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西风紧(一)
笑也笑过了,梁鹄将羽扇一指沧浪台外这一片绿野,叹道:“如此美景,可堪入诗入画。只恨段公不能与鹄日日共之也。”
至于梁鹄这个凉州名流里的异类,铁杆的帝党,也是属意流官比较多一些和那些本地军头,梁大师实在是连共同话题都找不到一个。首重小我勇武和军功的军头们,也不感觉梁使君整天握着羊毫写的那些八分书,究竟有甚么精美之处。
提及来这位凉州刺史也是个宦海的异数,他姓梁名鹄,字孟皇,客籍凉州安宁乌氏,祖上与凉州驰名的外戚梁氏还能攀上些干系,实在是个再标准也不过的凉州土著。但是这位梁孟皇实在没有遗传到梁氏祖上那善战、善弄权的血缘,倒是个再标准不过的文艺青年,一手八分书深得大书家师宜官真传。
所谓“金张掖、银武威”,是张掖、武威二郡地气暖和,利于稼穑,麦田桑柘连缀,火食稠密。但是比拟之下,武威郡号称“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号称是兵家必争之地。
有了美酒,天然也要美器。于阗国贩来的玉碗玉爵,当然罕见可贵,但是祁连山也产墨玉,固然玉色不正,多了很多茶青斑点,分歧适做圭璧璋佩,但是琢为酒具倒是再好也不过的。出高傲秦的琉璃杯,别处或许极少见到,只要朱门权贵或许保藏着一两件,秘藏器重,等闲不现于人前。但是姑藏的大族乃至商户,谁家开筵不是备好了一两件琉璃碗,专门为高朋端上来?
如许的情势,对这位大书家而言,只道完整与本身无关。因而不知多少阉党派系的处所守臣都惶惑不安,上表乞骸骨的,忙着走清流党人门路的,托庇于南阳间家门下的,于梁大师而言,不过是置酒清谈的时候,多了几桩谈资的事情,与他梁使君,全然无关。
因为刘宏这位荒唐天子都被锁在禁中,不情不肯地当起了宅男,洛阳城里的氛围诡谲更胜畴前。大师忙着清理阉党、朋分权位的时候,对梁鹄这位人畜有害如小白兔般的铁杆帝党兼幸臣,也临时没有秋后算账的意义。
不过这位梁大师是个甚么德行,凉州宦海上也都是门清儿身为凉州刺史、又是简在帝心的梁使君,骨子里就是个没担负的人。
段罔不觉得然道:“使君说得是正理,故而要大兴祆教,使羌胡皆以推行祆教而得和婉,此亦贤人神道设教之义也。则羌凉相争,我等可行之教养,才得真正为民之父母,不使凉州豪族,见欺于我等。这便是罔治张掖十数年来一点心得,使君觉得如何乎?”
从沧浪台上望去,远见祁连千载白首之峰,上摩彼苍,四野绿意不断,接于河岸。这等气象,与中原膏腴之地迥然分歧,让人登高一望,便使得襟怀一畅。
话说得轻飘飘的,梁鹄也是凉州土著,哪能不晓得凉州羌胡自内附以来,时叛时降,与汉人从争地争水到打斗惹事,各种事情就未曾少过?但是他这个书家刺史,只求一个风骚娴雅的名流气度,摆布只求这羌乱不要在本身任上发作,放在天子眼中,便算是本身一桩功绩了。
归正有处置苏正和、老友盖勋这些本地贤能操心碎务,梁大师只要勤于书艺,天然有君王恩宠、名流奖饰了。
被他呼为乐泉兄的中年人,生着一张国字脸,方头厚唇,看上去似是极其诚恳忠诚的父老人物。但是左眉中间却生着一颗肉色大痣,顿时将他的面相粉碎了好些,反而显出一丝阴鸷气味来。这位便是张掖郡太守段罔,表字乐泉,青州寿光出身,在张掖郡一任太守就是十几年,只因罔音通王,也有人背后直接喊他张掖王的。(盗泉子按:东汉灵帝期间的这位张掖段太守,因作者只知其姓,不知其名,只好向壁假造,不免遗笑于风雅之家。)
所谓兵家必争之地,也就是兵火烽烟不时帮衬之地,比拟之下,反倒在农桑二字上比张掖郡略逊了一筹。
在他本来的人生轨道上,这位大书家因为荒唐天子刘宏的关照,几年后就由凉州刺史任上转入了中枢。而后冗长的人生中,他将用一手精美无匹的八分书,承包了袁绍、刘表、曹魏无数首要表文与碑记的钞缮事情。并且让一代书圣王羲之心心念念地走遍各地去寻访他遗留的真迹。
遵循凉州宦海上的派系,一贯是流官略占上风,各郡太守常常都是流官担负,而长史、处置这些佐贰官,则常常委之于凉州的豪族与名流。这类流官豪族相互相制的局面,有光武帝时候凉州隗嚣盘据自主带来的心结,也有凉州豪族出身的外戚和关内世家出身的清流,厮杀到相互鲜血淋漓的世仇。
一名头戴一梁进贤冠的老吏,只是前前后后地跑着发令:“本日沧浪台上筵席,比不得接待那些粗鄙无文的本地军头,果子务求精洁,李子与桃都要用深井水沉过的!呔,那夯厮,这祁连山挖来的冰只能用来存客岁莎车国送来的新酿葡萄酒,果子冰伤了,可便上不得台面!”
段罔提起左昌,梁鹄倒是可贵地沉吟了半晌,点头道:“左昌此人,倒也合适。只是之前我署中处置苏正和上章弹劾时,直言左昌此人好兴祆庙,多有贪墨。若保举他,只怕于清议上,有些波折……”
其人也如此,操守也好,派头也罢,不过庸人罢了。
这在梁鹄看来,如此发问,已经算是露骨了你段罔天然是不能身兼张掖太守与武威太守的,这事自有朝廷的法度在。但是若要你保举一个知情见机,不会到处给本身惹费事的新太守人选,想来你这老货总要给本身挑个看得畴昔的人物吧?
梁鹄这类娴雅名流的局外民气态,或许能瞒过别人,但是却瞒不过段罔这个积年的老吏。他笑了笑道:“若说能与使君日日游赏之人么,还得是武威太守。据闻,武威长史左昌,倒也是博通五经,又很有金石之好的,想来与使君倒是颇能相得。”
他感喟时,未曾见到段罔眼角那一闪而过的调侃神采。比奇提示:如何快速搜本身要找的册本
而于书道很有些附庸风雅之好的灵帝刘宏,也竟然就因为这位梁大师的书道高深,一时髦起,就把他从鸿京都学一手汲引到了现在的凉州刺史高位上。要说魏野阿谁兵曹处置来得太太轻巧,那么梁大师这个凉州刺史,来得就如同儿戏了。
可现在么……
祆教徒既然不敢猖獗胡为,那么姑藏城的贩子炊火气,也就显得比别处更稠密些,乃至民风较诸关内,还更开通些。凉州的大族,重武功,轻儒术,对于关内为了平抑粮价而频频禁酒也是不觉得然。归正,姑藏城里上些层次的饮宴,都用的是西域葡萄酒,又未曾用米麦蒸酿,天家的禁酒令能管得很多?
武威郡太守乃是紧急职位,不能虚悬无人,但是洛阳方面清理阉党的事情实在庞大,一时候也没有个说法。依循旧例,新任武威太守,固然出自中枢任命,处所守臣却也不是不能稍置一词。何况凉州宦海上,向来都是关内流官与本地豪族日日战个痛快的角斗场,身为凉州刺史的梁大师的表态就显得非常首要了。
台下一干人等繁忙得人仰马翻,沧浪台上,自有人一身鹤氅,大袖飘然,兼之端倪明朗,望之如神仙中人普通,端坐在主位。此人手中固执一柄象牙为柄的羽扇,一指远处,款款笑言道:“乐泉兄,你是青州寿光出身,这凉州风景,较之青州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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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气候恰好,姑藏城外十里,完工不久的沧浪台四周,都是小吏并供役人等在繁忙。
听着这番话,梁鹄不由将羽扇在掌心拍了两下,大笑道:“则段公也是博通五经出身的人物,怎的也学得与那些军头普通鲁直!这等话,再也休提,休提”
段太守将手摇了摇道:“使君谈笑了,罔自束建议,游学于鲁地,后蒙拔擢,几历边事,宦游西凉也近二十年矣。故里风景,久已不见不闻,那里还能说个一二。若说故里风景,张掖郡便是段某之故里了。”
武威郡治地点的姑藏城,算是得天独厚,祁连山融雪而成诸河,恰流经姑藏城。有水有土,乃有耕有牧有游商,姑藏身为凉州治所,城中多的是胡商胡姬,或许是因为姑藏身为州治,此处的祆教经师们,也不似其他凉州郡县那么猖獗。起码,这里的祆教经师,尚不敢径直上街去履行教法,捧着羊皮经文,喊着阿胡拉玛兹达,砸别人家的门面。
听着段罔如许不加粉饰的说法,梁鹄竭力一笑,才有力辩驳道:“但是羌胡毕竟都是蛮夷之种,常怀不臣之念,这个别例……总不太好……”
被腰斩的那位武威太守生前,在他凉州刺史的眼皮子地下横征暴敛,搞得天高三尺,凉州处置苏正和看不畴昔,要具本参奏武威太守。不料梁使君听了风声以后,恐怕获咎了赵忠,竟然吓得夜不能寐,终究乃至动了杀心,要派人暗害本身的属官。要不是他的老友、汉阳郡处置盖勋上门痛陈短长,只怕梁使君为了本身的安适喜乐日子,还真能下的去手。
见梁鹄还是有些不大信赖,段罔减轻了口气道:“向来治凉艰巨,不过本地豪族皆以军功昌隆,羌乱每兴,不消凉人则不能平羌乱。则凉州治平之策,在于两件事,一者抚羌人以柔,二者镇凉人以刚。最妙的,莫过于结好过羌人,以羌制凉,则使君能够垂拱而治也。”
听着梁鹄犹疑,段罔也不否定,一挥手道:“使君治梁,以安宁民气,四野靖平,羌汉一家为主旨。则如此,那左昌好兴祆庙,反倒不是甚么错处,而是能重用他的事理。”
哪怕就是关内委任而来的流官,除非是那等标榜廉洁、鼓吹儒术,的确不似人类的老厌物,谁在姑藏之地,不是大有西风醺醺然,更胜南风薰薰的感慨?
只是段罔固然是流官,但在凉州执掌一郡多年,反倒算得上是半个土著了。比起他这个与凉州本地豪族都说得上话的张掖太守来,反倒是这一任的凉州刺史,是个再标准也不过的宦海新人,这新奇程度,都快比得上某个连跳好几级的兵曹处置了。
梁鹄坐在原处,沉默想了半晌,终究叹了一口气道:“岂是鹄欲难堪于故乡父老乎?实是为凉州能行王化故,不得不如此耳。”
稍顿了顿,他又持续说道:“若说风景高低来,则见使君治下,汉羌如同一家,生民繁衍,皆颂使君之德。比起诸郡太守,经常为了羌汉之争焦头烂额,则可一见高低矣。”
如许风景游赏之下,谁还能记得十几年前,从西域到陇右,到处是生烟起火,到处是叛军张狂,到处是丧家失措的灾黎?只怕现在自关内委任而来的流官,也没有想过,当年凉州羌乱,他们这些流官的前辈们,是如何地一个昏招接着一个昏招,最后将自家性命也一并断送在了兵燹当中吧。
凉州十三郡国,造化独钟二郡,民谚所谓“金张掖,银武威”者。
如许的庸人,段太守如许久经宦海的老吏也是看不上的。但是身份有别,刺史名位天然相制于郡守,这该巴结的,还是得乱来起来。
此次聘请张掖、汉阳诸郡太守宴饮,本来也是有闲事要谈的这任武威郡太守乃是大貂赵忠的亲信人,此次初春诣阙,兼拜见老恩主,走动干系迟误的时候长了点。却不想这位也是走了背运,牵涉进春日里那一场宫变中去,他自恃勇武,还欲抵挡,成果当场就被新任羽林中郎将给行了腰斩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