的蜜，淌在心底，她好对劲：他就是不能不见她，不能不想她的。
抵了她的额头，悄悄呵在她唇边，他道，“你这是要使美人计？”
为了一件古物，他曾脚踏千里，尝尽风沙；想那云逸惨遭人害，远走他乡，他怎会是天悦口中所说的“二哥未曾如何”？他寻了多久？寻了多远？直到今时，把琴畅快，仍然心恨难消……
将将沐浴，一身暗香，湿漉漉的发绞过以后仍然带着潮气，顺着肩头披下，浸了水的发色越深衬得小脸更若那细瓷白玉、透出水渍的光来，低着头，用心肠看着面前的乐谱，只能看到绒绒的双睫和那翘翘的小鼻头，烛光里，晶莹剔透。手边是一小碗冰酪子，时不时地就要吃一口，眼睛不离谱子，嘴巴也不断。
他的语声哑了下来，她抬起脸，扑簌着泪看着他，“你……真的不想我？”见他咬了牙就是不该，又委曲道，“你抱着我。”
“快了！”
“我就敢！不信你尝尝！”
心机甜甜地等着，等着那大手反过来逗她。谁知贴了这一会儿，那人动也不动。他个子高，她垫着脚尖才够得着，上一回是他矮身今后仰她才撑了那么半天，可这回，那矗立的身型涓滴不肯通融，挂得她手臂发酸，脚发麻，轻容纱袖滑下来，嫩嫩的藕臂贴着他的脸，才觉出那咬牙的棱角……
头发上带着清净水汽的木槿香，扑鼻而来，小脑袋蹭来蹭去，“相公，相公……”
“你骂我呢啊……”
待他排闼出去，不及站，她悄悄跳起来捂了他的眼睛，人软软地挂在他身上。一起来，衣袍沾着外头的风尘夜露，凉凉的，雨腥的味道；她将将才沐浴，身上只要中衣儿，亲亲地贴着他的背，那层薄薄的轻容纱便恍若无物，细致地，能觉出她的肌肤刻出他款款的身型。深深吸了一口气，嗅到那风尘仆仆外淡淡的檀香，带着他的身热，就是他的味道……
待到一身松解，肆意地吼出了声，六合泛动……
“奶奶，二奶奶！”
“女人，这酪子太凉了，别再吃了。”
“相公……”
“浑丫头！！你如何甚么毒誓都敢发？！”
“我气都气够了！”
伸直在他胸前，她软软地睡去，身材里一丝一丝力量渐渐抽尽……
“丫头就丫头，反正……霸着你……”
被她蹭得心发酥，想说句硬话都得咬了牙，“这么丑！也不怕相公嫌弃你！”
起了更，白日的暑气才算散了些，赏花楼前后大开着窗，一面正对着湖边荷塘，另一面围拢在一片假山竹林当中，淡淡竹风换过荷叶清爽，拂着水绿轻纱悄悄翻动，随风漾起波纹，满眼清冷；小楼得趣，比青砖灰瓦捂个严实的正房正院要适合很多。
终是又被裹在他怀中，想了三日，这一刻那里还充足，她蹭了蹭鼻涕眼泪，仰起脸，“能不能把小恶妻再抱紧一点？”
……
听着楼梯上脚步响，莞初垫着脚尖颠颠儿地藏到了门后，抿着嘴儿，笑容敛也敛不住。
粗笨的拔步床荡在悠悠荷塘的夜风里，似那六月拂柳，又似那老桐下的秋千，摇扭捏摆，直到摇散了茜纱窗外，漫天的星斗……
“二爷返来了！”
“嗯？”莞初抬开端，咂咂嘴，“哦，就是，嘴都冰得发麻了。”
“相公，你承诺了？”
“哼！”他气得嘲笑，冲着怀里恨道，“你几时是个好的？？向来就不费事！一天到晚，甚么事都敢揽，甚么祸你都敢闯！交代过多少次，凡是有事前奉告我，你可记得了？凡事都敢自作主张，那里乖？几时听过话？！你眼里头哪另有我这个相公？？”
“我不。”
梨园巧遇知音，人生可贵快意，想他竟然亲身登台为云逸伴琴，那一时的风华，浮滑称心，该是如何的景色？又怎料，一夜之间就痛失知己，连道别都未曾有，就再也不见……
她昂首，欣喜的小脸，挂着泪，挂着汗珠儿，他抬手，指肚悄悄地蹭着，喃喃道，“我如果君王，定是个最昏的君。”
“浑丫头！！我跟你说甚么呢？？”
“嗯，”
“我……我说我没错，又没说你不能骂，你骂就是了……”一只非常赖皮的小狗儿，埋在他怀里，头都不肯抬，小声儿安安稳稳的，一句一句接着他的话。“我就说一句，相公，你的琴拉得真好，我见过最好的琴师都没你拉得好呢……”
晴了一日，晒了一日，现在夜空平静，满布星斗，点点闪动落在树梢头，透过薄薄的茜纱窗洒进房中，更觉清冷。桌上没有点晃眼的玻璃灯，只是两盏落泪的小烛，烛光轻柔，绵月在桌旁做着针线，不时昂首看着劈面的人。
“这半天哪分得开！”
他向来都是如此，做甚么都要做到极致，喜好甚么，也是爱到极致。想起书架上那一整排空荡荡，只存了那薄弱青涩的琴谱，笔迹背面，是她每天偶然的小趣；隔着笔墨，隔着日月，竟然一点一滴都被他收了去。
“如何了？”
“的确是有恃无恐！”大手一巴掌拍到她的小屁//股上，“放开！”
“相公，我……”
“啊？真的？”莞初立即起家，眼睛地闪闪亮，“到哪儿了？”
“可我想你呢，相公……想你呢……”
一声一声的叫，叫得贰心烦意乱又心软得复兴不了势，禁不停止臂就紧，一把勒起来，那小脸便近近地贴在面前。她抬手，捧了他的脸颊，撅起小嘴，“相公，我将才吃的冰酪子，喏。”
贴着他，好安稳。那一日，都是她的算计。算计到了他喜，亦算计到了他怒，却未曾算到他能如此纵情、大汗淋漓。这是牵涉了心神，现在的人最虚软，不该再引着他、惹他大怒。一瞬时就是天上地下，那个能受得如此轰动？看他蓦地失容，头晕目炫，脚步都虚，她也心疼。
“放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