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姐弟
压枝不敢答话，只能不吭不喘地埋头往里走，斟了茶，噤若寒蝉鹄立一旁。
秋云水烦躁地挥开她的手，站起家，步至外间，见压枝正忙上忙下擦拭着玩物摆件，叮咛道，“上茶”，压枝回声是，便提着茶壶去注水。
不想找也没体例，夫人把此事交予她，天然不能怠慢。
“唉······”，秋云水两道长眉微不成察地蹙了蹙，叹口气，莹薄的眼皮缓缓翻开，许是刚醒来，目光有些虚散，细语喃喃道，“真是没法无天了，”，言毕，偏头往上看去，见到压枝一副惶惑无措的模样，腔调放柔了，“你去将她叫来罢，就说我醒了。”
巧莺腻烦地往中间躲去，从袖中抽出一叠银票，气生生地丢到男人怀中，“夫性命我送来的。”
露缘中间顿时想起一阵轰笑声，在世人淫迷轻视的目光中，巧莺狼狈逃脱。
“巧莺，”一见巧莺，男人大喜过望，扑了过来。
“巧莺！”
“夫人······”，文尝呐呐。
“夫人睡好了？”文尝风风火火地先压枝一步跑了出去，稳稳身形，一脸一无所知地忝笑问道。
秋云水撑着塌缘坐起，按着太阳穴清了清神，虎狼盘卧本就难眠，文尝这个不晓事的还不时闹腾，若非她另有效处，真该趁早打发了。
秋云水摆摆手，“罢了，你去吧，莫来烦我。”
文尝一字一句不肯草率，连续读了数遍，最后，两眼通红，如珍如宝地遵循折痕折叠整齐，拿镇纸压了，搓了搓脸皮，轻手重脚地走到隔门处，撩起帘幕，低声问，“夫人还睡着？”
透过铜镜，文尝望着秋云水的神采，却见她不甚疲累地阖上了眼，反问，“那又如何？”
财路赌局前，巧莺捏紧了食盒提手，自言自语道，“秋云山，再不现身，一个铜板也休想拿到！”
心头猛地一颤，惊骇而又慌乱地朝来人转过甚去。
“你住嘴！”巧莺厉声道，“夫人一月的份例才几十两银子，光你一个就破钞两百两，还不满足！真是狼心狗肺，待我归去奉告夫人，看你半文钱拿不拿获得。”
一句话将文尝羞得面红耳赤，“奴婢知错，再不敢了，夫人饶过奴婢这回。”
“秋公子来了吗？”
“没有没有”
正中午分，烈阳炙烤着大地。
珍品楼，人声鼎沸，酒菜人味稠浊如酱缸，巧莺紧蹙眉头，捂着口鼻，穿过张张桌椅，唤来伴计，
压枝一旁打着扇子，眼皮不住地往下沉。
压枝一个激灵，恍恍然扭过甚，见文尝嫌恶地瞪着她，朝秋云初扬了扬了下巴，她缓过神，忙看了一眼，怯懦地点点头，作了口型，“睡着呢。”
下一句，好赖她总会问，云山又如何了。
刚上前一步，守门的壮汉便拦住了她，高低逡巡一番，眼中淫光闪动，“又来找人啊？”
“夫人——”，文尝忍不住瞪着一双牛眼，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他好歹是您的亲弟弟，一脉相传，是老爷至今独一的骨肉了，您如何这般狠心？”
贩子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文尝欲言又止，迟疑多少，终是磕了个头，退下了。
文尝负气，甩头就走。
长长地出了几口气，胸中肝火稍稍压下，抬脚出了甬巷。
“住嘴！”男人一把推开他，站在台阶上俯瞰着巧莺，龇牙咧嘴，“你是甚么东西，我们姐弟间的事由得你一个贱婢多嘴？”
男人捧着银票，不再理睬巧莺，沾了唾沫当街点数起来，而后苦着脸说，“如何才一百两？她亲弟弟都卧床不起了！买个奉养的丫头，再治病，吃穿用度，一百两如何着都不敷啊。”，越说越气，不由面孔狰狞，恶从口出，“好个冷心的婆娘！给人家作妾丢了祖宗颜面不成，还这般无情无义，不顾自家弟弟存亡！这等人，该天打雷劈！”
嘴角颤抖了两下，强扯出一抹笑意，文尝道，“奴婢担忧少爷赶上了甚么难处，才会迫不得已冒险传讯，一时没忍住，便私拆了信函。”，言罢，垂下头，一副任打任骂的知错姿势。
云淡风轻地啜了口茶水，挑了挑眉，“上月来信，得了痢疾，上上月来信，银子被人偷了，上上上月则说地痞恶霸逞凶侍强······诸如此类不堪列举，我实在懒很多说了。可这才半月，月初送去了百两纹银，才几日就耗损光了？莫非云水居的东西都是大风刮来的？还是从天而降的？将军府内安身立命有多不易是我空口白牙胡说的吗？事事运营到处防备，陪着谨慎奉养老爷，还得······”，秋云水揉着眉心，“算了，你也不过是个白眼狼，何必多费唇舌。压枝，去寻巧莺返来，令去府医处随便取些补身子的药草。”
晡时，残阳正浓。
秋云水坐在打扮台前，拿着篦栉划过青丝，头也不回地冷声道，“如果有力没处使，就去灶房帮烧火丫头劈几根柴火，免得作弄我云水居的铺砖。”
“王老板，秋公子来了吗？”
文尝不断念肠紧随而至，移开镇纸，捏着信笺递到秋云水面前，“夫人，您看一眼罢。”
身后的大汉上前一步，和蔼说道，“女人莫气，少爷刚输了钱，内心不顺畅，你临时······”
茶水房本就不远，压枝见炉上隔着新煮好的茶汤，图费事就拎了返来，入门便撞见夫人与文尝俱神采乌青地对峙在那边，不由顿住了脚。
压枝正要出去，闻言，见机地转头分开了。
“等着”，说完进了赌局。
谁知秋云水冷嗤道，“迫不得已？若真是迫不得已，他早闹到府门外了。”
压枝正暗自咂舌，闻言，忙说了声“是”，一起小跑出了云水居。
露缘阁，巧莺仰首看着阁上名伶一个个搔首弄姿，不知耻辱，中间男女耳鬓厮磨，搂腰舞肢，顿时面红耳赤，抬步欲走。
文尝神采唰地白了，似是怒极反笑，连道了三声好，抬步就要往外走，压枝随之松了口气，谁知她走到半途，定定地立住了，一动不动，过了半刻钟，竟又回身返来了，噗通一声跪在秋云水膝前，揪着她的裙衫，扯开嗓子哀嚎起来，“夫人，奴婢错了，可奴婢求您帮帮少爷罢，信上说他前些日子忽染恶疾，至今下不了地，他孤身在外，身边又没个别己人顾问，上门问脉的大夫见他孤苦，又趁机欺讹，骗光了身上的银钱，少爷现在缺衣少食，三餐不继，您如何忍心弃之不顾啊？”
秋云水半躺美人榻上，支颐托脑，昏昏欲睡。
那又如何？文尝心内号令着，亲姐弟，骨肉相连，虽非同母所生，你如此待他也是说不畴昔的！
巧莺绷直了腰脊，色厉内荏道，“秋公子可在内里？我家夫人寻他呢。”
“蹬蹬蹬”，不知是成心还是偶然，脚板跺得震天响。
“哼，此时念起姐弟情分了······”，巧莺话没说完，忽闻身后一声沉重的低喝，
“是”，压枝福了福身子，忙不迭跑出去。
巧莺提着一个乌木食盒，穿街过巷，来到一处矮门前，不耐烦地拍了打门，无人应对，巧莺神采愈发烦躁，将门拍得咚咚响，过了好久，内里仍无人声传出。
跺了顿脚，巧莺啐了一口，直骂，“败家子！又去那里散银了，还得本女人满处寻不成？”
叫卖声、吵嚷声、扳谈声，此起彼伏，不断于耳。
短短几日，蹭地热了起来，裹的春时袍衫不及换下，滚汗一层一层往外冒。
外间，文尝捏着一张纸笺，笺上密密麻麻大小不一排满了字，笔迹如蝍蛆蜿蜒爬过般丑恶。
“奴婢不是个多事的人，”，说着，往前走了几步，离秋云水近些，取过她手中的篦栉，轻柔地帮她梳理脑后的乌发，“少爷半月未曾来信儿，昨日托人递来了信函，夫人看也没看一眼，就搁那儿了。”
古玩铺，玉石琅砚，琳琅满目，学子文士穿越其间，亦有商客富绅品鉴议价，见一娇俏女子忽入门来，不觉齐齐昂首看去，巧莺满脸通红越众而入，来到柜台旁，问，
内间，压枝提心吊胆地望着秋云水，唯恐她被吵醒了，拿她撒气。
“李文尝！”秋云水拍案而起，“这是本夫人的云水居，由不得你在此作威作福！”转头又对压枝说道，“出去，谁是主子谁是下人拎不清？”
“没有”
不一会儿，一个两眼无神，身形肥胖的男人走了出来，身后跟了一个年代四十的魁伟男人。
“又来寻你家公子啊，他本日没来，”，眼尖的**从大堂走出，尖声喊道，“你家夫人也是，管得也忒严了，天下哪个男人不寻欢？哪个老爷不作乐？再不知敛行，谨慎成了下堂妇！”
“说罢，谁又惹你不快了？”
“滚出去！”，文尝一声喝骂，吓得压枝猛地颤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