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五都豪侠肝胆悚(十)
但是崇文门税关自监督官以下,所用的税吏,向来是先紧着宗室后辈遴选,不入八分的镇国公、辅国公,都没资格问津这份差事。大头当然要先贡献上头几位爷,但是当差的人也不能不喂饱。
听着这几个税丁叫喊,他猛地将缰绳一拉,只凭裆劲控住马,在马背上直着身斜睨了这些税丁一眼,昂然反问道:“甚么度牒?我们道海宗源门下,不晓得这类物事!”
便在他们啧啧称奇时候,便见着那马队里分出一骑来,正向着这般赶来。
京师南路崇文门,不大不小也算是个衙门正式该管,以地为名,就叫做崇文门税关。
旗人大爷礼节又多、开消又大,嚼槟榔、吸鼻烟这些小癖好,都免不了要把场面撑起来。一个上三旗的旗人大爷,能用四周糖皮和田玉的鼻烟壶,那便毫不消水晶内画的,如果换了俏色玛瑙或是掐丝景泰蓝的,那他一准和人急眼。但是满缺向来就是僧多粥少,入八分的宗室后辈都免不了要突破头,能生发的处所也就只剩下崇文门税关了。
那些还没进城的车把式见着来者这个气势,不自发地就将骡马车朝着两边赶,让出一条道来。
这话在几个税丁看来,已经算是客气了好些,平常他们哪有如许好声气?但是明天拦着的这位,本就是魏野麾下的道兵出身,尸山血海的经历了多少回,哪把这些狐假虎威的税丁看在眼内?
“站住、站住!要进都城,非论文武官员,一概上马,交了税钱!僧道人等,先验度牒。那老道,把你的税钱、度牒拿出来!”
但是到了乾隆年间,仅崇文门一处的税务,每年便是数十万两雪斑纹银的进项,号称是京官中最肥之缺。这等肥缺天然也只要满人大学士与八旗都统这等身份的爱新觉罗家奴,方才有资格掌管。
如许一身气度行头对比下,那些瘟头八脑的车把式,就更是谨慎谨慎,只是低着头,让白役税丁们挨个摘银子。
如此生发,犹嫌不敷,就是外官入京述职,到了崇文门前也得活剥一层皮去。穷州县被堵在崇文门口进不了京,可不是甚么宦海段子,而是实实在在的现成例子。
如许事情,乃至没有处所说理去——税丁找外饷罢了,又不是杀人放火,谁耐烦管这等事?
让这么一群摸不得碰不得的太爷们管事,这都城的过路税就多得令人发指了,只要打崇文门前过,非论活人进城,死人出殡,一提要掏腰包。北货南货、茶叶酒水,更是只要专卖的官商能够运进城去,天然那税钱也更是可观。
这些人眼睛都是练出来的老辣,扫一眼,连那银锭子是几分几厘都能估个捌九不离十。如果神采略微变了一点,押车的小掌柜便晓得不对,从速地掏兜出银子——二十两往下,那都不消掏了,取出来也免不了一场飞灾。
畴昔,这职位长年把持在大学士傅恒手里,傅恒病死军中后,则是由其季子福长安统辖其事,这几年间,才被和珅抢了畴昔。
以是现在顶着日头在崇文门前站着的几个税丁,都是那些得了缺的太爷雇来的白役。这些人又要给税关搞足银子,又要把旗人太爷们喂饱,还要给本身弄到好处,动手就更黑了好几倍。
崇文门税关开初不算大,顺治年间也不过是外务府部属的满缺,有品没品都还是两说。
崇文门税关之肥,与有清一朝别处的肥缺另有些辨别。
不过站在八旗太爷的角度想一想,祖宗们提着脑袋抢来的这份花花江山,爷们几个多勒掯些许税钱,真是连个利钱都算不上。这天底下谁不晓得,这大清江山永固,乾隆皇爷乱世升平千万年,直到二百多年后还是有二傻子和装傻子的捧臭脚!
恰是暑气未消的时节,旗人太爷们就算捞钱,也没有如许吃辛苦的——太没有面子!
现在崇文门前早已排着了好些骡马车,多是向城中黄酒馆、露酒庄、大酒缸各处送酒的,天然也都挂着崇文门十八家酒坊的灯号,方才有资格送到税丁们面前来受剥削。
不但河道衙门如此,盐务衙门也好,广州、扬州的处所官也罢,所谓肥缺,大略是老爷们吃得脑满肠肥,底下的衙役却没有多少生发的余地,还不如那些俗称“二老爷”的门房、长随们收门包来得轻松镇静。
拦着前面的骡马车收税,他们也不是没瞅见前面那一队车马——大伙还不时朝着那边努努嘴,都感觉有点新奇。
化缘的老道四九城里见很多了,如许骑着高头大马,一个个耀武扬威的羽士,还真是头一回见。一个个都是身量高,膀子阔,身上的道袍倒是像武官箭袖一个样,看不出是甚么料子,只感觉光鲜得很。这大热气候里,这群羽士又穿得紧实,恰好头上连汗也不见一滴。中间围着一辆青罗伞盖的小车,拉车的倒是一头老迈的黑熊,更是多少年没见过的西洋景。
这些白役税丁,一个个不是葛纱就是哔叽的褂子,鞋袜也是一水的青缎面,透气、风凉,但也比平头百姓用的浏阳麻布不晓得贵了多少倍。
车把式能够让道,这些崇文门的税丁却必须尽到职责——每到处所官入京述职的时候,县令、知府,不晓得要被拦下多少来,何况只是一个羽士?
车把式头上小帽沿上,都插着小锭银子,这是便利税丁们按人头抽税。如果不这么做,光是验看、讲价,就能担搁一天去。这帽上银子也有讲究,一概用山西钱铺造的方锭子,而不是南边的小圆银锭,怕的是旗人太爷们手滑,这银子落地那就算白饶了,还得重新备上一份。
河道衙门肥不肥?做一任河道官,不要说河道总督,就是平常一个包办官员,都能捞足了银子。但是上面的巡河兵丁,却只能等着老爷们手指缝里漏出点好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