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6章 白雪纷纷化赤霜（四）
对上这么一段再较着不过的劝降说辞，耶律大石面色不改，只是微微一笑，方才回声道：“二太子，大辽立国，从不在五京诸路的地盘上，也不在戋戋析津府和迟早就要残破的燕都城上。契丹国族，才是俺大辽的立品之基！大金天子想擒捉湘阴王、问罪于驾前，耶律大石禁止不得，但是我大辽如果弃了这早已残破的五京诸路，带领契丹豪杰再重新打下一方膏壤，那天然还能重续太祖天子的基业。到当时，我大辽与大金，仍然不失本日的情分，方才是真正一桩嘉话！”
一旁一个脑袋半秃、只在额角垂下两撮长发的辽人军官，也非常有志一同地望了一眼那片看起来空无一物的冰封河面，心有戚戚焉地一点头。
这位道官身材胖壮，修行小有所成以来也算是寒暑不侵了，身上就穿了一件白布中单，内里罩了一件香云纱的玄色氅衣，如果夏天穿这一身，倒也清冷透气，但是寒冬时节如许打扮就实在让人看了就感觉寒意袭身。但是现在，他额上、身上到处见汗，汗水排泄来就化作蒸腾而上的丝丝热蒸汽，不知有多少汗水沿着眉毛淌进眼里、顺着鼻梁挂上鼻头、顺着髯毛渗进唇间，未几时就在他脸上、身上留下一道一道的盐渍陈迹。
按理说，在女真人的眼里，辽人――非论是契丹还是奚人，或者更低一等的汉儿与渤海人，在被女真兵锋冲得破胆的当下，也只是仆从的预备役罢了。而在颠末端百余年汉风浸润的辽人眼中，起自按出虎水之畔的女真人，粗蛮残暴之处也和天国里的恶鬼差未几了。只是没有人想起，百多年前，耶律德光率军南下中原的时候，中原百姓当初也是这般对待契丹人。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就算宗望在完颜宗室当中算是格外刻薄的人物，听到这里也不免有些不快。他目光落在耶律大石那张粗糙得不似宗室亲贵的脸上，半晌火线才哼了一声道：“只可惜，辽人现在要么追着你们阿谁湘阴王逃入夹山，要么就尊奉燕京阿谁病歪歪的天锡天子为主，林牙的一腔弘愿，倒是无处铺展，也真是可惜了。”
游牧的契丹。
现在，这两位契丹与女真主帅并辔而行，换了数月前，的确就像是猫儿给老鼠喂奶般没能够的事情。但是现在，辽人、女真人做梦都见不到的怪诞场面，就这么诡异地上演在面前。
小六戊藏形阵这部阵法的数象之理脱胎于风后奇门，此中或多或少地用到了些遁甲法术，但追根究底，小六戊藏形阵也是一部幻阵，专门在误导仇敌五感上做文章。这类幻阵固然有埋没身形的妙用，但是要说纯真的防护感化，比起五方烈火阵如许的纯防备型阵式就要大有不如。
最后，普风的目光在胡良河上猛地扫过，随后又收了归去：“若破了那幻阵，就要与那位石真君端的撕破脸了，这般做倒是不智。摆布不过是几个小辈暗藏，且随他们去！”
在小六戊藏形阵的护持之下，这座临时构筑而起的传讯法坛四周光芒顿时一偏，大气折射之下，沙洲四周风景顿时一变，整座沙洲就仿佛平空消逝普通，只要一片白茫茫到了单调的冰封河面。
只是在耶律大石和完颜宗望身后，不过差了半匹马的位置，阿谁头顶七点金星、另有几十字长串官衔的大辽国师普风，倒是面色驯良非常。
他这里心中碎碎念叨，但是现在心中警兆倒是无端而起，像极了昔年刚入道的时节，修持不谨而招惹外魔的状况。
两个本该不共戴天的北方部族，现在倒是密切得像是一个部族出来的一样。
只是这位大辽国师目光倒是变幻无定，朝着四周望将畴昔，只要女真和北辽军马少有抵触，他的目光随即就朝那边一落。在这驯良得过了头的目光中，那些女真人和契丹人的抵触也就随之消弭无形。
装模作样地可惜以后，宗望口风又是一变：“林牙乃是耶律家的千里驹，耶律家的老天子活着时候便夸奖过的，普通流着你家耶律阿保机老天子的骨肉，却比现在这位天锡天子要强。如果林牙有朝一日执掌了辽国高低，只怕俺大金高低便睡也睡不平稳了。”
但是现在这支契丹与女真的联军，倒是很有一点“其乐也融融，其乐也泄泄”的“民族大连合”味道。而耶律大石与完颜宗望这两位雄师统帅，一面并辔而行，一面还非常亲热友爱地互换了很多定见：
恰是因为这位大辽国师的调停，辽国金国、契丹女真，这两个本该不共戴天的北地大国，才会在这个辽国即将吹灯拔蜡、女真一统北地的当下，如此诡异地携起手来！
对宗望这女真东路军首级，耶律大石只是略一颌首道：“嘉话二字，大石实在不敢当，若大金能顾念我们两国之间百余年旧情，让我大辽宗庙仍然得存，便是阿骨打天子与诸位太子厚赐了。”
倒不是他保持阵法运转的耗损太大，像小六戊藏形阵如许以藏形匿影为长的幻阵本来就是一类投入少、见效高，能够说是非常“绿色经济”的阵式。而是这位从未端庄上过阵的胖道官，胆量实在不大，一遇见如许的事，立即就呈现了严峻过分的反应。要不是他多少另有些修为在身，只怕这汗水直流、肾上腺激素大增的当下，就要吓出些好歹来。
这话说出来，宗望倒是摇了点头，笑道：“大石林牙是个极聪明的人，岂不晓得你大辽的天祚天子……哦，是现在的湘阴王，与俺大金仇深似海？阿骨打老天子下了死命，非拿住湘阴王不成。至于你大辽的燕云十六州，阿骨打老天子也是与南朝议定，等着宋人来取！大石林牙在辽国也不甚受重用，立下这等大功，连王位也不得一个，如果就此降顺俺们大金，莫说空头的王爷，就是做国相，我看也是很使得的！”
而在这些充作前锋的辽金军马以后，女真的玄色大纛、辽军的红色大纛并列飘荡于本阵之上。
好歹这位也算是出身离火裁金院，又是个极好面子的性子，只是硬撑着神采不改，一手持剑，一手掐诀，兀自鹄立不动，只是那张馒头般的大圆脸只是望着那支从地平线上垂垂暴露全貌的马军，心中冷静祝告不已：
胡良河上，一双眼睛猜疑地朝着那座刚建成的飞霜坛方向打量了一番，顿时的人戴着北地也未几见的貂皮暖帽，却遮不住发青的秃顶皮和因为积垢而纠结成一团的两条鼠尾辫子。如许的丑恶打扮，仿佛便是一个女真军中的蒲里衍。
现在与他并肩的人，不是坐镇燕京的皇后萧普贤女之弟、官拜知北院枢密事的奚六部大王萧干，而是女真军中那位夙来号称“菩萨太子”的完颜宗望。
这场面拱卫下的那员重将，恰是辽兴军都统、被辽人视为最后一根擎天玉柱的耶律大石。
此人眼里紫红色的异光一闪而没，只是望着那空荡荡的河面，迷惑地摇了点头：“但是捣蛋，如何总感觉那处统统甚么可贵一见的好吃食，勾得我有些饿了！”
这话里就微微带了一点杀机，但是非论是完颜宗望还是耶律大石，脸上也都仍然是阿谁谈笑不忌的亲热样，仿佛不是两国的雄师统帅在群情两国将来的国运，倒像是情分极深的两位朋友在酒桌上谈笑普通。
辽人那用白牦牛尾巴制成的大纛两旁，是代表五方的五色旗和金鼓，由唤作“旗鼓拽剌”的亲贵后辈在顿时扛旗负鼓。
“本觉得大辽领军的朱紫都是些中看不顶用的模样货，本日一见大石林牙，才晓得耶律家也不但是耶律延禧这等废料，仍然有豪杰子在！此番你我两家联袂对于宋人，将来也必是一段流芳百世的嘉话！”
任谁也设想不到，在完颜阿骨打一怒之下决计完整灭亡辽国的当前，辽人和女真人竟然会如此密切地联起手来！
“甭管是女真还是辽人哪支军马，你们要赶路便尽管赶路，可千万不要半道上手痒，朝着我们这边乱放箭！这小六戊藏形阵固然藏形匿影可称一绝，但是这阵法只能遮人眼目，却不似五方烈火阵那般是个外磨难入的铜墙铁壁，万一你们不留意，一箭射到你崔汉唐崔道爷的屁股上，这怕是不能算成因战负伤，只算因公负伤，那你崔道爷但是亏大了！”
警兆起处，要换了佛门中人，碰到这类交感外魔的景象，便要以观想五脏化为琉璃镜、快意珠、吉利宝瓶之类的法门收摄心神、保养气脉，使得外魔不得摆荡禅心。但是崔汉唐到底也是离火裁金院出身，固然行事不着调了些，见地倒不算差，当下顿时收摄心神，安镇七情，转眼之间那一点外魔警兆跟着他收摄心神，顿时退去。
渔猎的女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