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抚存悼亡
哪怕是他回京探亲，也在她算计以内。美其名曰是嫁女儿，实则不过是为她满身而退，保驾护航罢了。
哼，檀婉妃心底冷哼，扭头瞥一眼王端妃。两人相视一眼，檀婉妃满目轻视，王端妃则是哑忍慎重地敛眸。
不值当的心跳，芜歌在月白身影晃上角楼那刻，抽回捂在心口的手，隐去眸底的雾气，一脸淡然地看着他。
唯独清曜殿风平浪静。
而义隆却清楚地记得，那日，他们一马一车，并肩而行，寂静地走了一起。那一起，每一步都似钝刀割在他的心口。
如许的心机城府，他只在阿谁他悔恨入骨的父切身上见过。
芜歌轻叹，总算伸手攀住他的背，悄悄拍了拍，听着明显是欣喜，却句句戳心：“抚存悼亡，感今怀昔，阿车，你好情深呐。”
王端妃的眸中闪出几点泪星来，端的是一脸动容。只她心底了然，这位心机深沉的帝王，算无遗漏，更擅于攻心。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推到风口浪尖，只怕还是为了清曜殿的那位。只要檀婉那样无脑的无知妇人才会不自量力，自发得能动得了清曜殿。殊不知清曜殿和富阳公主府早被天子的绝命暗戍卫得密不通风……
芜歌似是一眼就看破了他的心机，不无讽刺地说道：“徐将军，别摆出一副被我操纵，心不甘情不肯的模样。你我是等价互换。”
她在心底冷静轻喃这句，不知为何，眼角还是有些酸涩。她敛眸，偏头看向婉宁：“马上出发回公主府。传话十九，我要见徐湛之。”
他们毕竟是错过了。
“小幺，对不起。”义隆忍着满心的酸涩痛苦，说着这一起折磨得他不得折返转头的话，“如果能够，朕甘心用江山皇位换光阴倒流。朕能够不是九五，不是宜都王，只如果你的阿车就够了。”
义隆驱着追风奔回云龙门的这一起，都是心如乱麻的。当远远瞧见角楼上的火红身影那刻，他狂喜得心跳加快，又痛苦得心跳发僵。
“我只晓得，想起你，这里会疼。”
她敛笑，眸子闪过一道寒光，语气森寒了几分：“一刀毙命，未免太痛快了。邱叶志就死得太轻巧了。一点点落空统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最大的科罚。”
追风越奔越近，顿时的月白身影越来越清楚。
义隆晓得，她实在是复苏的。
婉妃的面色变了变。
小家伙一把扑入义隆怀里，闷闷地一声声地哭唤着“父皇”。
这回天子南下祭天，京中监国的竟然是彭城王刘义康，重臣王昙首和老臣檀道济屈居监国帮手。
她扭头，望向空荡荡的宫道，那边，早不见銮驾的踪迹。
她狠狠嘲笑“抚存悼亡，感今怀昔”八字后，蓦地敛笑，满目只剩苦楚。
可一语成谶。
义隆点头：“宫中有劳端儿。”
忽地，宫道的绝顶响起缥缈的马蹄声。
芜歌错觉她像是置身何如桥上，金辂的华盖是朱红色的，了望，像极了传说里的此岸花。
倒是二皇子在一众送行的皇子中，是最悲戚不舍的。泪眼汪汪，欲说还休的小模样，直叫义隆有些心疼。
哪怕未曾相见，未曾言语，他的情意，芜歌已然懂了。
在婉妃和端妃看来，对她们来讲最大的停滞已经打扫。至于徐芷歌这枚棋子，哼，那里另有存在的需求？
芜歌淡然地看着追风奔进云龙门，看着阿谁霁月普通的男人翻身上马，她听到他疾奔而上的脚步声，像极了她的心跳。
婉宁都下楼好久了，芜歌还站在北风里。她抬头望着角楼的脊兽，是条祥龙，琉璃釉面泛着明黄光芒，在烟波浓雾里漂渺虚无。
当婉宁细声禀告“抚存悼亡，感今怀昔”八字时，芜歌轻笑出声。银铃般的声音浮在北风浓雾里，有种异世的缥缈之感。
可他的轻喃毕竟被芜歌清冷的声音打断，“如何返来了？”
芜歌笑了，更加用力地拍了拍他：“你又哄我了。阿车，徐芷歌才是亡故的阿谁。存活下来的是阿妫。”
这恐怕是心平平生头一次打诳语，为的只是成全她。
哪怕时至本日，这里竟然还会疼。
他抬头望向屋脊上的那对凤凰：“朕与你，就如同此兽，伉俪一体，不分相互。”
凌晨，六宫粉黛皆恭送天子到了云龙门。
湛之的目光切磋了几分：“你……另有后招？”
芜歌微微勾唇，也不知是唏嘘还是怅惋，轻叹了一气。烟花易逝，誓词易老。阿车也好，拓跋也好，毕竟都错过了。
那些轻飘飘的誓词，仿佛是浮在宿世的梦境里。
到彦之自那场皇家夜宴后就销声匿迹。而义康大有代替到彦之，安定三足鼎立的架式。
阿车是错，痴心错付。
芜歌感觉心口出现荒凉的疼痛。
别了，阿车。
是悔过的吧？
只是她却不懂，为何她那样尽力，都没法忘怀与阿车相爱相杀的各种，却恰好忘了他们的分袂……
他不敢承认，只敛眸沉声：“你想何时走？”面前的幺妹再不是他影象里阿谁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了，她手无寸铁，没有兵权，没有家属，却步步为营，邱叶志、到彦之，乃至是袁齐妫都纷繁陨落。
而元宵夜香消玉殒的静妃娘娘，停梓宫于显阳殿，七七四十九今后送葬长宁陵。
芜歌的讽笑残留在唇角，眼角倒是一片潮润。她攀住阿车的背，终究还是不争气地说了不该说的话，“阿车，保重。”
静妃还活着时，六宫对宠冠后宫的淑妃，表情是很冲突的。旁人或许不知芜歌的秘闻，会被兰陵潘家三房嫡女的身份给乱来畴昔，婉妃和端妃倒是心知肚明。
天子对“故去”的结嫡老婆极尽荣宠，仿佛废后为妃的旧事从未曾产生过。他不但诏命永嘉太守颜延之为齐妫撰写记念策文，更在翌日哀策上奏后，亲笔御提“抚存悼亡，感今怀昔”八字。
她俄然涌生出一种人生迟暮的虚无感。最悔恨的仇敌正走在她经心策划的不归殊途上。
凌晨，他在睡榻上，轻吻她的额，在她耳畔轻声道别，“小幺，朕走了。”他是希冀她能相送的，可她连眼睛都没展开，只惺忪未醒地嗯了两声。
阿谁陪她远走天涯，渡她尘凡历劫的佛陀，也跟着那顶銮驾一同消逝了。
一鞭鞭，明显是抽在追风腿上，他却错觉是抽在他的心头。远远的那点红，像一颗火种，燎原吞噬了整颗心。
这里的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还是畴前司空府嫡子后院的景色。
特别是齐哥儿死死搂着义隆，瓮声瓮气地说，“我舍不得父皇，舍不得”，义隆一把抱起小家伙，边给他擦眼泪边哄道，“齐儿乖，和母妃一起等朕返来。”
“臣妾和一众姐妹恭候皇上返来。静妃姐姐的事，还请皇上节哀。”端妃的凤仪是完胜六宫的，乃至前后齐妫也不及她。她动容地福礼，一脸温婉。
她莫名地想起平城宫，那边的宫门脊兽是凤凰。阿谁北地的男人曾在宫楼之上，搂着她海誓山盟，“阿芜，朕不管扶不祸跟你胡说八道过甚么，朕也不管太祖天子建火凰营的初志如何。在朕内心，唯你，是朕的凰。”
“呵。”芜歌清冷一笑，微微点头，“为安在你们这些杀人如麻的刽子手眼里，就是除却存亡无大事？”
湛之嚅了嚅唇角，那句“幺儿”都滑到唇边了，却咽了归去。他暗吸一气：“不管你信不信，哪怕你没有履约，若想归去，我也自当护你出关。”
“小幺……”他呢喃，不知反复了多少句小幺。
芜歌是算着时候，等世人退散以后才登上云龙门角楼的。彼时，天子的銮驾早已只剩恍惚的影子。
她微眯眸子，定睛望去。
这世上没人比她更懂阿谁和尚，也没人比阿谁和尚更懂她。
芜歌放过本身了，徐芷歌这个故去的名字，她决计忘怀了。
湛之的面色阴沉了几分。他只恨不能把阿谁阴狠的女人推动额鼻天国。他双手紧攥成拳。
拓跋是过，船过水无痕。
芜歌站在云龙门角楼上，沐在凛冽北风里，极目远眺浩浩大荡出宫的天子銮驾。
义隆的背脊僵了僵。好久，他才轻声道：“小幺，朕写这句时，不知为何脑海冒出的人是你。”
她的手禁不住捂在心口，眸子里又染了雾气。
芜歌已懒于理睬他，扭头看回那片残红：“护国将军也是时候回北地了。就明日吧。”她扭头，一脸不容置疑的笃定神采，“以徐将军现在的本事，要神不知鬼不觉，想必不是难事吧？”
鼎鼎大名的大宋之歌曾是她们深闺光阴里，最羡慕的存在。
他们的相处不知从几时起竟成了心照不宣的相欺相瞒。不能细想，一想，心口就疼。
登上角楼那刻，他已双眸噙泪，却兀自不觉。他几步疾奔，拽过她的腕，一把拉了入怀，紧紧相拥。
直到多年后，芜歌都记不清那日，到底是阿车先翻身上马，扬鞭拜别，还是本身先钻入马车，去往公主府。
义隆全然不顾她的讽刺，兀自紧拥着她：“小幺。”他张了张唇，却不管如何开不了口，说出那句“等朕返来”。
天子言简意赅的一句话，无异于奠定了端妃无冕以后的职位。
“朕舍不得你。”义隆的眉眼和声音俱都捂在芜歌的颈窝里，听着却还是带着近乎哽咽的哑忍轻颤。
她觉得那番作答只是急中生智的滴水不漏。
芜歌望下落日投落的残影，唏嘘如呓：“物是人非事事休。”她偏头，看着鬓角早生华发的徐二郎，残暴地问道：“悔怨吗？”
婉妃看着风韵卓绝的天子，眸光含情，心底却在嘲笑。“等朕返来”？徐芷歌阿谁贱人有命等吗？
“你对袁齐妫的了局不对劲？”芜歌问。
徐湛之的唇角颤了颤。他还不及不惑之年，却已双鬓灰白。熬白的不是他的发，倒是他的心。
她莫名想起心一的话，视线闪现他满目悲悯的神采。她已经好久未曾见过心一了。此生，怕再无机遇相见了。
正如邱叶志说的，“徐芷歌，实在，你我是同一类人。我们都晓得兼顾和放过本身，不然，你我也活不到本日，不是吗？”
她想起，在清曜殿的练功房，阿车曾问她，“朕在想，朕的小幺还爱不爱朕。”
如许不应时宜的父慈子孝，天然是极惹人生厌的。
“齐儿，父皇快则两个月，慢则半年就返来了。好好随冷先生上课，父皇返来要考你的。嗯？”义隆捏着小家伙的面庞，笑着揉了揉他的发。
帝后角楼相拥，挥泪道别，看在宫人眼里有多情义缠绵，在相互内心就有多痛彻心扉。
“那你本身呢？”
义隆感觉现在他的心就像被扯破开了，只要更紧地拥住她，在她耳畔呢喃她的名字，他的心才稍稍伸展一些。
芜歌感觉心口微疼，眸子也微疼。
而小幺却记不得了。
徐芷歌入宫，在她们眼里不过是打压废后的一枚棋子。在她们通今后位的凰途里，徐芷歌的威胁远不如废后袁齐妫。毕竟没哪个天子能容忍不贞不洁的皇后。故而，她们对徐芷歌的得宠是冷眼旁观，乃至是幸灾乐祸的。
分袂前的半个多月，他们过得并不顺利。相敬如宾的疏离，一向在折磨着他。
“心一，我会尽力做回本身。”她了望着空空的宫道，对着冰冷的空濛雾气，轻声呢喃。
这里畴前并不叫公主府，梅红簇拥的那角也未曾有高墙。
在这场后妃相争里，袁齐妫一败涂地，死得不明不白。
富阳公主府，北风料峭，院落的梅红像杜鹃啼血留落的残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