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4章 燕山雪，燕山血（三十五）
“国师，俺们大石林牙敬你，可疆场之上，向来都是刀剑说话，却轮不上这些装神弄鬼的物事！”
这是一张不属于人类，而是活脱脱来自冷血生物的脸。
……
耶律大石悄悄望着这和尚，半晌后才一摆手：“国师说那里话来，既然是首要军议，众将便该共赞军机，不必这般警戒！”
夜色方退，角声即起。
“王右军次子王凝之为会稽内史，忍看孙恩倡乱，不设城防，入静室请祷于神兵，而神兵未至，贼军入城，身故名灭，为琅琊王氏之羞。不料，本日又能见王凝之一流人物在南朝衣冠以内矣！”
“除了大石林牙手上的树皮外，昨夜撒出去的远拦子马，到底有几人回返大营？到了现在，只怕只要少数人马返回，大部分都不知去处了吧？便是宋人西军的百战精锐，想要和大辽的远拦子马杀个平局也是不易，何况除了西军，宋人本就拿不出多少军马来支应，杀伤我军哨探兵马的骑军却从何来？”
有了耶律大石这句话，国师点了点头，随即站起家来道：“如此，贫僧便奉大石林牙将令了。”
“霜天晓角”这四个字如果只是词牌，那不过是文士樽前浅斟低唱的风骚生涯。但换成了雪原之上，大营雄踞，朔风翻卷一面面战旗，簇拥着中心那白虎为象的帅旗，气象雄烈之处，仿佛模糊回到了当初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亲率契丹雄师纵横北地的年代。
国师淡淡一笑，倒是朝着耶律大石一竖掌：“贫僧肤见，请大石林牙拨我五百军马，先厮杀一场，再做筹算！”
“慕容彦超扼守兖州，号称能战，孰料后周太祖郭威兵临城下时，却尽管在镇星祠里祈求神佑，事败后只得燃烧烧庙，投井而死，与南朝以羽士为前锋，可同一大噱。此辈愚人，战又无胆，守又无术，直和土鸡瓦狗普通，末将等请大石林牙军令，一鼓作气灭了这班南人，为南朝趁火打劫之辈戒！”
那身金丝黑锦的法衣，代表了他的身份不凡，但是那张阴沉而棱角凸起的脸，就显得格外让人不舒畅了些——额头有七点金星明灭如北斗，鼻梁陷落得几近看不出来，只要两个鼻孔在呼着气，眉骨和颧骨都显得格外恍惚，光滑的脸上只要一对暗黄色的眼睛在转动，人中完整看不出来，阔大的嘴就开在鼻子上面。
扳谈间，却有道兵在门外喊了一声：“陈述，有火线军情送到！”
………
天然，辽戎服备的甲胄也根基因循了唐时明光甲、五代步人甲的形制，乃至不但辽军甲胄如宋军，西夏、大理、青唐蕃部也莫不如此。两军对阵的时候，如果没有灯号辨别，浅显人根本分辨不出交兵两边哪边是宋人，哪边又是辽人。
一片鼓噪声里，耶律大石一抬手，压住了众将的群情，将目光落在了国师的身上：“若依国师所见，却该如何措置？”
谢明弦想了想，又问道：“那就是法镜本身不敷以支撑远间隔传信？”
这声音的仆人生着一双暗黄色的怪眼，精赤的脑袋炯炯生光，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颗颗拳大子珠都剔透如晶玉，模糊能见着佛珠中有灰白雾气回旋无定，别有一股玄异气味。
承担着“法镜联络技术合用化”的任务，不管是新任阳燧令谢明弦，还是主管技术的方诸丞木岚，都没有想到，方才来到易州的殷小楼，就已经刺激得辽军开端大范围调军朝易州方面活动了。
这和尚说话的语气非常安稳，却到处都问在关键上，主管哨探的辽将只得站出来，先向着这和尚行了礼，才讷讷答复道：“国师这话，是指责俺们办事不消心了。末将据底下的儿郎回报，倒是只见伏杀陈迹，不见尸首，更没有血迹，连箭头都没有找到半个！地上倒是有埋葬尸首的陈迹，但是挖开了看，却只找到这个！”
但耶律大石坐在这里，绝对不是为了回顾唐以来的东亚甲胄生长史的。
望着那捧白灰，这个被辽将们尊为国师的和尚倒是涓滴没有动容，只是看了耶律大石一眼，然后感喟道：“大石林牙，上面的话，事关奥妙军机，请恕贫僧僭越则个，屏退诸位将军，与大石林牙伶仃商讨可好？”
“是因为材质不敷精纯吗？”
说着，那辽将从怀里摸出一个皮郛，递了过来。
谢明弦除了阳燧方诸馆，也兼着监兵事情，当下就站起家来，走向门外，从传令道兵手里接过一个桑皮纸袋。
这话说到这里，谢明弦只能苦笑着点头：“如果法镜传讯的根本东西到最后，只要师君如许驻世留形的散仙才气祭炼的高端设施，那道海宗源高低，也就和废料累坠差不了多少。如果法镜传讯变成了如此豪侈而低效的技术，也底子没有体例大范围利用在军事与民生上。”
光看着纸袋上的火灼陈迹，谢明弦就有些不好预感，翻开来，内里只要一张纸条，上面潦草率草地写道：“易州北部地区活动之辽军远拦子马，已经被我部清除，特此上报，前敌主事官、紫虚郎殷小楼。”
“回营的哨探，既然带回了这块树皮，该当也见到了厮杀的陈迹与尸首，那么宋人杀我数名远拦子马，又赔上了几条性命？这些事情，可有查探得清楚？”
帅帐正中，耶律大石头戴点金兜鍪，一身青玄色的明光瘊子甲，连甲片上那冷锻后留下的小铁瘊子都带着青黑寒光。整小我看去仿佛一尊犹带三分唐时遗风的神王造像，不怒自威，气度天成。
他的手中握着一节树皮，光滑泛青的桦树皮上，那一段朴素无文的墓志还带着一股火灼的焦意。
国师的口气淡然中却有一分慈美意，但是留给一众辽将的却不啻是一记旱地惊雷！
木岚点了点头，弥补道：“以是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推行这个传讯手腕，而是要先弄清楚，如莲光定魄镜这类的法镜，之以是能够以子母镜式停止信息通报，到底是因为甚么样的术法道理。”
木岚仍然以他那张无趣的监工脸答复道：“如果连如许特别祭炼的法镜都不能达成持续传信的要求，那么就只要破钞天材地宝祭炼的上品法器，才气够用来停止远间隔传信了。但是如许的法器，就算是离火裁金院的全数职员停止祭炼，一年也制作不了几面，除非师君亲身脱手……”
得了耶律大石这句话，这个模样奇特的和尚才一点头：“既如此，贫僧便说开了也好。以贫僧看来，宋军前锋，并非是平常军马，倒是南朝道术之士成军。之前撒出去的远拦子马，只怕大半都遭了毒手……”
这位辽军统帅面上尽是玩味神采，缓缓道：“紫虚郎、南华郎，这都是宋人道官的名色，如何能领军兵戈，深切敌前？据传，此番伐辽，另有一名守静先生，领了宣抚副使的调派？宋室崇道如此，竟以黄冠秉政，内宦掌军，以羽士为将佐，雄师困顿于边疆不敢北上，却派了这很多羽士做这等活动！宋人此举，何异于前唐越王李贞，带避兵符去攻杀则天皇后的雄师？”
这一片请战声里，一个粗嘎嘎的嗓音俄然地冒出来，就显得格外不调和了些：
看着面前这个和尚请战，耶律大石轻笑一声，随即一挥手：“五百军马岂能震慑南人之胆？国师放心，我拨你一千军马，由国师亲身去挑，马匹甲杖毫不勒掯半点。某也不在乎胜负，只望国师能真正摸出这些南人的成色来！”
“这倒是从何提及？如果那些鬼画桃符的伎俩有效，当年黄巾乱起，坐天下的便该是这些羽士，却要我们学甚么文技艺？”
对这个题目，木岚判定摇了点头：“这些法镜都是严格遵循铜锡合金比例锻造，镜面磨制开光所用的丹水也是取的扬子江心水调和，又颠末道门真气涵养多时以精纯物性，再挑不出弊端的。”
现在困扰着阳燧方诸馆的题目，是在法镜传信上面。
易州城内，阳燧方诸馆。
将手中查验的最后一面法镜放回镜台上，木岚终究摇了点头：“这不可，固然都是遵循子母镜的形式锻造，但是分歧的法镜，对涿州方向母镜的联络却有着时强时弱的题目。”
国师那张怪脸本来看不出甚么神采，但是竟然眼神里也有三分慎重之意，颌首道：“将军猜得不错，这是道门符火煅烧后的人骨灰烬，该是火线哨探的远拦子马所留。只是那行法之人道行不深，不然便连这捧灰怕也找不返来了。”
“远拦子马都是百战精骑，却为宋人中几个羽士所杀，诸位将军便不感觉此中有不对劲处？”
阿谁长得不似人类的和尚将皮郛接过，放在手心掂了掂，又朝下倒了倒，倒是倾出一捧细白的灰来。
他这番评价，两旁辽人将领也都算是契丹百余年精华所聚的一点余烬，纷繁颌首，有些人还要再提几条前朝旧事，替耶律大石弥补论据：
在后代设想中，辽国宗室也好，厥后的女真贵戚也罢，乃至甚么匈奴、鲜卑，都时候都在头上裹着貂皮大帽子，耳边还要垂下几条貂尾来。但究竟上，辽金朱紫的汉化程度可比爱新觉罗家强了很多，除了在秃顶上留下几缕发辫外，在章服器用上倒是格外敏捷地接管了汉家轨制。就连耶律大石这位辽国宗室，常日里也多是圆领公服的士大夫装束。
但是满帐辽将，仿佛无人感觉这张脸有甚么不当，反倒当真地听着这怪模怪样的和尚说话：
他这句话说出来，顿时大帐里一片嗡嗡的群情声，先前与他对谈的辽将盯着那捧白灰，不信赖地问道：“国师，这灰……”
当然，比起这串佛珠，还是挂着佛珠的和尚本身更让人过目不忘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