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0章 谁家小姑过青丘（三十八）
说到这里，这老羽士又看了一眼马扩，拍了鼓掌中鱼鼓道：“马子充，你故意气，有志向，也算有一份可贵才调，当此辽国陵夷、女真崛起的当口，能为张博望、班定远之奇迹。但是此等奇迹，岂能强求女孩儿替你冒险？窃符救赵，固然号称嘉话，可托陵君骗得了千古贤名，又岂晓得窃虎符的如姬担了多少风险？你马子充如果有骨气，便随老道分开，老道天然有体例助益你的奇迹。若你自认是信陵君一流伪君子，便赖在女孩儿家的香闺里无妨！”
这一出，弄得大师都一愣一愣，袁老判官更是摸不着脑筋。
一旁袁老判官忙笑着打岔道：“本日大好的日子，邢兄还说这些做甚么？师师，老夫本日上門，带了一个后生长辈来开开眼界，你可不要怪老夫带掣外人。”
马家三代人都插手了熙河开边，马扩从记事起，便经历了家中叔伯兄长一次次死于王事的变故。在大宋，凡是马家如许的中基层将门，无不是靠着家中男丁前仆后继的战死，才换返来的。马扩遭到如许的耳濡目染，也一向以边事为重。
对于邢太医的自责，李师师歉然一笑：“邢伯伯，是师师扳连你们担忧了。”
那人唱的声音不如何大，鱼鼓也打得不如何好，满座来宾，谁不是乐坊圣手？但那歌词倒是别出一格，竟是大师向来没有听过的。
这个动静，就让大师更加记念起那位温文儒雅却又管不住笔杆子的白叟来。
就在满座来宾记念起周邦彦的时候，却听小楼以外，有人以指叩竹，跟着鱼鼓的脆响，曼声吟唱道：
两人说话间，李师师却立到窗前，回声道：“便凭尊客这曲新词，便堪为妾身座上高朋，还请上楼来，与妾身一会如何？”
说话间，就见一个头挽铁簪、身披粗麻道衣的羽士，满头斑白头发，一双寿眉几近把眼睛都遮住，一把长须飘荡到地，手托一只青竹鱼鼓，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小楼里。
大师看了看其间女仆人的李师师，却见这位明眸善睐的慧黠女子只是摇了点头，悄悄咬着银牙，倔强地一笑：“这等疯言疯语，我是从不入心的。倒可惜了马宣赞这么一个大好男儿，平白地被那道人扯了走。也罢，大家有大家境遇就是了。”
“马宣赞初来乍到，且恕我接待不周之过，先请入坐。师师冒昧，还想听马宣赞谈一谈辽东风景如何。”
但提起周邦彦，在坐的一众来宾却沉默下来。周邦彦被赶出大晟府后，一向就在外埠兜兜转转地任职。棋待诏晋士明供职翰林院，动静最通达不过，晓得周邦彦在河北任期已满，却被打发去更偏僻的江南处州为官，明显底子没有让他返回汴梁的意义。
说着，他也不管别人观感如何，就扯过一张小几，一屁股坐下，向着小楼里画了一个圈：“李女史才遇见那等险境，这个时候，离禁中那等吃人魔窟越远越好，如何还偏叫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替你一个大男人运营起来？男儿行事，自当勇往无前，直中能够取，曲中能够求，扳连小女人算甚么本领？”
一面唱，这老羽士人已经混在人群里，转刹时就再找不见了。
他大名马扩，字子充，一家三代军籍都下落在熙河路，也算是西军将门出身。
大师只是一时记念起了外放的周邦彦，闻声这羽士唱起一阕新词，带着几分周邦彦的气势，干脆请他上来一会，问问老朋友的近况罢了。
这老羽士也不管旁人，一下子跳了起来，拉住马扩的手就把他朝外拖：“既然晓得自家错了，还在这里滋扰李女史何为？且随老道出去，天然有条明路指导给你！”
“……叹事逐孤鸿尽去，身与塘蒲共晚，争知向此，征途迢递，鹄立尘沙。念红颜翠发，曾到处，故地令人嗟……”
他这里叫出声，院外唱曲那人寂静半晌，随后笑道：“魏某自认五音不全，不是个插手甚么好声音选秀的质料。楼上老丈，魏某也非是正店里头打酒座的，请我上去吃酒无妨，卖唱倒是休想。”
就算李师师的小院不欲感染外界风尘，但是风尘却自但是然地上了门。
比方曾经提举大晟府的周邦彦，身为神宗朝的才子，本朝的词家宗师，闲着没事在李师师小楼上面当狗仔队，写甚么“锦幄初温，霜浓马滑”，成果就被赵佶诚恳不客气地踹出大晟府，叫他上河北吃沙子去。
楼外那人，敲着鱼鼓，持续唱道：“……道连三楚，天低四野，乔木依前，临路敧斜。重慕想，东陵晦迹，彭泽返来，摆布琴书自乐，松菊相依，何况风骚鬓未华……”
这一串连珠炮，轰得马扩面红耳赤，站起家来道：“道丈经验得是，是马扩想得差了。”
李师师身边的两个小使女，玉钏与惊鸿，忙着跑进跑出，脚尖不沾地。
如许的人物，对李师师而言，天然是猎奇的。但这个寂静自守在小楼中的女孩子，比起那些学了几首小令，只晓得积累缠头钱的所谓“名伎”，眼界更开阔很多。她是不肯意理睬那些上門求关说的朝官，但却对这等孤身深切异域，如张骞、班超般的雄烈男儿，有一种天生的好感：
大师常日里没少见过那些好为大言的太门生，但是像这羽士普通不见机的人，还真未几见！
李师师望了一眼面前英挺却略显内疚的青袍青年，微微起家，低头一礼：“本来是女真朱紫都佩服的‘也立麻力’，惜乎妾身这里处所局促，无缘一睹马宣赞神射，倒是师师薄福。”
入得里间，就见这羽士向着马扩鼻尖一指：“马子充，辽东一行，当知辽国毁灭就在面前，你不快点说动我们那位官家，合力攻取辽国，却在李女史这里躲安逸？若比及女真攻取全部燕云，汴梁虽大，那里还安排得下这么一场雅集？”
邢老太医倒是一脸不欢畅地先坐到李师师劈面，替她诊了诊脉象，又细心扣问两句，方才半是欣喜半是怜惜地责备道：“师师你不顾恤本身也便罢了，如何能叫那些羽士胡乱为你疗伤？这些道人，也未曾当真学习医术，只不过祖上传下几个草头方剂，就仗着招摇撞骗。且喜你这一回有运道，不然老夫……”
说罢，他直接跑到窗边，大呼了一声：“上面是哪位在唱曲？能够暂留一步？”
听到这里，袁老判官头一个跳了起来，叫了声：“这等词风，秀逸清旷，不下欧九（欧阳修）与大苏学士，深婉含蓄，又有晏元献（晏殊）气象，定是周学士所作！”
袁老判官作为李师师的授艺恩师，对本身这位聪明慧黠的女弟子再体味不过，她既然肯留客，那么马扩便是少数能入她法眼的人物。当下，袁老判官便笑道：“这两年来，周学士外放为官，词风大变，于风骚含蓄中模糊有雄浑之态。若本日周学士在坐，见着马宣赞，说不定又能填出一支好词来，更加本日佳会增色很多！”
倒是马扩面色一肃，猛地站起，拱手道：“道丈指责，俺不敢辩白。但是俺马扩位卑职低，等闲如何能见官家？本日里，多蒙袁老带掣，才有幸到李女史这里略坐半晌……”
可这羽士倒是不客气地上門打脸来了！
到李师师这里走动得最勤奋的，是一名邢老太医，这位老医官这些年来差未几已经成了李师师的主治大夫，为她调度那半是因为率性、半是因为无规律的糊口风俗而每况愈下的身材。
说到这里，这老羽士向着李师师一拱手道：“李女史，你也莫嫌老道说话过分鲁直不入耳，可端阳节那天，你遭了飞剑穿心之厄，若不是竹冠子预留下一道黄竹牌符替你挡了一挡，只怕早已经香消玉殒。这个时候，你这里已经模糊成了风波中间，崔贵妃娘家另有一桩灭门大案，联络着后宫争斗。李女史现在自顾不暇，那里有工夫帮忙旁人？何况——”
这厢老道人拖了马扩走出小楼，还不忘转头看了李师师一眼：“李女史，今后你如有难，便去醴泉观，天然寻声救苦，无所不该——告别！”
那人在院外嗤地一声笑，拍了鼓掌中鱼鼓：“李女史不嫌弃我做个恶客，那便好，那便好。须晓得我辈羽士要见李女史一面，比觐见官家更不轻易，倒是多亏周老先生新填的半阙《西平乐》了。”
好端端一场雅集，被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老羽士，弄得七零八落。
“也立麻力”是女真土语，翻译过来就是“神弓手”，这两年间，宋金两国频繁打仗，一应出使事件都下落在了这位女真人丁中的“也立麻力”马宣赞身上。
但比起武略，马扩倒是更像是先秦两汉的舌辩之士。自从他单人独骑地说降了青唐羌臧征扑哥部，今后就更加地在交际官的门路上越走越远，女真与宋室所缔结的海上之盟，此中一多数都是他谈判的功绩。
这一回，莫非真的要如他本身的小令描述的一样，要汴梁的朋友们“水驿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了？
而在周邦彦离京以后，大部分想到李师师这里卖好的大晟府词家们，都有志一同地把官家二奶的小楼列为了禁区。也只要教坊司的几位老乐工，作为曾替李师师传艺的长辈，能够避开那些流言流言，光亮正大地到小楼来作客。
且非论李师师，马扩人被莫名其妙地拖出行院外，却见那老羽士将一块温润如玉的黄竹牌塞进他手里：“马宣赞，你持了老道这块竹符，去酸枣门外玉仙观，求见新晋的许侍宸。他是现在新得宠的道官，却也是老道长辈，常伴在赵官家身边的。有他引见，却不比你走李女史的门路强？”
固然赵佶默许了李师师的行院，除了欢迎他赵官家，也是能让别人上門，听李师师清歌一曲，或者求一副书画的。
说罢，这老羽士也不管马扩，手中敲着鱼鼓，口中唱着道情便走：“五代仓促换了赵家，倒是个花椒树上的螳螂爪儿麻。百多年的江山百多年的气，吊嘴的文章当不了厮杀。花石纲搅乱了江南路，海上盟如何束缚个阿骨打？空冥子冷看北风紧，铁桶似的江山转眼就塌！”
袁老判官说着，亲身走下来去，拉着一个高大英挺的青年，立到了李师师面前：“这位郎君，便是出使辽东女真的马宣赞，老夫本日路过丰乐楼，见他在那边自斟自饮，好生落寞，便自作主张，扯了他到你这里消逝消逝。”
接收了周老才子的经验，李师师的老了解们也谨慎了很多。这此中，也有画院的供奉，也有教坊的艺人，有几位还是李师师暮年间的教员，论身份职位，他们或许比周邦彦这位大晟府提举要差了很多，但是李师师对这些朋友也更加地关照与庇护，免得他们步上周老才子的后辙。
除了袁老判官、邢太医这两位父老，明天来为李师师道贺的人里，也有教坊大使雷中庆、琵琶名家刘继安、棋待诏晋士明，仿佛成了一场雅集。
但大师也都要见机，不要在李师师的小院里逗留太久——不然官家就是再如何的宽弘大量，也免不了要采纳一些不面子的抨击行动。
他话没说完，就被这老羽士打断道：“而后借李女史的门路，自达于官家面前？倒是好算计！”
在这些老乐工里，号称“笛王”的教坊判官袁绹，算是最特别的一名。教坊司的官位不甚值钱，乃是杂流中的杂流。但袁判官有点特别，这位年近八十的笛中名手，曾经得过苏轼的青睐，也有按曲填词的才调，起码在汴梁，没人把他只当作是一个乐工对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