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梵王宫焚亡国女 庖丁谎称蜀中人
今始洲狼籍,百姓流浪失所,背井离乡者多如牛毛,西燕乃东方第一大国,矜持漂亮,来往灾黎,不管是何人氏,有何出身,入了西燕,便是西燕人士。
西燕好乐,临淄城中以乐糊口者不在少数,达官朱紫,公卿大夫者更私养乐工,以乐熏陶,以曲博人。
同为蜀人,浣娘与厨子一见仍旧,今瞧了瞧,不由微惊,此人面白如粉,卧眉悬口,天庭饱满,目冷含煞,若不黥面,定是一等一的豪杰之人。
荆侯知那蜀君安闲吃苦,不图进取,蜀中诸将早有谋篡之意,遂派一亲信入蜀,皋牢蜀国大将军申屠,与其里应外合,将蜀君逼死,一把火将梵王宫烧成灰烬,宫中千人,无一幸免。
况乎浣娘每日浣纱,竟不习水性?
却为何生我宫闲,派我帝胄?
侍女本为良民,应君上召令,从各大城池选入宫中,一者奉养君上,二者奉养君夫人,三者奉养姜氏后辈。
冷风缓缓,浣娘受了惊,打了激灵,方才醒来,却见一男人侧立在旁,惊道:“你是何人?”
莫不是那梵王宫殿夜鸣钟。
岭上千峰秀,江边细草春,独占浣纱石,未逢惜纱人。
“咚!”
“公子……”姜白秃噜一声,又打住嘴,心机我乃一介公子,私入后苑已不端方,还戏弄浣娘,若将身份坦告,恐惹费事,因而扯谎道:“我是府中宰牲的厨子。”
一人桥上走,一人河边回。
若论姿容多少,唯姜氏二女能与此女媲美,姜氏二女才学无双,莫说美玉,纵要一城一池,双手奉上者也大有人在!
后天子为停歇蜀人怨气,册封杜宇为蜀君,准其在岷山一带建立邦国,自从蜀与中原再无争端,历经十三位国君。
圣子有云:移风易俗,莫长于乐,列乐为“六艺”之一。
话至悲伤处,浣娘音似哽,字如咽,一行清泪滴水间。
莫不是风吹铁马檐前动,
劳燕分飞,容未变,声未改,再见已成非。
莫非此花乃心仪之人所赠?
“略知一二。”姜白道:“浣娘乃蜀女,确否?”
“姊先回。”石墩上,一女子轻声道。
浣娘久居公子府,府中公子皆为人中之龙,比之君上,及笄之女更喜公子,若得公子看重,妇复何求?
石入水,水花四溅,浣娘猝不及防,吓了一跌,脚下没个稳妥,一头落入水中。
拥花入怀,如带玉佩璧,足见仆人家的心机。
其他人见状,也忍不住笑,一行人在铜铃之声中返回后苑。
蜀人好乐,喜悲皆能成曲,故乐工扶匡作了一曲,名曰“梵王宫”
“梵王宫?”姜白揣测:“此女乃蜀人?”
比玉香尤胜,如花语更真,柳眉横远岫,檀口破樱唇,身披大袄柔滑,雪肤凝脂照人。
浣娘一转头,人已上了桥,晃过神来,本身身上还披着一件大袄,将大袄拿起,袄里落下一瓣梅花,梅花平齐,白粉亮丽,留不足香。
浣娘心叹一声,将梅花支出大袄中,若他日会面,再偿还也不迟。
不,美玉有价,美人无价!
可惜申屠乃一介武夫,性残而桀骜,如其名,大造殛毙,搜刮民脂民膏,建功德碑,建美宫室,豪华淫逸,无所不作!
常言道: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参本公……”被小女子指着鼻子叱骂,姜白肝火中烧,目气斗离,转念又觉理亏,生将口衔恶语吞下,无辜道:“浣娘责之在理,小的本偶然冲犯,只闻浣娘曲优美好,如似仙乐,一时戏意,轰动了浣娘,实在汗颜。”
浣娘感喟道:“原是不幸人。”
“公子府竟然有此等美人?”姜白心神俱震,仿佛偶遇一块希世美玉。
浣娘回魂,怒道:“桥石是你扔的?”
抓了个正着,姜白只觉面上无光,悻悻道:“恰是。”
那一战,荆国大获全胜,收归岷山三百里地盘,申屠登上君位,本身做了蜀王!
姜白道:“司寇大人正缉拿毒害至公的歹人,小的不宜久留,待去膳房应差。”
姜白贵为公子,自小受儒学浸礼,晓得六艺经学,那浣娘口中念词,用捣衣槌敲石,收回清响,倒别有一番滋味。
“怎管权贵倾何人,小妹百日香闺待。”
蜀国四百年安平,国资富华,财帛甚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谓世之宝库!
“戋戋厨子,俊否与我何干?”浣娘心生耻辱,花容嫣红,甚为动听。
本日天热,却已初冬,河水冰寒,冻人皮骨,姜白把浣娘放在岸边,取来外套,披在浣娘身上。
将外套脱下,姜白纵身一跃,从桥上钻入水中,斯须间,将浣娘托住,脚下一用力,踏着石墩从水中跃出。
浣娘眉皱:“好个厨子,竟擅离职守,跑来这女宫后苑消遣,不怕本女人向公子参你一状?”
今王室式微,诸侯并起,中原各国相互兼并,荆国地狭,如同裂谷,纵横数百里,上代荆侯为开疆拓土,早视蜀国作案上羔羊。
莫非另有隐情?
姜白哑然发笑,本身一时戏弄罢了,怎吓得人出错落水?
浣娘神采突变,惶恐道:“你安知?”
“你!”
莫不是步摇得宝髻小巧,
相传蜀国鱼凫于温江建部落,西南千里之地皆蜀人,蜀人擅养蚕务农,倒霉兵戈之事,当年蜀王出岷山而攻荆国,天子大怒,亲率雄师挞伐蜀国,击败蜀国于平原,射杀蜀王。
“娇女浣衣待君来,唯恐公子偶然采。”
一炷香后,纱已浣净,浣娘将纱置入盆中,起家归去。
“梅花?”
有人目不识丁,有人晓得乐律,有人略知古典,有人好工喜匠,有德才者亦不在少数。
人间纵有痴男儿,不负芳华独心伤。
“蜀人?”浣娘惊中含喜,忽见厨子面带铜具,悲怆道:“你曾受黥邢?”
而宫人侍女从官方选召,不说士人后辈,起码也身家明净,为何浣娘闻蜀会如此慌乱失措?
见她黯然神伤,姜白频起怜悯之心,也难怪,花容当前,云姿裙下,天下有何男人不为之倾倒?
“小的原是蜀中一大户后辈,何如家道中落,恰逢端公补葺宫室,召令壮丁入宫,小的为避毒害,自黥了面,后混入商队来光临淄,在公子府中寻了厨子的差事。”
七八个浣娘手端木盆,蹲于石墩之上,挨肩执袂,有说有笑,并未发觉桥上之人。
湿了身子,北风灌起,姜白只觉冷意砭骨,便道:“告别。”
再者,蜀女性爽而心柔,内幕外放,在诸侯国甚驰名声,连姜氏先祖姜让亦纳了蜀王之女为夫人,足见蜀女之灵秀!
怨父王,去得疾;骂兄长,死得骤。
“容mm心念情郎,莫要扫了人家的兴趣。”稍年长的浣娘捂嘴戏笑。
从桥上拾起一碎石,姜白玩性大发,将碎石抛下,正巧落在石墩旁。
姜白大好男儿,得空顾看这女儿家的香闺幽怨,待了半响,桥下浣娘哼起了曲。
浣娘心料,此厨子黥了面,来往不便,今司寇奉君上命严查至公被毒一案,以他这副尊容,不免被人所歧,方才从膳房跑来这女宫后苑。
姜白非蜀人,却知此曲,国恨家仇,展转聚散,令闻者痛出泪肠呀!
“水淋淋,湿了一身,实在不顺!”姜白苦笑一声,转头瞧去,正见那浣娘面貌。
姜白心头腹诽,胡扯道:“梵王宫殿夜鸣钟,西蜀无道逆臣从,不瞒浣娘,小的亦是蜀人!”
公子府奉养之女足有百人,端茶递水,清净院落,顾看起居,人各尽其责,此处乃公子府后苑,侍女于水中浣纱,必是府中的浣娘。
男人欲建功立名,称王称霸,女子货与帝王家,常伴君王摆布,做那后宫之主。
良驹难寻,贤婿难觅,入了这深宫,即使芳华盛茂,终不抵一弯浅水映人。
自古美人爱花,君子好剑,花为阴,剑为阳,花为柔,剑为刚,今怎有人弃剑而捧花?
“容mm,还未洗尽?”
博一个胭脂狂客,名流风骚!
莫不是裙拖得环佩叮咚,
浣娘衔起花瓣,左望右顾,顿生笑意。
浣娘你一言我一语,媚阳斜下,波光当中,女容泛动,有人喜从心来,有人愁绪难当,一时竟难分悲喜。
浣娘轻浣纱,口中念念有词,声伴流水,仿似宫伶吹打,虽不闻钟鼓琴瑟,亦有异曲同工之妙。
宫有千女,多少登凤?
浣娘落水,双手乱划,身子高低浮沉,口中惊呼:“拯救!”
“今媚阳来喜望外,冬上春下将远来。”
浣娘猜疑道:“厨子也懂乐律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