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2章 谁家小姑过青丘(十)
王正一苦笑道:“那地痞在汴梁城里,恶了很多做买卖的大户,几次将他拿进开封府里,也有人与快班衙役、禁子、节级银钱疏浚,筹算谋个一劳永逸的方儿,光是杀威棒,就打断了不知多少。但是这厮只是混闹,却未曾犯下甚么大罪,几顿板子打下来,又打他不死,关未几久,又放他出来。一来二去,竟成了一块肮脏臜的滚刀肉,平凡人能拿他做甚么措置?何况这厮又有些手腕,要让他访到何人与他做对,便偷偷地上门来,门首堆粪,井里屙屎,更干出很多混账事来。大师实在没法和这等人争论,他又经常嚷嚷,谁与他过不去,他便诱骗了谁家后代,挖眼拔舌,卖与外埠的丐头做讨钱的人棍子……”
骂声里,就见陈丽卿冲了出来,一脚抬起横扫,正朝着牛二太阳穴踢来。
玉仙观外,过街老鼠张三正带着几个兄弟浪荡。这酸枣门外本来算是张三与李四看着场子,但是见着那货真价实的人形渣滓呈现,张三皱了皱鼻子,掩面道:“州桥下那癞皮虎牛二如何跑到酸枣门外来了?真是倒霉!我们好鞋不踩臭狗粪,先避一避再说!”
王正一低头叹了口气,随即走到那些求药的病家面前,先唱了一个肥喏,点头道:“诸位善信,本观本日怕是做不得功德了,还望诸位谅解则个,先各自返家,待明日再来求药不迟。”
话没说完,正殿中已经抢出了一道丽影,怒喝一声:“好个地痞,我便先赏你一笔汤药钱!”
这里许玄龄一扇隔开陈丽卿,牛二倒是怪叫道:“好慈悲的削发人,却敢在官家脚下杀人!你们这对好狗男女,不守清规,还关键你爷爷,你们妙手腕,好狗胆,便动一下爷爷尝尝!”
牛二听了,更是鼓掌道:“你这羽士,公然是个肯行功德的,那能够舍与我用?”
牛二嗤笑一声,又抓了抓身上疖癞,跟着他抓弄,便抓破了不知多少癞子、疱疹,黄水、黑血淋漓浑身,那一股恶臭更是比淘粪坑还要恶心非常,真是中者欲呕。只要牛二,半眯着眼,倒像是非常享用这类称心感受,一面挠,一面道:“倒是个少见美意肠的羽士,你这里的药汤端的是不要钱,舍与人吃?”
也有人摩拳擦掌道:“谁不晓得这酸枣门外好一片处所,都是我们哥几个照看,他牛二算个甚么东西,却来俺们眼皮子底下揾食!且经验他个狠的,让他晓得我们哥几个的短长!”
许玄龄面上不惧不怒,摇着蕉叶扇点头道:“贫道这汤药,是要与十方善信结善缘、解病苦的,天然不要钱。”
说话间,牛二就要朝熬药的大锅走去,许玄龄却站起家,将手中蕉叶扇朝前一拦,挡住了牛二的来路:“仁兄,这一锅汤药,是施给观前数百病家的。这么多汤药,仁兄一人也吃不完,何不缓上一缓,贫道再为仁兄造一副药来?”
说到最后,他又特别添上一句:“这事情,万不成让你们李四哥晓得,他是个肯仗义的男人,却犯不着被这等肮脏玩意扳连了!”
张三一听这话,就急了,一拍那人脑袋,低声骂道:“牛二天然不算个东西,可架不住他上头有人!多少行首,都借势他这把刀来行事,等闲也没有第二个货似他如许不要脸皮的了,谁能等闲动得了他?不然,你道开封府的杀威棒是好捱得不成?散了散了,明天就当大师没有撞见这事!”
许玄龄点头道:“仁兄有甚病,上前来我与你诊视过,天然能用。”
许玄龄仍然不动声色,向着牛二说道:“仁兄,目睹得这里另有很多病人等着贫道这锅汤药治病拯救,你却要拿这汤药沐浴,却叫他们如那边?”
王正一点头道:“师弟你不晓得,这汴梁城里州桥四周,有个出了名的地痞败落户,成六合在城里惹是生非、撒泼行凶。开封府里弄了几次,也治他不下,无法只得任着他横行胡为,是以上大师都唤那厮是个没毛大虫。”
话说到这里,许玄龄一摆蕉叶扇,点头道:“似观主这般说,那厮公然是个饿鬼般的人物,说是大虫,倒是阿谀他。只是这玉仙观乃是清净道场,那里怕这等肮脏泼才闹上門来?”
听得王正一这般说,许玄龄讶异道:“向来是民气似铁,官法如炉,这天子脚下,大宋皇都,怎的没了国法?”
见着这个景象,许玄龄讶异道:“好端端一个汴梁都城,如何另有大虫出没,开封府也不管的么?”
被牛二这一通激将,陈丽卿脸上腾起一股青气,眼中那点少女娇憨之态转眼即逝,反倒模糊透出一股红光来,怒喝道:“便杀了你这泼才又如何!”
许玄龄面上也是一动,他比旁人灵觉不知精微了多少倍,更感到到陈丽卿周身,模糊有一股庞然血煞之气吐涌无定,连他都模糊感到些许威胁。
听着牛二如此讲,四周围观的世人都是一片哗然,王正一更是神采煞白,嘴里念念有词道:“完了、完了,这锅今后再也用不得了。便打碎了卖铁,人家传闻是牛二当过澡盆的,怕倒贴钱也无人肯要!”
许玄龄一点头,手拈剑诀,在阆风玄云扇上一划,顿时扇面上符印灵光明灭。扇头流苏飘荡间,一股旁人不成见的风劲,化为道道无形桎梏,转眼间就朝着牛二身上束缚上去!
王正一这里拱手报歉,也有人感喟几声,黯然走开,也有的倒是扶着病人不肯分开。这些病人多数不是病得瘦骨支离的老者,就是面黄肌瘦的儿童,明显在汴梁城里,也有如许买不起药,享用不了传说中的“中世纪最强福利国度”报酬的穷户。
庙门外张三一伙人仓促散去,牛二已经直走进玉仙观中来,隔着老远,就有一股腥臭恶秽的气味直冲世人鼻子。
如果魏野在此,少不得要感慨一句,这牛二不愧是千百年来,大家“歌颂”的恶棍范本、地痞祖师。甚么洗剪吹、甚么杀马特、甚么古惑仔,和这位顶风犹能臭十里的地痞强者比起来,真是拍马都比不上。
许玄龄还算是在洞光灵墟修行数年,连北地那些妖仙也认得好几个,但像牛二这类怪杰还是头一回见。
但玉仙观前,人潮倒是一荡,顿时很多看热烈的闲汉就先闪过一旁,道旁摆摊的小贩就将摊子仓促一收,仓促忙忙地朝别处去了。
此人一起走来,大家避之唯恐不及。
许玄龄面上一派医者慈心的模样,望着这汴梁城里的驰名地痞道:“仁兄,你倒是如何了?莫不是俄然害了风症,哑了嗓子?”
牛二本来还在那边满口污言秽语,可就在俄然之间,就像是一只被捏住了脖子的鸡,嘎地一声,就再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瞪着一双眼,身子乱晃起来!
说到这里,他又补上一句:“爷爷的沐浴水,也不能叫你们这些贼厮鸟平白叨光,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须与爷爷一笔汤药钱!”
许玄龄说着,眸光一转,正瞥见殿门后一缕青丝转过,随即笑道:“何况这玉仙观里,也有神将护持庙门的。”
许玄龄摇着蕉叶扇,摆了摆手道:“仁兄说错了,贫道在此设个义诊,只如果过往善信,都能在此看诊,药汤也是贫道本身备下药物熬煮,并未曾向人讨过一文钱。”
只要牛二,仿佛对这股足以震慑生灵的煞气涓滴没有反应,只是在那边满嘴不干不净地撒泼。
现在,除了牛二,在场世人莫不感觉被甚么猛兽盯上了普通,气血强大的壮汉都有落胆之感,那些气血衰弱的病人,更是两股战战,几近站不住脚。
那人身上披一件早已开不出本来色彩的短衫,上面油泥污垢不晓得攒了几层厚,只一片油黑铮亮。身上黑皮,不是从娘胎里带来,反倒是不常沐浴,攒成的一层垢腻壳子。头上卷毛,都是油沁成一绺一绺,护心毛四周,疙疙瘩瘩,疖癞疮疤,大的连小的,癞蛤蟆瞥见他,只怕也要为自家皮肤高傲。
不止他们如此,玉仙观前求医的病家听得街上吵嚷,只要不是家里有沉痾号的,把一点希冀都依托在“莲叶翁”身上,多数也仓促从步队中走了出去。
大虫便是老虎,但是汴梁城里,除了官家的园子里或许养着几头外,直通御街的州桥上哪来的老虎?
许玄龄目睹得陈丽卿脚上套着的倒是一双铁尖绣靴,不由得忙将阆风玄云扇一挥,正隔开了女飞卫这一手杀招,叫道:“小陈娘子,且慢脱手!”
只见牛二走上前来,那些等着施药的病家莫不退避三舍,让出道来,让牛二大摇大摆地在许玄龄面前立住,开口道:“这羽士,你但是在这里卖药么?”
许玄龄话说得轻松,王正一倒是连连摆手;“神将都远在三十六天,我等凡夫俗子,哪有福分得神将护持?师弟还是莫要谈笑,快些叫这些善信们散了去吧。”
牛二大大咧咧地,一掌拍开蕉叶扇,嚷嚷道:“你这羽士非常在理,爷爷这身癞子,哪是喝一碗汤药就能治好的?天然只要坐在这锅里,全部沐浴一番,方才气得了药力!”
许玄龄还要劝说几句,却见庙门前的人群又散开大半,走出一个胖汉来。
就连那些开张迎客的店铺,也吃紧地将市招收起,落板关门。
得了许玄龄这句话,牛二哈哈大笑道:“爷爷也不消你这羽士诊治,俺的病,便是这身上的癞子,每天弄得爷爷似在跳蚤窝里普通。既然你这药汤有灵验,便整锅都舍于我用,也算你这羽士做了一场好大功德!”
牛二大笑着道:“爷爷俺洗过的汤药,岂不比你这羽士本来煮的那些草根树皮,更有几分贵气?他们能喝到爷爷的沐浴水,那是他们造化!”
许玄龄摇了摇手中蕉叶扇,向着王正一说道:“观主,贫道既然发下愿心,施药救人,哪有个半途而废的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