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4章 .谁把石瓢汲玉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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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进望去,但见此人满头白发如雪,寿眉似剑入鬓,一部修髯仿佛千条银线飘荡胸前,看上去也不知到底有多少寿数,只感觉这老者气度仿佛,举止娴雅,仿佛与画上仙翁普通。
朝里紧赶几步,却见马厩前立着一个好生面善的姣美少年,光着脊梁,暴露一身矫健皮肉,上面纹着九条青龙。
便在现在,那一粒流霞水母化成的宝珠上,月华凝如长虹,直投入下元太一真形图中,引着一片鹤影排云而出。
史进醒来了。
史进望了一眼,认得是他数年前认下的枪棒师父,在汴梁禁军做过教头的王进。他现在心机昏沉,俄然见着王进,不由得脸上一喜,赶了几步上前,喊一声:“师父,可还记得小弟?师父说奉着老夫人去投老种相公,怎的到了此处?”
说罢,魏野却向李渔道:“你说发愿普济一方百姓,我且问你,如有人费事交煎,你要如何布施?”
被魏野打断誓愿,李渔也是一脸不解,却见着魏野点头道:“道宝先六合而生,任尔千劫万劫,末法末运,大道仍然在;经宝乃真文结于太空,天赋敷演成书,生生造化于无穷——这皆非你护持它,实在是它护持你。如许大愿,如果那等号称‘与世同君’之辈口中说出,倒还使得,落在你嘴里,倒是个画虎类犬,大言欺人,平白地把自家预定给魔头受用,这咒誓魏某不给你见证,还不换一套来!”
那是几年前的本身。
短短几年间的各种经历,现在转眼如走马灯般一样样转过。史进眼看着王出来了延安府,史太公转眼一病不起,面前本身与朱武这些结寨的山贼称兄道弟,却走了风声,不得不砍了那首告的猎户与两个华阴县都头,一把火烧了史家庄,在江湖上逃亡。
史进见着巨龙化构成人,又见这白叟固然须发如雪,却面色津润如白玉,不要说白叟面上的寿斑,就连皱纹也不见一丝,真应着白发童颜的老话。他也不觉惊骇,叉手道:“老先生,俺一身妙手好脚,如何说俺灾满脱难?”
又听到有人带着些讽刺语气说道:“史大郎身子固然无碍,但是神魂毁伤却不小,睡了这几旬日,那都算是普通。有些不利鬼,神魂受创后,一躺几十年,直躺到寿终正寝也是大有人在。算起来史大郎实在是运气好,也得了大机遇,才气规复过来,不信你们看,这几日只要身边有响动,他的眼皮就微微跳动,这申明他对外界的感知还未曾断绝,只不过神魂受创,尚需疗养,以是一时睁不开眼罢了。”
白叟将龙毫拈起,向着李渔道:“下元太一君符命已到,水府小吏李渔,曾受职为燕地拒马河都总管,传文牒于河侯之所,奏书状于水官之庭,本洞阴之波臣,实鳞介之使者。丹箓有分,蒙纶恩于穷途,青籍留字,受玉诏于岔路。分茅土,桃花山以宅为府,建牙旗,玉波池聚族成军。呜呼!一介微员,膺斯上宠,实为异数,但竭尔诚,以报殊恩。”
这是过场,也是典礼,李渔将头抬起,秉笏大声应道:“小神谨受敕命,顿首再拜,一片赤忱,誓于下元太一君道前,伏愿六合证盟,以鉴小神笃诚。”
一句“还不快些醒来”,史进只见白叟身形转眼消逝于面前,剩一片白茫茫烟云入眼,他还待问话,人已经不觉睁眼坐起。面前所见,只是一间素净客房,桌上放着一面铜镜,正对着他的脸。
只听这老者口中吟哦道:“拈花灵鹫谈空,点石虎丘说有。常发天龙啸,更胜狮子吼。曾借龙树华严藏,堪笑铁塔金刚手。”
魏野翻了翻白眼道:“俗子无知,不晓得邪魔在那边,便有你率着兵卒剿除,人家一定承情。”
说到这里,魏野才算是点了点头:“这条还算是有些见地,但还算不上施政纲领,临时不删,以观后效。”
此人与那老儿数黄道黑、说个不断,史进却没耐烦谛听,只架不住这两人喋喋不休,又一句句传入他耳中来,不感觉有些烦躁,却听得一个格外熟谙的声音道:“太公,洒家晓得你是个俭省做家的人,管待若久,足感美意。现在史大郎身子也将养得好了,洒家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也该随魏先生向汴梁去,在大相国寺讨一个执事僧做,瞧一瞧那东京的风景,比起陕西有甚么两样。洒家料太公是个好善的父老,必不会慢待俺这史家兄弟。”
魏野听了,向着执笔老翁笑道:“这回倒还算实际些,但是你且不要落笔,我再问一问他。”
粼粼水光间,云烟漫卷,似造化神秀,又仿佛玉女投梭,转眼间水云飘荡间,巧织层云如锦。
黑沉中,史进面前所见,只要一条通体鳞甲仿佛黑曜石,顶上生着赤金独角的异兽,似龙非龙,带着浑蒙墨气,在一片浑浊非常的烟海中尽情嬉游。
可面前这小厮如果俺史进,那俺又是谁?
魏野听了,点了点头:“若能行得此事,你倒真有资格在此享用千载庙食!只是这是件粗活,不成急功近利,更不得仗着神通蛮干。魏某遣你牧养一方百姓,却不是叫你牧猪放羊,养出一伙只会烧香拜神、万事不管的废料。凡夫牧猪放羊是筹算杀了吃肉,养出这般无智无识的废料,又能派甚么用处?”
说到这里,那人又说道:“待史大郎病愈,要往那里走,尽管随他。老太公若放心不下,遣人上桃花山顶新修的那间水龙祠中去报个信就是。”
李渔此次先想了想,方才答道:“小神司掌水府,水府所产珠贝、金玉之属,可用来布施他们。”
连着被否了两条,李渔只得苦思半晌,方才道:“如有蝗瘟残虐,小神愿显化人形,传授世人捕蝗、治瘟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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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复苏也不大对,他只感觉耳旁传出一阵阵不知甚么猛兽不竭嘶吼的声音,震得他太阳穴处一阵阵抽痛,浑身高低更是提不起一丝力量,连展开眼也做不到。
魏野用到了“尔其慎哉”四字,那便不是平常不靠谱地扯淡、说嘲笑话。话音落处,李渔脑后顿时浮出一轮清光,清光中,当初授予他的太渊宫符印一闪即没。
一声轻喝,执笔的老翁顿时停下笔来,那尚未说完的誓词随之消逝于锦云之间。
李渔随即发誓道:“小神愿护持道、经、师三宝,助真君阐扬教法,化育一方百姓,若违此誓,真性膏乎魔吻,长劫沦于幽冥……”
如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窜改中,龙兽鸣啸贯穿烟海,如虹挂天般的长阔龙身,直落在了史进面前。
魏野从袖囊中拈出绿玉瓶,将玉符塞拔开,倾出一滴流霞水母。
如许的半梦半醒间,他仿佛闻声几小我在他身边说话,起先是个老儿声口的发问道:“大真人,鲁师父,贵友这身子看着也大好了,怎的还不醒来?”
史进不知何时,已经置身在如许的一片村寨中,正见着一个身材精干的壮汉,肩上挑着个担子,跟着一匹老马走路。那老马背上,驮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两小我都是满面尘垢,一副避祸模样。
白叟点了点头,龙毫笔走如龙,转眼间便将这几句誓词誊写下来。他这里笔尖落处,锦云之上,随即有月华固结成字,倒是将李渔誓词分毫不差地拓印在了云间。
跟着龙吟梵呗,烟海中似有一到处村寨城廓,数不清的人物在此中来交常常。
此人讲论不休,史进只是听得似懂非懂,又听那老儿问道:“只是这位尊客好久未曾进食水,这般卧床干躺下去,就是个铁打的男人,久而久之,也得变个病秧子。现在大真人要向汴京去,俺们庄户人家,不晓得岐黄之道,只怕弄坏了。”
天赋灵明之以是宝贵,便在于聪明生命在冗长的退化中,有了如许清楚的自我认识。这一问“俺又是谁”起处,这一片烟蒙蒙的地界中,那些村落,那些面孔,那些过往,仿佛更加恍惚不清,但又仿佛更加清楚光鲜。
他这里叫,王进却仿佛全听不到,只是跟着马朝前走。
日光映照之下,这粒固结太阴月华而成的流霞水母,在半空结为一粒灿然宝珠,幽幽月华随日光激起而起,映照在湖面上,明灭千倾银鳞。
老翁头戴墨玉冠,身披玄鹤氅,手捧帛卷,老翁身后,有白兔负笔,玉蟾背砚,自有一派不凡气象。这玉冠白叟先向着魏野行了一礼,随即便展开手中帛卷,那陪侍他身后的玉蟾解下背上紫石砚,研出满池银墨,兔儿忙将玉管龙毫饱蘸银汁,捧与白叟。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渔毕竟不是笨伯,回声道:“阴阳晦明,天运之所窜改,小神虽能致风雨,亦不过借势而成。水旱之灾,因天时,当场理,小神愿领此方百姓,兴建水利,不复受地理所制。”
这答复,在李渔,是说得充足四平八稳了,却见魏野只向着执笔老翁叮咛道:“誓词里‘费事’这两字能够删去了。”
再看他头上戴了一顶精铁锻造的高冠,上盘着双龙捧日之图,冠身簪着青玉横簪,玉簪两侧垂下冠缨,更透出一股威赫寂静之感。史进不认得这是古时诸侯所戴的委貌冠,只是想道:“这老先生脖子倒是有力量,撑得如许沉重的大帽子!”
那人随即笑道:“只是魏某本来就该出发向汴梁去,何况魏某遣门下白鲤君镇守此地,刘太公又有甚么好担忧处?至于史大郎的伤势,现在也无大碍。我那老门徒开的药方,你们定时配了,熏蒸他的周身窍穴,疏浚血气,比实光阴完足,天然神魂凝固。魏某先前与他服了一丸华山大灵豆炼成的绝粒丹,助他辟谷稳固元气,等魏某这枚绝粒丹的药力用尽,他肠鸣腹饥时候,神魂也差未几养复完整,天然要醒转过来。到当时候,老太公莫忘了备下酒饭接待他。”
老者身上,本来只穿了一件皂布长衣,但是龙鳞飞旋间,倒是片片凭借在布衣上,化作了一件黑底玄边、浑身火色的朱锦僧衣。老者双肩更多了一领异兽外相织成的云肩,无端更多了几分华贵气味。
史进听得对方自承非人,不由得想道:“这白叟自称是龙神,莫非这里就是龙宫了?俺听平话的瞎先儿讲,海中有个大蚌壳,本是雉鸡精变成的,伸开壳来吐出蜃气,就成了一片迷眼的水雾,变出这怪样来。俺想那蜃气总归着龙王统领,莫非方才所见的风景,都是那蜃气捣蛋?”
这誓词模糊扯到外魔上去,魏野微微一动,轻喝道:“且住!”
按常理讲,如许一条庞然大物落地,就算不撞个天崩地裂,也免不了一园地动山摇,但是龙身触地刹时,那些黑曜石般的鳞甲转眼间就化作片片鳞光,飘飞扭转间,显出一道高大人影。
白叟点头笑道:“九纹龙史大郎,你在瓦罐寺里借宿,却不晓得那瓦罐寺里的主持和尚崔道成,江湖外号‘生铁佛’,与他那师弟飞天夜叉丘小乙,都是江湖上驰名的妖人。他们趁夜里对你下了闷香,要用你生祭邪神炼那妖法,若非老夫脱手,你现在早已魂飞魄散,连身子都被他们做了馒头馅儿吃下肚去!现在你神魂复元期近,目睹得又是条生龙活虎的豪杰,天然是灾满脱难了。”
除了一阵阵墨龙鸣啸,又有一阵阵长号小铙、摇铃伐鼓的声音,一阵阵地交叉在墨龙吟啸之间,带起梵呗声声,莫名地多了一股寂静莫名的气味。
镜中,史进额上一点朱砂龙纹,显得格外新鲜抢眼。
仿佛看出了史进迷惑,玉京子将手中翠玉杖点了点地,道一声:“大郎,沉眠多日,绝粒丹药力将尽,还不快些醒来?”
浮滑不知世事,与做了山贼的朱武等人论交,却被山下猎户等闲看破关窍,告到华阴县里,不得不破家流亡。
史进赶前几步,却发觉四周风景格外眼熟些,细心一瞧,却大惊道:“这莫不是俺那史家庄么?当初俺被华阴县做公的扣了通匪罪名,只得烧了这庄子,在江湖上厮混,现在如何又到了这里来?”
说话间,史进瞥见前面王进引着老母走了几步,正到了自家旧宅门首,本该亡故的老父从内里迎出来,将王进和他老娘请出来。史进心中迷惑更甚,追前几步,贴着门钻了出来。但是不管史太公,还是王进母子,都活脱脱没有瞥见他一样。
但是史进这个动机才起,那一片兽吼之音再度贯穿脑海,转眼间又是一片昏沉暗中,拖着他朝更深的处所沉下去。
莽撞不知深浅,学了些庄稼把式便觉得天下无敌,成果被师父王进一招打服。
锦云弥天处,魏野一脚踏空,虎吼如啸,正望着李渔双眼,身后下元太一真形图缓缓展开,模糊显出云阙琼楼,千真万圣之影。
只见丹顶白鹤双翅如轮,鹤背上坐着一个皓发老翁。
闻声此人声音,史进心中一震,只一个动机停止不住地涌起来:“莫不是俺那做提辖的鲁达哥哥!”
白叟摆手道:“些许小事,大郎何必在乎?老夫乃沥泉山九溪泉府之主,俗家姓李,名孤竹,道号玉京子,大郎唤吾一声竹翁便可。也不瞒大郎,老夫本非常人,已在沥泉山修道千年,将来有化龙飞升之望。此番救下大郎,不过适逢其会,老夫更非施恩图报之辈,何必言谢?”
李渔没有法,只好重又叩首发誓道:“小神愿普济此方百姓,如有百姓饱受费事、鬼邪、蝗瘟、水旱诸多忧?,小神愿为众生护持,救八难,度八苦,远灾殃。”
见着魏野不甚对劲,李渔忙道:“如有邪魔横行,小神当率水府兵卒,扫平祸害,还人间清平。”
吟哦间,老者一手拄着根翠玉揣摩的龙首短杖,走到史进面前,先将他高低打量一番,方才笑道:“不想你这少年郎,经历一番劫磨,本日终究到了灾满脱难之日,可喜可贺。”
他又不知躺了多久,只感觉有人扒开他的牙关,将一粒大如杏核的物事塞进嘴里。那物事一遇着口中津液,就化成一股清甜浆水,丝丝沁入喉咙。说也奇特,自从浆水入喉,固然耳畔还是不竭地传来一阵阵怪吼,但是抽痛感却在垂垂地减轻,只是还是软软地提不努力来。
听着白叟如许讲,史进想了想,模糊约约感觉仿佛有如许一件事,倒是没甚么深切印象。可想明白了,他也不含混,当即一礼道:“老先生援救,此恩此情,俺史大郎没齿不忘,今后老先生用得俺史大郎处,便尽管叮咛,俺豁命为老先生去办便是了。只是不晓得老先生尊讳,仙乡那边,俺今后没处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