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8.第408章 ·天衢踏碎公卿骨（十五）
这等心机活动下，大家面上神采都有些僵。董卓也懒怠理睬这些货品，朝着两旁侍立的亲兵一挥手：“还愣着干甚么，号召几位太守上马！再传某的军令，雄师开赴，去剿了那班反贼！”
倒是获咎那甚么魏谏议，倒没甚么大风险。雄师面前，一个仗着方术而得了现在位置的幸进小人，能另有甚么发言余地？直接拿下去泡粪坑都是轻的。
“董公立此殊勋，我等能附骥尾，此遇之奇，也是多蒙董公爱重！”
“国有董公如许良臣，实在是国度之大幸，天子之大幸！”
这位继凉州三明以后，最为人们看好的凉州重将，现在早已除了梁冠、公服、青绶，换了武将装束披挂划一。仕进到了董卓这个境地，一身行头天然都是顶尖的货品，头上的亮铜兜鍪、山文铜甲，都非万钱不能购置。只是这位并州刺史并不佩剑，腰间反倒挂着一口很有古拙气的阔刃直刀，刀柄上缠青丝，也做鹿卢剑柄形制，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行了师兄，我们这是在钓那妖神唤出的冷龙，又不是在钓松江四鳃鲈鱼。”
只要孔璋这个谒者仆射，仍然是一副风骚俶傥的洛阳名流气度，与董卓谈笑晏晏：“璋在洛阳，所往还的将门俊彦也不算少，多是佩玉首之剑，仲颖兄倒是与众分歧，大有君子风致。”
听着这杀气四溢的话头，段罔、张规以下，大家都只当没闻声，只要孔璋笑道：“神物遇主而显，可见仲颍兄真是名将种子，不令吴起、孙膑专美于前！至于让锋刃饮血么……”
“在西凉之地打水于盆，却要钓松江鲈鱼，此非平常把戏所能为，需修成遁甲缩地之法，方能动手。道友，你这是难堪小生了。”
并州刺史董卓，现在就立在显美城头之上。
他一捋胡子，笑说道：“还请仲颍兄稍安勿躁，探马不是来报，番和城异象渐去，那十里外犹能瞥见的红光也自暗淡。想来贼军妖法不灵，守势大挫，我军又饱餐一顿，整备划一，恰是奇军凸起，一举杀出，建此不世奇功之机也！”
………
魏野问得这般没有恭敬之意，张角倒也不恼，只是扶着木杖说道：“那妖神固然没有甚么动静，倒是别有一群故意人有了些行动了。你这后辈毕竟道行浅了些，却未曾瞥见正东方向，正有一支雄师正朝着你这座番和城扑过来！”
左慈再一甩青枝，这条新中计的冷龙不由得吐出口中玉珠，长长身子不由自主地落入荷叶中。那般长大的一条冷龙，一触荷叶便随落随小，最后也只在那团白雾里多添了一道旋舞不断的龙影，粗看去像是一群吃惊了的麦穗鱼。
一个不好，剿贼不成，反倒被贼剿了，大师上那里说理去？
不待张角催促，左慈腕子一抖，那根细得肉眼难见的藕丝蓦地绷直。青荷枝的梢头打了一个旋，便有一条通体闪着如雪映月般清寒光芒的蛟龙直飞起来。
对左慈的说法，魏野只是想起了《后汉书》里记录的左慈玩弄曹孟德时候，在铜盆里钓鲈鱼那一段轶闻，不由得开口反问道：“盆里钓的鲜货么？”
听着孔璋这般说法，董卓也只是矜持地略将头一点：“但愿事事皆如仆射所言！”
只是为甚么不能让大师多在这显美县待一待，非要跟着你董仲颍上疆场去招那血光之灾？
……
左慈盘膝坐在火凤背上，手持那一段青枝藕丝，口中念念有词。
魏野不耐烦地一抬手，打断了左慈前面的干脆。
“提及来，松江四鳃之鲈，实是人间至味。待到烽烟靖平之际，小生倒无妨奉赠道友几尾鲜货。”
董卓听着孔璋在这个当口还要闲谈扯淡，也不肯驳了这位谒者仆射面子，只是淡淡道：“卓少年时，躬耕于故里，于石下发得这柄古铁刀，上有山云之文杂错，锋口刚利，斫石如泥，以是随身佩服，一日不离。这数日来，此刀夜夜于匣中收回鸣啸之音，也不知此番征羌，能不能叫它饱饮贼人之血乎？”
紧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的段罔、张规这班凉州各郡太守，都是久历宦海的人物，此时的宦途前程又全握在董卓手里，凑趣还来不及，哪会触这眉头？
开甚么打趣！跟着董卓这肥厮上阵？前面那羌军但是有妖法在身的！固然传闻那姓魏的也是交友方士与承平道中人，很有异术，方才勉强守住番和城，换了董卓这雄师上又真能稳操胜券了么？
这条半实半虚的蛟龙口中衔着一颗拳大玉珠，珠身明霞流彩，恰是魏野从玉瓶里倾出的一滴流霞水母化成。固然被左慈的青枝藕丝钩住喉咙，这条冷龙仍然不肯松口，反倒似迷似醉普通，就由着左慈将它钓了上来。
董卓点了头，段罔、张规这班人，也是纷繁善颂善祷：“董公用兵如神，王师雄浑如此，战必胜，攻必克，自是一举功成，再无疑的！”
张角这里夸奖，魏野却全不承情，只将手一指劈面羌军大营：“不过盏茶时候，我们就钓了这十几条冷龙，还都是那冷龙步地里最成气候的一辈，不然群龙夺珠也抢不在前头。只是那羌军大营里还是没有甚么动静，既不见贺兰公施法禁止我们钓他的冷龙，也不见那边面有甚么动静——大贤能师，你有甚么高见没有？”
正在这对师兄弟相对说相声时候，早已不耐烦的张角终究忍不住大喝了一声：“莫要在那多口，快提竿收线，又有中计的了！”
见得冷龙中计，左慈左手一挥，便有一方既青且圆的荷叶飞起，荷叶上不见滴水，只要一团浓浓白雾在叶面凸起处来回翻滚，却总脱不开荷叶边沿。如果眼力好的人，恰能瞥见此中有十余条不过幼儿小指般是非的龙影在此中高涨舞动。
张角不去看那充作鱼盆的荷叶，只是看着劈面少了小一半的冷龙步地，啧啧称奇：“流霞水母乃仙家奇珍，孕养罡英之宝。但是平常修士却不晓得，阴寒之气化生的冷龙遇见此物，便欲吞之而后快，一旦吞之入喉，却又要沉浸百日，不得动转。能有这份见地，两位在当今道门中，也是可贵一见的妙手了。”
这句话一出，方才还口若悬河的段罔、张规这班人，顿时全都哑了火，再开口不得！
他们口上这等不使钱的好话冒死送出来，董卓也不客气，转过身来向着这些凉州守臣一拱手：“诸公且不要忘了，剿除羌贼时候，另有一场官司要打。那魏谏议在凉州做的功德，办的好差，总要落一个说法，总要诸公着力。以是就请诸公随董某一并走这一趟，切不成健忘了！”
段罔与张规等互看了一眼，只是腹诽道：剑珮绶璜，才是君子气象，佩刀者不是武夫便是黔黎、游侠儿，哪有甚么君子风致？
“垂钓之道，在于守一。其神须定，其心须清，其气须平，其手须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