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高秋酒熟雪浮瓮(四)
江湖人评价一名武林名宿是不是大侠,标准实在很简朴。
这掌柜见他边幅粗暴,心知不是甚么好路数,只得赔笑道:“魏道爷与何大爷才走了半个时候,他们也未曾骑马,胡爷现在去追,不要多久,便能赶上。小人这便去叫店伙,将胡爷的马匹牵出来罢!”
这豪杰楼订一桌上好席面,也不过是五两银子,这二两打赏一出,楼下那些门客都是一怔。
边上使女见了,含笑道:“高朋,这是鄙店厨头特长的冬瓜燕窝,用上好山泉滚熟,只用鸡汁蘑菇汁入味,等闲人等是吃不到的,只要真正武林中的大豪杰、大豪杰,方才有这个口福。可要婢子再为高朋盛上一碗?”
这使女说话滴水不漏,胡斐向她望去,却见这女子看似娇弱,但是一举一动皆隐有法度,身上衣裳跟着她举手投足涓滴稳定,清楚有极高超的工夫在身。
胡斐一起奔驰,凌晨出得神山镇,到得佛山镇上,已经是未时过半,早上吃的那些点心早已压不住饥火。这佛山镇乃是广东驰名的大镇,有清一朝,佛山铁作名传湖广,又傍着广州城,商旅来往更显得富庶非常。胡斐也偶然游赏,心下策画道:“魏大哥与何兄弟要去寻五虎派较量技艺,拜山投帖子总要讲一讲礼数。我现在饿着肚子,也帮不了他们的忙,不若先寻个处所填饱五脏庙,再去五虎派寻他们不迟。”
听着何茗发狠,胡斐也不由得将身后承担里的单刀摸出,还未开言,却被魏野伸脱手来拦住,随即袖子一拂,撤了五方烈火阵禁制。
被胡斐一口道破,魏野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胡兄弟公然心机灵醒,一点就透。你说得一点不错,这位凤掌门在武林中另有个诨号叫做南霸天,乃是广东省绿林道上头一把交椅。他在广东宦海上情面又熟,可谓是最有生机的社会个人,以是也不消他这位广东民团总教头本身去打家劫舍,只要坐在家里,向着山贼水匪抽头,便是天底下最舒心不过的买卖。”
但是魏野看也不看她,只是挥了挥手:“既然酒已经煮好,魏某要在此与两位兄弟叙话,你便下去吧。归去时候,代魏某向凤掌门回话,便道我择日自会登门拜山。”
见着胡斐起火,魏野只是浅笑喝酒,边上何茗倒是狠狠地一拍桌子,怒声道:“这时候也不止他南霸天一个号称正道的掌门人是这等德行,只是这南霸天遇见了我,却要让他尝尝我这根青钢棍的短长!”
搞清楚了聚贤庄在绿林道上有多少情面、多宽人面,弄清楚了归云庄统帅了江南多少个水贼营寨,才气明白这此中的关窍。
说罢,这堂头瞪了那撂高迎客的伴计一眼,这伴计识相,本身将那银锞子送到柜上的蟾口小瓮里去,当下便有帐房先生唱了出来:“魏道爷赏顿时加官银锞子二两!”
主张盘算,他见着这佛山镇上店铺鳞次栉比,堆栈、酒坊、食放开得极多,特别是十字街口有座坐南朝北的大酒楼,三开间的门面,又高又轩敞,门首高悬着墨地金匾,乃是“豪杰楼”三个大字,那三个金字写得刚正圆润,明显是极老辣的馆阁体,落款倒是广州府同知。胡斐却不晓得,广州虽为广东首府,广州府同知倒是向来不与广州知府同城,而是分治佛山镇,这豪杰楼能请着正五品的广州同知题匾,背后主家的权势不问可知。
那掌柜听着胡斐问话,赶紧捧着一个锦囊向他说道:“魏道爷与何大爷一早用了膳,便向佛山镇去了。临走前,魏道爷叮咛小人,说是他们二人久闻佛山镇五虎派的掌门凤老爷使得一手好拳棒,特地要去见地见地,这等事却不好连累着胡大爷。以是魏道爷特地留下这五十两白银,请胡大爷且在小店盘桓两日,待他们见地了凤老爷的拳棒工夫,再回这里与胡大爷相见。”
胡斐也不管这些事,只是闻着酒楼中一阵阵酒菜香气飘出,心下道:“管它是豪杰楼豪杰楼,先出来饱了肚子再说。”
他话还没说完,便“诶哟”一声抱着脑袋蹲到地上了,胡斐眼力极好,倒是见着一块“顿时加官”花腔的银锞子正砸在这伴计额头上。那伴计固然被砸得头上起了肿包,手里倒是赶紧将这小银锞子攥得紧紧。
乾隆一朝,讲究的便是捞钱,捞钱的门路,不过是官、绅两条,所谓富商大贾,若没有个乡绅的职位,也不过是别人丁中肉罢了。至于羽士僧尼,除了那些大庙观的主持,领着很多庙产,能够安享清福以外,游方僧道便是连在大庙门里求当仆人也不成得,真恰是乞丐一样的人物。
说罢,中间使女便上前来,自火锅内盛了一碗羹汤,魏野接过,让与胡斐。
胡斐固然初出江湖,但是他自小四周流落,于江湖上的这些门槛,不说精通,也晓得个大抵,不由说道:“这豪杰楼是接待江湖人的处所,想来那豪杰当铺、豪杰会馆,便是绿林道上销赃的地点了。”
魏野一指那越聚越多的人流,向着何茗和胡斐说道:“魏某理事,最看重的便是一个师出驰名。如果名不正,则言不顺,如果就这么直接杀上五虎派去,痛快当然是痛快了,但是后续的费事却实在太多。以是须得等一个引子,才好发难,你们看,这引子,现在不就奉上门来了么?”
他一指酒楼上面道:“这上面也是你们酒楼的店面,既然上面客满,我去上面吃也是一样。”
胡斐暗道:“你们那里晓得我那魏大哥与何兄弟的轻身工夫入迷入化,我现在便是骑马,要赶上他二人也是难堪。”
他将马拴在楼下系马桩上,挎着承担便要上楼,不想门口撂高儿迎客的伴计,见着他一身旧衣,边角上都结了一层油泥,不说迎客,倒是将胡斐一拦,扯了个哈哈:“客长实在对不住,鄙店本日已经座满,实在接待不下您老。您瞧劈面拐角那有家豆腐房,磨得一手好豆花,白嫩嫩苦涩甜,好吃又不贵,您老是不是……”
那堂头非知识相,本身退了下去,只留了一个煮酒的使女,替这几位高朋温酒。一股淡淡果香从银壶里散出来,倒是在煮木瓜酒。
奉上来的点心不过四样,倒是荤素威甜,搭配得很有章法。胡斐是苦出身,也不管甚么讲究,只将百般点心吃了个风卷残云,又满饮了一杯永春茶,方才预备出门去找魏野与何茗。
见胡斐听得当真,魏野又给他布了些菜,方才持续道:“凤天南身为五虎派掌门,一身工夫倒也只能算是江湖上的二流人物。不过广东武林,最重的是财势,其次才是武功,倒让这凤天南占了广东省第一妙手的名头。这佛山镇上,凤天南开了这豪杰楼,倒不为求财,而是为了号召广东各地来此的江湖人物。除了这豪杰楼,另有那专收江湖人奇怪货色的豪杰当铺、让江湖人打赌玩乐的豪杰会馆,也都在他的名下。”
听得这掌柜的这般说,胡斐倒是面上一急,一把夺过锦囊,一手提起那掌柜的前襟大喝道:“魏大哥与何兄弟是几时走的?”
但是本日见着这个道人,衣锦腰玉,清楚非富即贵,却不知是甚么路数?
魏野对于何茗的眼刀,涓滴没有反应,只是笑了笑,本身持起银壶,斟了一杯刚煮好的木瓜酒喝了,方才一抹嘴说道:“胡斐兄弟不清楚这凤天南的秘闻,阿茗你这么一大堆说下来,他如何听得懂?都不要急,坐下来渐渐用饭,这佛山镇的事情,我来讲给胡兄弟听。”
可这般豪侠要做起来,没有高出吵嘴两道的财产,兼着坐地分赃的职位,又那里有那么多闲钱撒出去买好?
那汤色清澈,内里浮着些光彩如玉、雪络普通的物事。胡斐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只感觉入口柔滑,又有一股淡淡暗香,微微咀嚼间便化了去。随即一股鲜香之味自舌底生出,余香满口。他道了一声好,顿时将这一小碗羹汤吃了个一干二净。
贰心中惊奇,站起家向着楼下望去,却见一个妇人,一手扯着一个肥大孩童,一手提着一把菜刀。这妇人身上衣裳固然洗得退色,但是倒也还算洁净。只是她头发混乱,不施钗珰,看上去几天没有梳洗一样。她一面走,一面只是向天悲呼大呼:“北帝爷爷为小妇人一家申冤哪!”
魏野也不再扮高人,拉着胡斐就入了座,笑道:“我公然料得不差,胡兄弟是个仗义男人,非要来趟为兄这潭浑水不成。想来胡兄弟赶了半日多路,应当也饿了,先用一盅汤,补一补元气。”
听着胡斐要上楼,这伴计面上更急,忙将身一拦,似笑不笑地说道:“大爷且慢,这楼上雅间已经被高朋包了场子,不准闲人上去的。何况大爷这身行头,也实在分歧适上去,您且听我一句劝,到那豆腐房……”
技艺高强,能拼能打,当然不成少,但是江湖人捧大侠,谁管你是身负绝世武功还是惊人业艺?你的技艺再高绝,大师也没有平白捧你的任务。以是自古以来,江湖上口碑最好的人物,还是甚么聚贤庄、归云庄的庄主,当世赛孟尝、甘霖惠七省的大豪,别的不说,能让江湖同道时不时上门打秋风的大侠,这实惠处就远远高过甚么南帝北丐之流。
这些乡绅富商窃保私语间,胡斐也懒得管这很多,自跟着那堂头上了二层雅间,却见满桌水陆八珍杂陈,魏野也不落座,只是临窗了望作世外高人状,只是跟着胡斐呈现,这位高人就被何茗一把扯了过来。
说罢,仙方士将杯中木瓜酒一饮而尽,也不走楼梯,就从推开的窗户踏了出去。一面踏出窗外,魏野还不忘号召何茗与胡斐:“还愣着干甚么?这妇人仰天喊冤,想来是要到佛山镇驰名的北帝祖庙去神前发誓了。上面闲杂人等围得太多,我们走楼顶,抄近路,看得清楚,办事也便利!”
胡斐技艺初成,身上本来有红花会三当家赵半山所赠的一笔金银做川资。但是少年初出江湖,只恋慕豪侠中人脱手豪阔,他又是个古道热肠的性子,见人危难便要舍金散银,如许行事,便是身边带着一座金山也有花光的一日。若不是半道赶上魏野与何茗,说不得就只好起了吃霸王餐、做没本钱买卖的筹算。
还神丹落了肚,魏野方才向着窗外一指,说道:“广东处所上,武林门派未几,大半都在这广州、佛山一带。这处所靠着广州十三行,船埠扛活、铁作打铁、挖窑烧瓷的夫役,也就很多。这些行当总要雇佣很多青壮劳力,一旦主家刻薄人为,激起公愤,便有发作民变之虞。以是非论是船埠的工头,还是铁作、瓷窑的主家,都要构造后辈打熬筋骨,学艺练武,多数还兼着民团头子标身份。这广东五虎派,本来便是这些佛山处所上的民团头子组建起来,传到凤天南手里,也不过三代罢了。”
胡斐见得这酒楼里确切早已客满,座中人物服饰精洁,大半都是乡绅与富商,觥筹交叉,闹攘不堪。只是那酒楼上面,倒是寂寂无声。胡斐见这伴计一脸嫌弃,心中不悦道:“这甚么豪杰楼,本来倒是这等势利眼,你不要你胡大爷进门,我却非要吃你一小我仰马翻不成。”
听着魏野发话,这使女也未几言,又道个万福,方才退下了楼。
这豪杰楼里的堂头,恰在此时奔下楼来,见着胡斐就忙作了一揖,赔笑道:“小伴计不识得高朋,胡大爷,您老两位朋友已经在上面等待多时了,您老请!”
只是这五方烈火阵到了这个时空中,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武道高人真气外放成气墙的特性,倒让魏野平白多出很多承担,只能趁着胡斐不重视,将几枚还神丹和酒吞服下去。
跟着魏野袖口一拂,胡斐便听得豪杰楼下闹闹嚷嚷,不晓得多少人流朝这里涌来。
说着魏野倒是将袖一拂,胡斐虽看不见,何茗倒是见着那温酒的红泥火炉中,十余火星跟着魏野一拂而起,在这豪杰楼的二楼雅间中模糊排布成一个详细而微的五方烈火阵,隔断了表里声气。
胡斐听得魏野这般说,不由得面上浮出一丝怒意,说道:“公然是官匪一家,坑害百姓了。”
听着魏野说破,那使女微微一福道:“魏道爷神目如电,我家老爷最爱与江湖上的豪杰豪杰交友。本日传闻佛山镇来了两位了不得的人物,心中欢乐得紧,以是特别差我们好生接待高朋,还望几位老爷不要嫌本派简慢了才是。”
他一踏出房门,早有堆栈的掌柜陪着笑过来见礼问安,胡斐也不耐打这些虚文,只是道:“我那魏大哥与何兄弟可起来了?”
跟着这妇人一声又一声的高叫,四周也不知有多少人被轰动,一个接一个,纷繁跟从上前。
见得那使女去得远了,何茗这才瞪了魏野一眼:“这些地头蛇的做派,你是当过处所官的,高高在上不如何清楚,可我见得还少?你在佛山镇里露了那么一手冒牌轻功,脱手又这么豪阔,这五虎派高低八成把你当作是甚么羽士打扮的独行悍贼,以是赶上来凑趣一番。他们又是送席面,又是派弟子奉侍的,说来讲去,不就是奉告你,他们已经有了防备,遵循江湖礼数请你一桌席面再送一份川资,请你从速走路?”
他也不屑与这掌柜的多讲,只是问了然去佛山镇的方向,随即就上了劣马,一夹马腹,急驰而去。
见着这使女上前抖机警,何茗面色微动,正要开口,魏野一拦身边何茗,淡淡说道:“五虎派的门下,眼力倒是不错。只怕这冬瓜燕窝,也不是这豪杰楼的厨子打理,而是凤掌门差了家中的厨头来做的罢。”
次日一早,胡斐在店伙服侍下,用青盐净了口。那店家也甚是殷勤,早备好烧卖、蒸饺、肠粉之类岭南点心,连着一大壶永春茶,送入胡斐房中。
自康熙禁海以来,明时江南豪族一手掌控的海商便差未几全数废了去,便是一步步介入南亚、东南亚的英、法荷兰、西班牙的商队,也只能在广州十三行与大班们谈买卖。一来二去,广州十三行独占了对外贸易之利,固然赶不上扬州的盐商、山西的晋商,却也使得广州处所富庶远胜它处,使得粤省开端于饮馔上讲究起来。神山镇离着广州不到百里之遥,天然民风也向着广州看齐,格外埠讲究口腹之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