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西风紧(二十二)
如此显赫,如此气度,但也如此放肆。
贺兰公底子不管身下那怪皮褥上的人头如何,他侧着头,看着下首盘膝而坐的一个老衲,笑问道:“遍照阿黎,你已证得退法阿罗汉果,见地想来也是不错的。你说说看,本座这张那伽龙王皮,比起转轮圣王七近宝中的龙皮褥如何?”
恰好他天高天子远,五岳都感觉贺兰山地处西陲,固然汉武开边而归入汉土,但是那是人道变迁,不是神道的权势漫衍,不能算是中原腹心之害,也就眼睁眼闭装不晓得。一来二去,贺兰仙府就成了西北神道的小东岳,此地非论冥官还是水官上任,有了东岳的委任不算,还得先到贺兰仙府去办一份贺兰公的官照,行了庭参才算数。
紧跟着他的文吏,有龟有鱼另有只螃蟹,都是一脸瘟头瘟脑模样,低着头尽管走路。
但不管他来源如何不清不楚,但这位在西北倒是毫无疑问的土霸王。别的鬼神起了胶葛,还要打一打笔墨官司,但这位贺兰公干脆就是点起神兵抄了别人的神府!
但是这看起来讲是虎帐,还不如说是带着股豪华享用味道的右营,现在却满是一片惶惑然氛围!
砗磲大帐下,凉州乃至并州的各河、各湖、各潭、各溪的水府老爷们早已站好了班。
比起中军及左营,右营就显得透出一股杂牌军味道。一营当中立着数十面大旗,都是白蛟、螭虎、青虬、飞鱼诸种鳞介之长图样,余下又有龟、鲤、虾、蟹乃至鳅、鳝、蚌、螺之类正色小旗。这些军旗上都带着一股水汽,相互照应间,使得右营全部都笼在一股水雾中。
如果走近了看去,就会发明这些营房都是立在一片池沼之上,那些看似各级将官所用的营房,都是巨鱼之骨为梁、巨龟之甲为顶安插起来,至不济也都用了房大的青螺壳,砥砺成屋舍。
那老衲身形矮小,面上生出慈悲之色,合十答道:“贺兰公阵上斩杀了婆弥龙王,他乃是迦湿弥罗国保护龙王,受大阿罗汉末田底迦教诫,安住龙池,护持正法,福德远胜海中龙众,已入法行龙王之列。贺兰公本日妄动无明,斩杀西域诸国护法天龙神众百万数,就不怕今后报应临头,天人五衰,重又出错么?”
虎帐中,厮杀吼怒之声到处可闻,间或有伥鬼嚎哭,罗刹高笑,又模糊可见很多浑身不着寸缕、黑腹蛇发、浑身尸油的怪物手持刀剑、尸骨而舞。中军大帐则隐没在一片赤红血浪当中,载沉载浮,极丢脸清真容。
几个头戴卷梁铁冠的鱼头文书,都拿着一捧文牒,装着勤于公事模样,朝着右营边角处所出溜。为首的赤鲤精,一双短须垂着,身上红鳞都快吓退色了,一个劲地促催:“当真把各自差事办好!不要觉得都是在各位府君那边走过门路,有一份面子的,获咎了明天上门那位,就算你们是江河淮济的水府红人,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最显眼的,则是右营中心的议事大帐,倒是用一头千年砗磲那质如白玉的大壳为顶,四色珊瑚作柱修成。固然比起中军少了几分可骇气味,但也多了无数的发作户味道。
山结雪髻,地披翠裙,云卷林梢,花开遍野,如许的景色,放在那边都是足以入诗入画的。{首发}
而在这方六合的一隅,狼藉地立着一座营盘,说是营盘或许太夸大了些。固然这里也有护墙、角楼之类军寨特有的修建,但是倒是隐然显出一股泾渭清楚的模样。
这位就是贺兰山神,神爵封在公位,倒是古羌、匈奴帝国崇拜的山神,本来不在中原正祀当中。而这位现任的贺兰山神跟脚也是不清不楚,和西面几个胡教都有密切联络,一身兼有好几家教派的尊号,和这些受北岳带领、东岳遥控的水神,底子谈不上一起。
各路水神衣冠煌煌地站了一大串,只因为大帐正中,坐了位黑衣黑发的鹰钩鼻男人。
在东岳那边挂了名,北岳也认下了千石以上官秩的几位一河之主,多少还算有各面子,各自有一张水精席坐了。那些六百石朝下的河伯、湖君,就只能立鄙人头恭谨侍立。鬼神之间,品级严苛,还带着殷商之时贩子与外藩尊卑轨制的遗风
他们这些小吏固然参与不到高层中去,对风波将起的嗅觉倒是敏感非常。可这些小吏能躲,那些大人物又能躲到哪去?
但是在这么一幅绝妙的山川丹青间,却有十数道黑气尽情纵横。除了那半峰披雪的山峦像是被特地避开以外,不管是林间还是草上,都能见这些半沉半浮的黑气滚滚而来,就像是有个不晓得书画之道的庸人,随便拿着墨笔乱抹出来的涂鸦。
现在贺兰公歪着身子在一张金榻上倒着,看不出来甚么严肃模样,身下垫着的,倒是一张半截是龙尾,半截是人的皮褥,那人头还没有截去,头骨尚在。此人头非常怨毒地在看着本身除了头骨外,五脏血肉骨骼都掏空的身子,紧紧盯着贺兰公,无声地谩骂着。
提及来,中土的所谓地尊神,除了真正老资格的五岳之类上古传承而来的古神,一大半倒都是夏商之时受了某些部族血祭而成绩地夷夫人这类县治小神,则是再新奇也没有的新人。固然人道窜改至今,人祭是根基没了希冀,宰牛杀羊的太牢少牢也是乱来事的时候多,但是鬼神当中的殷商旧俗,倒是仍然保存下来很多。
中军以一面似鹰又似雕的神鸟大纛为主,隔得老远就看得清那大纛上半人半鸟的神鸟抓着一条小龙送入口中撕咬的模样。以这面神鸟大纛为中间,中军及左营各色小旗,六成是孔雀、鹦鹉一类灵鸟,四成是豺狼熊罴之类走兽。
人道常思变,鬼神常思安,也算是又一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