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2章 .使臣舟车向日边(十二)
阿桂是康熙年间生人,快七十的人了,又被乾隆打发到河道上督工,早已是辫发斑白、面有风尘。两个老头子加起来,就是二甲子不足的年龄,但是现在却成了大清最后的顶梁柱。
但知有宗族,但知有同亲,而不知有诸夏。
而到了这个混乱时候,襄樊处所的处所官能做的事情,只是尽量收拢衙役,决不肯朝四乡里迈出一步。但是就连城里的秀才们都清楚,襄樊处所,师爷、书办、捕快、衙役,每到早晨就聚到一起开坛烧香,拜的就是无生老母!
比起湖北处所上的垂危文书,被红铜冠截留下来的两江急报,就显得更怪诞也更血腥很多——
特别是闽粤处所上,这里曾经是晚明嘉靖万积年间,海商与海盗们崛起的处所,横行倭国四岛的汪直、在明末清初留下浓墨重彩的郑氏,给这里的民风带来了一股海贼的悍捷之气。但是颠末清初的禁海圈界、土客仇杀几番拨弄,又将这里的人们鼓励成了重地区、认私仇的局促典范。
提及来,在另一个时空,乾隆、嘉庆父子将这些教门同一称呼为白莲教,也不能算错。除了“无生老母”这个原创的神仙,收元教也好,混元教也罢,推行的还是摩尼教那套脱胎自拜火教的光亮暗中对峙实际。“弥勒来世,末劫收元九十六亿皇胎后代”,说穿了,还是摩尼教“指导光亮之子返回明尊国土”的那套老东西,说他们是明教余孽、白莲支脉,真没有冤枉了他们。
身为红铜冠小组在东南本地布局的首要地区,这场走向怪诞的大员叛逆,让慕容鹉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力量予以存眷和措置——没有了清军参与,这些人真的能将人脑筋打成狗脑筋!而如果站在岸上等这场仇杀闭幕,郑氏收伏这座岛屿以来多少代移民胼手胝足开辟大员的服从,也就不剩下甚么了。
在本该是款项帮管控的赣州府,江西、安徽商帮抵触,起先是砸戏台,厥后变成烧会馆,再朝后,就成了“江西人杀安徽人”!即使没有地下教门鼓励,单凭地区仇视,也能掀起一场如此血腥的大乱!
固然别的省分没有如许已经陈范围的地下教门,但是按图索骥,收编些百十人的香坛,在一乡一县打下根底,倒是一点不难堪。
变生肘腋,上至驻节武昌的总督舒常、巡抚姚成烈,下到武昌汉阳的一班府道州县,仓促忙忙集结湖北绿营的当口,还弄不清楚劈面到底是个甚么样的步队,仓促忙忙地还是拟了一个“白莲教妖党”的名义,算是对付起来。
这当中,固然也有迟老头子的亲信弟子,红着眼睛喊甚么“为迟师尊报仇”。但是剑符飞旋之间,又是好几个叫喊得最大声的人物被一剑了账。
在这片血火间,魏野的声音就通过朱砂玉印缓缓地传来:“道海宗源传习三天正法,当然有诛血食庙鬼、灭不正婬祀的任务。但是诛了灭了,这些农夫力巴,却由交给谁来看管?收元教也好,混元教也罢,另有甚么大乘教、三阳教、天理教等等项目标教头西席们,总归是将这些挣扎求活的人们收拢起来,指了一条前路。固然那条路虚妄得很,但也比在这个‘乱世’里溺毙,骸骨无存要强。燕伏龙,你杀了收元教鄂州处所的西席爷与坛主们,这鄂州处所的收元教信众,便要交托在你身上。带着他们,在鄂省打造一个承平世道,这是你的任务,可没得推委处!”
这么一来,全部湖北宦海的中枢之地等因而完整瘫痪,连支应李国梁与兴兆两支军马的一应粮草都断了布施。李国梁还算有点操守,只是本身破家费钞地先垫上,兴兆就干脆阐扬了荆州旗营一贯的八旗大爷风格“就食于处所”,干脆是一起抢过来的!
何况那起子占了燕京,杀尽了宗室的贼人,已经将战书送了过来。
乾隆朝现在硕果仅存的名将海兰察,另有传闻直隶之变,立即就丢下河南睢州的督河工程、西奔陕西的武英殿大学士阿桂。
跟着这道号令,魏野接下来透过朱砂玉印传来的,倒是从燕京兵部大堂抄来的湖北一省巡抚、满城、绿营驻防情势,从巡抚姚成烈的抚标兵,到驻防荆州的满洲将军兴兆所统带的四千旗丁,有一个算一个,十足不落。
转眼间,那些混在衙门里当书办、作捕快的布道师,那些藏身在乡间、偷偷向人传授真言秘符的老教头,一个个都跳了出来。不但聚众烧香不再避着人,就连甚么“牛八家(朱家)当复位”、“无影山下老客来”这些谶语也开端到处鼓吹起来。
湖北的收元教也好,混元教也罢,大师拜的是无生老母,但盼望的只是苦日子能出头——这苦日子是这个乾隆乱世给他们的,是肥头大耳的八旗宗室、满汉大员手指缝里漏出来的。这个昏昏浊浊的世道,让小老百姓没体例抵挡,只能依托在无生老母、弥勒菩萨身上。
说是顶梁柱,这话都有些嫌虚,他们仓促集结于此,倒是连一个爱新觉罗家的远亲先人也没能找着。陆连续续传来的动静,燕京沦落于人手不说,非论皇家嫡脉还是宗室亲王,大清国的天潢贵胄就这么死了个洁净——这伙反贼动手实在够狠!
驻防武昌的湖广提督李国梁、驻防荆州的满洲将军兴兆,作为湖北处所上武臣工头的满汉大员,这两位尚未合兵一处,紧接着传来的,就是总督舒常、巡抚姚成烈遇刺的凶信!
乾隆四十八年的夏季,非论两江湖广,还是川陕云贵,向着直隶,向着都城垂危的传驿兵丁可说是络绎不断。
而这些铺兵带着各地府道州县的加急文书与督抚关防,要向燕都城奏报的就是一件事:“妖党反叛!”
黄州府、武昌府、汉阳府同时震惊,武昌府一面发文求援,一面谨守流派之间,黄州府就起首沦陷。至于守土有责的一干处所官,天然是“殉节”了。
但是紧跟着而来的,倒是同属福建的漳州人与泉州人在移民大员岛后的地区仇杀全面发作!
将一颗心依托在神佛身上的人,对燕伏龙的神通就更谈不上甚么免疫力,跪下来喊“神仙老爷饶命”的占了大多数。至于还想要跑的,那没说得,洞阳朱明剑符急如星火,一转眼又收割下不知几条性命!
而如魏野与慕容鹉所推测的,在大员岛上,江湖动静通达的六合会,远比至今尚不知燕京易手的各地督抚更敏感。六合会香主林爽文等人趁机而起,攻陷了彰化县。
正印的下属们死了个洁净,余下的佐贰小老爷们在这一片风声鹤唳之间,挂冠而去的也不在少数,不过三五日工夫,就闹了一个卷堂大散。
就是海兰察本身,固然在旗,论跟脚也是世居边地的鄂伦春人,不是正牌子的八旗出身。
但是一转眼到了乾隆四十八年,当年威武过人、活捉准噶尔懦夫的悍将,现在也到了坐五望六的年纪。
湖广乱象已起,两江两广,又好到那里去?
阿桂是海兰察的老下属,当年征讨大小金川就在一起同事,海兰察当时担了个败军之将的名声,还是阿桂上书乾隆讨的保。
乃至等不到襄樊处所的教门起事,就有个名叫汪履安的秀才带头,多少大户封门闭户、囤粮自守以外,也筹办好了砒霜、火油,此中企图,不问可知。
没体例,谁叫这位固然只是个正蓝旗的出身,可也是宗室。有清一朝,不管是三藩之乱、教案之乱还是承平天国之乱,凡是宗室带兵过处,都是真正的“和尚打伞,没法无天”。兴兆还算是肚里有几本“子曰诗云”打底,吃相好歹不那么丢脸,承平天国洪杨之乱时候,满洲将军胜保那些屠城、洗劫士绅、劫杀钦差的行动,事情做得比他还绝!
临时不消管,那将来好时候是叫做“弥勒治世”、“天国田亩轨制”还是“灭了洋人二毛子,大清安享升闰年”吧……
没体例,海兰察也好,阿桂也罢,总归是乾隆汲引发来,说一句受恩深重,毫无题目。也正因为受恩深重,这个时候,没法不还。
但是这套实际,对于身处陵夷混乱之世的人们,吸引力也是充足大。非论是承平天国还是义和拳,拿来鼓动听心的,也不是甚么杨秀清“天父附体”、洪秀全“耶家老二下凡”,更不是大师兄大师姐们乱来事的“扶清灭洋”,而是它们打包票一样,许给了大师一个影影绰绰、仿佛能看到一星半点的将来好时候!
………
一转眼之间,从荆州到武昌,不晓得多少小民破家。
这个时候,就连再死忠于大清的人物,也看得出来,起码在湖北一省,大清的统治就要全部玩完!
但饶是如此,统统人的目光还是放在了西北。
而阿桂一起西行,沿途所见,河南也好,湖北也罢,就是甘陕处所也是民气浮动。再过些光阴,直隶沦陷的动静坐实以后,只怕就是天下大乱,龙蛇并起,大清能不能浴火重生难说得很,但是一旦失势,想和辽宋对峙普通,盘据东北龙兴之地,也不成得!
固然乾隆几十年来,千辛万苦地阐扬康熙年间各地驻防的满洲将军轨制,增其防区,抽调旗丁,一座座满城,就是扎在各地的一个个钉子。但是八旗颓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康熙朝到现在一百多年畴昔,八旗大爷们祸害小老百姓的工夫见长,但是兵戈的本领可没剩下多少。
反过来,这又给了久在襄樊处所运营的收元教、混元教这些地下教门一个再较着不过的信号:
鄂州处所堆积而来的收元教众,从气势汹汹到屁滚尿流,也不过就是几剑的工夫。
季世气象,莫过如此。
此地空虚,欢迎造反!
先是鄂州处所上俄然就起了一桩械斗案子,闹出了几条性命。开初鄂州的处所官还只是筹算弹压了事,却不料受命去捉人问案的捕快们,倒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还不等官府反应过来,便是鄂州处所民变已起,千人聚啸!
这阵子,海兰察早就派人往东北去联络关外八旗,成果回传的成果,倒是关外已成一片死地,城郭废毁,宫城、陵庙无存!
一样的指令,也在朝着奔赴山东山西、两江两广、川陕云贵的新任道门威仪使们下达。
昔日里他这位荆州将军受着总督、巡抚、提督方方面面的管束,只能是靠着给旗营里发福利赚点名誉,现在总督舒常、巡抚姚成烈死的不明不白,他倒是大有孙猴子离了五指山之快。荆州到武昌不过四百里地,他打着救济武昌府的灯号,就直接端了沿途州县的库藏,沔阳知府多说了两句,就直接给他一脚踹落水里,直接淹死了事!
不但仅是总督与巡抚,驻跸武昌府中的藩台、臬台,另有一应知府、道台、知县,乃至临时署事的同知老爷,不消几天的工夫就死尽亡绝。而这一班老爷大人们到底如何死的,刺客行迹安在,武昌府宦海上都说不上来。
而现在,却要这位鄂伦春人来替满清,替八旗殚精竭虑地续命了。
……
这战书倒是写得简朴扼要:“靖康以来,称天子而为楚囚者,唯弘历一人,诚不欲徽钦二帝专美于前。而公等世受国恩,安忍坐视成败?请贾余勇,率尔部众入于函谷,战于燕云,则天尚佑清,复延其祚,亦未可知。”
道海宗源如何在湖北处所打造一个承平世道,也就明白无误得很了,单凭燕都城里八旗亲贵流的那点血,那里充足涂抹这个腐朽朝代进棺材时候的色彩?
最早燃起烽火的湖北处所,这乱事乃至起得都有点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