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4章 .黄竹篆传青门路(二)
坐落在新门里的会仙楼,固然也是名列七十二家正店的汴京名楼,但论场面豪奢,它比不过的清风楼,论地段繁华,也比御街旁的状元楼差了不止一筹。至于樊楼那等豪华繁华的销金窟,会仙楼更是拍马也赶不上。
又有人端起一杯淡酒,没滋没味地饮了,方才道:“张老,这话恐怕也不是非常诬捏出来。下官在张故里正店,听得那些打酒座的女娘们唱的俚曲,道是‘昨夜神仙门前过,一斗酒换一斛珠’。传闻七十二家正店,都从各家井里得了数斗上好珍珠做酒钱,这事另有竹牌为证。那竹牌下官也见过,上面篆字竟像是湘妃竹斑一样,是天发展在上面的,试想除了神仙,何人另有这等手腕?”
上首一个绿袍老者,向着那瘦子摆手道:“乐兄乐兄,何其不乐乎?固然现在官家懒于视事,但是好道的心但是未曾变过,只是临时有些懒惰罢了。便如这会仙楼的玉胥,不过是一时酝酿不及,今后不是还是要下落到乐兄肚里?”
汴梁居,大不易,多亏了官家在位,才有了这丰亨豫大的大宋乱世,才有了如许都丽繁华的宣和盛景。俺们小臣厕身其间,也得以沾润圣恩,享用如许繁华承平之乐!
说到这里,绿袍老者端起银杯,浅笑道:“比方这位向七十二家正店沽酒的竹冠子,便是一个绝好例子。诸位,这几日这些正店里传出来几句标语,你们可听到了么?”
开封府不入流的小吏,太常寺七八品的部下,光禄寺荫补来的冗员,鸿胪寺无聊得发慌的闲官,没事就起了分子在这里开消公使钱。
固然七十二家正店的招牌好酒,不晓得如何断了档,来吃酒的人等闲也吃不上一杯。固然各家正店都告急拨了一批新酿的酒,但是代价倒是翻了好几倍。群牧司如许靠官马生财的繁华衙门尚且好说,别的小京官,要饮上一壶和旨或者眉寿,没有花上十来贯黄灿灿的纯铜,倒是休想——要换成交钞,这个数量更得翻倍。
他念完这几句标语,这绿袍老者点头道:“这些正店东主也算是故意计的人,本来正店无好酒,是个砸招牌的事情。被他们一传,却成了他们的酒都是仙酿,神仙也要来买的,一下就将名声又举高一步。现在固然没有多少酒卖,将来却要小小生发一笔。”
一旁就有人嘲笑道:“现在行市不好,官家比来只在马前街李女史那边遁藏尘嚣,连道场也不建了,现在香钱吃紧,会仙楼的玉胥又断了档,肯拿出这两坛掺水的来,已经算是他们格外支应了。”
前些年,加封“通真达灵奥妙先生”的金门羽客林灵素他白叟家尚在的时候,每办斋会,广集数千道众,焚香献供,光那花果香药的使费就是数十万贯往上。光禄寺从官家的一场场斋会道场里头公道合法地抽头些许,就充足大师高乐数年了。
但是这座临汴河而设的酒楼,与开封府衙不过一桥之隔,楼内引汴河之水圈出来的亭台水榭,倒也有三分曲水流觞的味道,尚不算是太村,得以在七十二家正店里占了一个靠前的位置。
但是现在么,这等京都风骚之景,仿佛稍稍冷酷下来一点。林先生恶了太子,被太子身边一伙清流鼓噪着,不得不还山,现在已是成仙而去。蔡老公相又罢了相,换成王金睛入主政事堂做了相公,这一场场变故下来,官家已经好久未曾广集道流,大办斋会了——
说着,他就吟哦道:“仙翁宴客紫府山,溪神沽酒汴梁店。非是流霞不堪饮,市酒更比流霞甜。”
满案香药鲜果,都用精美银盘摆放得小巧小巧,杯盏壶觞、盘碟碗筷都是錾花银器,展暴露会仙楼名列七十二家正店的豪阔气力。
绿袍老者听了,好大不觉得然,点头道:“当年徐仙翁等都是老公相保举,林先生又是徐仙翁引见给官家。这竹冠子一个野脚道人,也没有汴梁熟悉的道官引见,岂是那么好轻易自荐于官家面前的?大师且不要啰唣这些不相干的使,且吃酒、吃酒!
但是席上门客,一个个都是愁眉不展,一个面相圆团团的青袍官人,拿起银壶斟了一杯酒,也不入口,就送在鼻下嗅了一嗅,就嘲笑道:“这还是会仙楼的玉胥么?淡成这个鸟样,也不晓得里头掺了多少白水!”
那瘦子听了,嘲笑道:“这都是道家中人用把戏诈惑愚民,当不得真的。不过这竹冠子想来也非循分守己之人,传出这个名头来,官家又是个好道猎奇的人,难保又把他当个活神仙崇信起来。将来汴梁城里,甚么万人斋会、罗天大醮,必定又是一番乱世气象,我辈的衣食使钱都在此中,管他是个真神仙、假神仙,只盼着那先生,再不要玩这些虚头巴脑的花腔,早日进京,多办几个大道场才好!”
天然,这此中光禄寺、匠作监这些衙门,管着四时八节的祭奠斋醮。非论是冬至郊天、太庙献供,还是现在官家最热情不过的一场场祈福、延寿道场,这此中的神衣钱、香药钱、斋饭钱、茶酒钱、布施钱,都从这里过手。
九品服青,七品服绿,固然都普通的是芝麻绿豆官,但是宦海宦途,名位资格所关。那瘦子听了这老儿说话,顿时一低头道:“张老经验得是。”
这绿袍老者见瘦子听教,面上还是一派宦海前辈模样,淡淡说道:“何况林天赋生仙而去,于我辈何尝不是功德?他一个羽士,无端牵涉到朝堂上来,骂蔡公相是‘北都六洞魔王第二洞大鬼头’,又骂童媪相是‘飞天大鬼母’,是以犯了忌讳,被东宫参动。如许的人,岂是好沾身的?但走了一个林先生,天然另有王先生、李先生,情愿下山来伴随官家的。”
汴梁城的初夏辰光,还是喧吵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