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水谣

第三十八章 矛盾

鬼婴这几日与鬼怪们上蹿下跳,在迷宫似的东院内玩些官方稚童常玩的游戏,都取自于一份份残存的影象。

一班不知岁龄的老鬼与一个初生的孩童。

空荡荡的宇厦四周通风,实则算不上房室,除了阴风吹入的厚重灰尘,连张蛛网都没,蜘蛛这等活物灵性实足,断不会到这阴煞之地落户安家。

鬼婴泄气了,想出去时,却迷了向。

入了方府,见到了好久未曾会晤的同窗老友,因不涉朝事,只一颗忧母的孝心,方剂言当即便答允下来,随后二人煮茶点棋,谈诗论文,直到日落,狄琼之才不舍告别。

文尝想点头,又深思此举不太得当,对付道,“奴婢晓得夫人是挂念少爷的。”

“莫希冀将军,大少爷遇着难处,将军尚且不加理睬,何论一个外门小舅子?”

隔门外,端了梨汤的压枝两手直颤抖,汗涔涔地偷摸退了出去。

马车兜兜转转,未几时,便到了一处宏门外,方府。

父亲的脾气与处世之道,他一清二楚,原觉得求药不过又是沽名钓誉之举,事到现在,怕是确有内幕。

“嗯,你明白就好。他本性如何你不是不知,非我决计贬低他,他今岁二十有五,比府里的大少爷还虚长三岁,你看他是甚么德行?既无才学,操行也上不了台面,眼界倒是高,我原筹算与他捐个官做,他倒好,嫌品阶低,嫌地处偏僻,嫌东嫌西,也不想想,京畿重地,天子脚下,谁敢鬻官卖爵?就是有人敢,将军在府,我能买?不但好高骛远,又偏疼惹是生非,你教我如何敢将他举荐给将军?”

连体鬼肚里的小鬼扯着肠子咋咋呼呼跟着群鬼玩闹,女鬼被拉得四周奔逐,非常狼狈。

文尝不语,悄悄撇了嘴,深觉得然。

她不须困觉,不须吃喝,不会疲累,不会抱病,但却会无聊,会有趣,翻了十七次身子,打了五十三个滚儿,又在宇厦内跑了三圈,还是无人来找,鬼也没来。

“这世上的事理,如何辩都辩不明白。可有些人,该是甚么样便是甚么样,命定如此,人所能及的不过顺天而为罢了。他既没本领,就别挑大梁,庸庸碌碌过完平生,求个安乐安稳有何不好?真到了不相称的位置,砸在脑袋顶上的非福是祸。眼下他再闹腾,也不过淫乐好赌,我尚且能顾得住,他如果当了京官,惹了甚么不该惹的人,闹出甚么大乱子,就凭我一个内宅妇人,还能清算得了吗?”

“云山与我虽非同母所生,但秋家嫡派只他这一根独苗,即使我与他不甚靠近,真故意弃之不顾,怕是爹爹在天上也饶我不得。”

方家在高门林立的卧龙城中称得上是显赫门庭,与将军府分歧,它秘闻深厚,枝叶富强,方家家主虽只是从三品的御史大夫,但其嫡次女暮年入宫为妃,颇得陛下青睐,生得三皇子尹诀更是睿智过人,现在已虚龄十七,初涉政务,小有效果。

“夫人,不啻将少爷举荐给老爷,也免得他每日在外浪荡似个离群的孤雁,光是想着便教民气疼。”,文尝说着,抽出帕子在眼下擦拭,秋云水看去,当真落了泪,心下轻嗤,嘴上无法感喟道,“莫非文尝觉得我甘心他日日不思正业,出入订交的俱是斗鸡喽啰之辈?”

天幕落下,暗中来临,喧哗的尘凡便成了灵魂的欢场。

狄琼之与他算得上是君子之交,不深不浅,遇事求援并无难处。

文尝嗫嚅了半晌,眼睛俄然亮了起来,“不如先替少爷纳一房妾室,屋里有了人天然便会收心,再教他放心肄业,考个功名,以后夫人再提他物色一门端庄婚事・・・・・・”

竟玩得乐不思蜀,处得相得益彰。

鬼婴撒欢跑了两刻钟,也没摸到这间宇厦的边沿,到底有多大?鬼婴非常忧?,浓烈的阴气讳饰了月光,面前一片乌黑,她看得见鬼怪,却看不破暗中。

“呵,”秋云水嘲笑道,“文尝这是说我捧高踩低了?大少爷出身乡野,不满十岁便随将军上了疆场,十六七始入小学,识大字,与冲弱同出同入,尚不求将军请夫子入府,秋云山年不敷五,爹爹便重金延请孟州高士入府教养,可他生生将夫子气得吐了血,七岁时就领了一班下人去高士家中又打又砸,其母立时便气得奔赴鬼域,孟州一干文人自此发誓,生不如秋府,死亦唾顽童,文尝可还记得?”

狄琼之打昨日回了府,一向心中郁结。

排闼而入,一排排架阁,一本本落了灰的书柬,全在不知那边披发的昏黄绿光中,勾画出了恍惚的剪影。

文尝哑口无言,冷静嚅动了嘴唇,瞧她的神采,还是不甘。

咦?这是另一件屋室?

一群穿墙过院虚无缥缈的灵魂与一个白生生圆滚滚的肉躯。

鬼婴躲在粗细充足两人合抱的榔柱后,正咬着拇指暗笑。

无头苍蝇似的在绿藤下乱转,过了一炷香,俄然停下,脸上暴露忧色,衣服也顾不得换,叮咛门房备好车马,着了一袭暗褐色长衫径直出了府邸。

而方家七少爷方剂言是方家家主最小的嫡子,与狄琼之普通,不靠祖荫,尤善诗文,两人同年插手科考,狄琼之是一十三名的进士,而方剂言一举夺魁。

“与官宦人家的王谢淑女缔结连理,将军不管,有了身在朝堂的岳父带路,何愁少爷不能灿烂门楣。”

一时想坊间不堪入耳的流言,一时念同僚间歌颂的将军为妻求药甘遭唾骂的传闻,坐立难安,派小厮去衙署告了假,站在天井中,盘桓不定。

胡乱朝着一处跑去,不拐弯,不转头,终究被她找到了!

母亲真的病情减轻了?

朝堂授官时,狄琼之入礼部任职,方剂言则为国子监助教,职分不高却有雅名,熟料他以志在江山为由拒之不受,陛下未曾见怪,并赞其心清逸,得陛下允准后,毫无沉沦,萧洒拜别。

等啊,等啊・・・・・・

鬼婴循光而走,穿过架阁间的窄道,约莫走了半盏茶,透过书柬上方的空地,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佝偻背影扑在长案上,浑身披发着莹莹绿光,暖和且夺目。

文尝生硬了脸皮,到底说不出话来。

厥后经常出京,游历四方,是个孤松普通的人物。

直至跑得沉闷时,终究寻到一根庞大的柱子,倚柱坐下后,便耐烦等着鬼怪来捉。

秋云水一席话将秋云山贬成了靴底之泥,文尝听着,早已面色不虞,见她歇了,立时回嘴,“少爷怎能跟大少爷比,大少爷生来含着金汤勺,十六七岁便认名儒大师为师,后又进了国子监,每日来往订交的俱是风骚雅士,如何能不成器?少爷呢?年纪悄悄就没了爹娘,夫人入了将军府,尽管将他扔在外头不睬不问,夫人现在又这般折损于他,奴婢都要替少爷叫声屈了。”说着,眼角更加通红,泪珠子不要命地往下滚。

文尝说得激越,秋云水倒是想发笑,摇了点头,不置一词。

还没说完,秋云水便插嘴问道,“何为端庄婚事?”

思虑至此,胸中更是如同燃了一团火,烧到手足酸胀,立定不住。

他们从未踏足这爿房室,这下,必然捉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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