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尸魔三戏唐三藏 圣僧恨逐美猴王
有甚话说了罢!”唐僧道:“有甚话说!削发人耳听善言,不堕天国。我这般感导你,你如何只是行凶?把平人打死一个,又打死一个,此是何说?”行者道:“他是妖精。”唐僧道:“这个猴子胡说!就有这很多妖怪!你是个偶然向善之辈,成心作歹之人,你去罢!”行者道:“师父又教我去,归去便也归去了,只是一件不呼应。”唐僧道:“你有甚么不呼应处?”八戒道:“师父,他要和你分行李哩。跟着你做了这几年和尚,不成空动手归去?你把那承担里的甚么旧褊衫,破帽子,分两件与他罢。”行者闻言,气得暴跳道:“我把你这个尖嘴的夯货!老孙一贯秉教沙门,更无一毫妒忌之意,迷恋之心,如何要分甚么行李?”唐僧道:“你既不妒忌迷恋,如何不去?”行者道:“实不瞒师父说,老孙五百年前,居花果山川帘洞大展豪杰之际,收降七十二洞邪魔,部下有四万七千群怪,头戴的是紫金冠,身穿的是赭黄袍,腰系的是蓝田带,足踏的是步云履,手执的是快意金箍棒,实在也曾为人。自从涅槃罪度,削发秉正沙门,跟你做了门徒,把这个金箍儿勒在我头上,若归去,却也难见故里人。师父果若不要我,把阿谁《松箍儿咒》念一念,退下这个箍子,托付与你,套在别人头上,我就欢愉呼应了,也是跟你一场。莫不成这些人意儿也没有了?”唐僧大惊道:“悟空,我当时只是菩萨暗受一卷《紧箍儿咒》,却没有甚么松箍儿咒。”行者道:“若无《松箍儿咒》,你还带我去逛逛罢。”长老又没何如道:“你且起来,我再饶你这一次,却不成再行凶了。”行者道:“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又伏侍师父上马,剖路进步。
“善哉!善哉!我有门徒摘果子去了,就来,我不敢吃。假定我和尚吃了你饭,你丈夫晓得,骂你,却不罪坐贫僧也?”那女子见唐僧不肯吃,却又满面春生道:“师父啊,我父母斋僧,还是小可;我丈夫更是个善人,平生好的是修桥补路,爱老怜贫。但闻声说这饭送与师父吃了,他与我伉俪情上,比平常更是分歧。”三藏也只是不吃,中间却恼坏了八戒。那白痴努着嘴,口里抱怨道:“天下和尚也无数,未曾象我这个老衲人罢软!现成的饭三分儿倒不吃,只等那猴子来,做四分才吃!”他不容分辩,一嘴把个罐子拱倒,就要动口。
那女子笑吟吟,忙陪俏语道:“师父,我丈夫在山北凹里,带几个客子锄田。这是奴奴煮的午餐,送与那些人吃的。只为五黄六月,无人使唤,父母又大哥,以是切身来送。忽遇三位远来,却思父母好善,故将此饭斋僧,如不弃嫌,愿表芹献。”三藏道:
不期被他走来,弄破我这活动,又几近被他打了一棒。若饶了这个和尚,固然是劳而无功也,我还下去戏他一戏。”
师徒别了上路,早见一座高山。三藏道:“门徒,前面有山险要,恐马不能前,大师须细心细心。”行者道:“师父放心,我等天然理睬。”好猴王,他在那马前,横担着棒,剖开山路,上了高崖,看不尽:峰岩堆叠,涧壑湾环。虎狼成阵走,麂鹿作群行。
他把棍藏在身边,走上前迎着怪物,叫声:“老官儿,往那边去?
“寻甚人?”八戒道:“师兄打杀的,定是他女儿。这个定是他娘寻将来了。”行者道:“兄弟莫要胡说!那女子十八岁,这老妇有八十岁,如何六十多岁还出产?断乎是个假的,等老孙去看来。”好行者,拽开步,走近前旁观,那怪物:假变一婆婆,两鬓如冰雪。走路慢腾腾,行步虚怯怯。弱体瘦伶仃,脸如枯菜叶。
行者认得他是妖精,更不睬论,举棒照头便打。那怪见棍子起时,仍然抖擞,又出化了元神,脱真儿去了,把个假尸首又打死在山路之下。唐僧一见,惊上马来,睡在路旁,更无二话,只是把《紧箍儿咒》倒置足足念了二十遍。不幸把个行者头,勒得似个亚腰儿葫芦,非常疼痛难忍,滚将来哀告道:“师父莫念了!
只见那行者自南山顶上,摘了几个桃子,托着钵盂,一筋斗,点将返来,睁火眼金睛旁观,认得那女子是个妖精,放下钵盂,掣铁棒,当头就打。唬得个长老用手扯住道:“悟空!你走将来打谁?”行者道:“师父,你面前这个女子,莫当作个好人。
无数獐豝钻簇簇,满山狐兔聚丛丛。千尺大蟒,万丈长蛇。大蟒喷愁雾,长蛇吐怪风。道旁波折牵漫,岭上松楠娟秀。薜萝满目,芳草连天。影落沧溟北,云开斗柄南。万古常含元气老,千峰巍列日光寒。那长老顿时心惊,孙大圣布施手腕,舞着铁棒,哮吼一声,唬得那狼虫颠窜,豺狼奔逃。师徒们入此山,正行到嵯峨之处,三藏道:“悟空,我这一日,肚中饥了,你去那边化些斋吃?”行者陪笑道:“师父好不聪明。这等半山当中,前不巴村,后不着店,有钱也没买处,教往那边寻斋?”三藏心中不快,口里骂道:“你这猴子!想你在两界山,被如来压在石匣以内,口能言,足不能行,也亏我救你性命,摩顶受戒,做了我的门徒。如何不肯尽力,常怀怠惰之心!”行者道:“弟子亦颇殷勤,何尝怠惰?”三藏道:“你既殷勤,何不化斋我吃?我肚饥怎行?况此地山岚瘴气,如何得上雷音?”行者道:“师父休怪,少要言语。我知你尊性傲岸,非常违慢了你,便要念那话儿咒。你上马稳坐,等我寻那边有人家处化斋去。”行者将身一纵,跳上云端里,手搭凉篷,睁眼旁观。不幸西方路甚是孤单,更无庄堡人家,恰是多逢树木少见火食去处。看多时,只见正南上有一座高山,那山朝阳处,有一片鲜红的点子。行者按下云头道:“师父,有吃的了。”那长老问甚东西,行者道:“这里没人家化饭,那南山有一片红的,想必是熟透了的山桃,我去摘几个来你充饥。”三藏喜道:“削发人如有桃子吃,就为上分了,快去!”
如何又走路,又念佛?”那妖精错认了定盘星,把孙大圣也当作个等闲的,遂答道:“长老啊,我老夫祖居此地,平生好善斋僧,看经念佛。命里无儿,止生得一个小女,招了个半子,今早送饭下田,想是遭遇虎口。老妻先来找寻,也不见归去,全然不知下落,老夫特来寻看。公然是伤残他命,也没何如,将他骸骨清算归去,安葬茔中。”行者笑道:“我是个做吓虎的祖宗,你如何袖子里笼了个鬼儿来哄我?你瞒了诸人,瞒不过我!我认得你是个妖精!”那妖精唬得顿口无言。行者掣出棒来,自忖思道:“若要不打他,显得他倒弄个风儿;若要打他,又怕师父念那话儿咒语。”又考虑道:“不打杀他,他一时候抄空儿把师父捞了去,却不又操心劳力去救他?还打的是!就一棍子打杀他,师父念起那咒,常言道,虎毒不吃儿。凭着我巧舌花语,嘴伶舌便,哄他一哄,好道也罢了。”好大圣,念动咒语叫当坊地盘、本处山神道:“这妖精三番来戏弄我师父,这一番却要打杀他。你与我在半空中作证,不准走了。”众神听令,谁敢不从?都在云端里照顾。那大圣棍起处,打倒妖魔,才断绝了灵光。
好妖精,停下阴风,在那山凹里,摇身一变,变做个月貌花容的女儿,说不尽那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左手提着一个青砂罐儿,右手提着一个绿磁瓶儿,从西向东,径奔唐僧。圣僧歇马在山岩,忽见裙钗女近前。翠袖轻摇笼玉笋,湘裙斜拽显弓足。
颧骨望上翘,嘴唇往下别。老年不比少年时,满脸都是荷叶摺。
毕竟不知此去几次何如,且听下回分化。
却说三藏师徒,次日天明,清算进步。那镇元子与行者结为兄弟,两情面投意合,决不肯放,又安排管待,连续住了五六日。那长老自服了草还丹,真似脱胎换骨,神爽体健。他取经心重,那边肯淹留,无已,遂行。
却说那妖精,脱命升空。本来行者那一棒未曾打杀妖精,妖精入迷去了。他在那云端里,咬牙切齿,暗恨行者道:“几年只闻得讲他手腕,本日公然话不虚传。那唐僧已此不认得我,将要用饭。若低头闻一闻儿,我就一把捞住,却不是我的人了?
有人吃他一块肉,长命长生。端的本日到了。”那妖精上前就要拿他,只见长老摆布部下有两员大将护持,不敢拢身。他说两员大将是谁?说是八戒、沙僧。八戒、沙僧虽没甚么大本领,然八戒是天蓬元帅,沙僧是卷帘大将,他的威气尚未曾泄,故不敢拢身。妖精说:“等我且戏他戏,看如何说。”
三藏自此一言,就是倒霉到了:公然信那白痴撺唆,手中捻诀,口里念咒,行者就叫:“头疼!头疼!莫念!莫念!有话便说。”唐僧道:“有甚话说!削发人时经常要便利,念念不离善心,扫地恐伤蝼蚁命,珍惜飞蛾纱罩灯。你如何步步行凶,打死这个无端平人,取将经来何用?你归去罢!”行者道:“师父,你教我回那边去?”唐僧道:“我不要你做门徒。”行者道:“你不要我做门徒,只怕你西天路去不成。”唐僧道:“我命在天,该阿谁妖精蒸了吃,就是煮了,也算不过。终不然,你救得我的大限?
却说常言有云:山高必有怪,岭峻却生精。公然这山上有一个妖精,孙大圣去时,轰动那怪。他在云端里,踏着阴风,瞥见长老坐在地下,就不堪欢乐道:“造化!造化!几年家人都讲东土的唐和尚取大乘,他本是金蝉子化身,十世修行的原体。
他是个妖精,要来骗你哩。”三藏道:“你这猴头,当时倒也有些眼力,本日如何乱道!这女菩萨有此善心,将这饭要斋我等,你如何说他是个妖精?”行者笑道:“师父,你那边认得!老孙在水帘洞里做妖魔时,若想人肉吃,便是这等:或变金银,或变庄台,或变醉人,或变女色。有那等痴心的,爱上我,我就迷他到洞里,尽意随心,或蒸或煮受用;吃不了,还要晒干了防天阴哩!师父,我若来迟,你定入他套子,遭他毒手!”那唐僧那边肯信,只说是个好人。行者道:“师父,我晓得你了,你见他那等面貌,必定动了凡心。若果有此意,叫八戒伐几棵树来,沙僧寻些草来,我做木工,就在这里搭个窝铺,你与他圆房成事,我们大师散了,却不是件奇迹?何必又跋涉,取甚经去!”那长老原是个软善的人,那边吃得他这句言语,羞得个秃顶彻耳通红。三藏正在此羞惭,行者又建议性来,掣铁棒,望妖精劈脸一下。那怪物有些手腕,使个解尸法,见行者棍子来时,他却抖擞精力,预先走了,把一个假尸首打死在地下。唬得个长老战战兢兢,口中作念叨:“这猴着然无礼!屡劝不从,无端伤人道命!”行者道:“师父莫怪,你且来看看这罐子里是甚东西。”沙僧搀着长老,近前看时,那边是甚香米饭,倒是一罐子拖尾巴的长蛆,也不是面筋,倒是几个青蛙、癞蛤蟆,满地乱跳。长老才有三分儿信了,怎禁猪八戒气不忿,在旁漏八分儿唆嘴道:“师父,提及这个女子,他是其间农妇,因为送饭下田,路遇我等,却如何栽他是个妖怪?哥哥的棍重,走将来试手打他一下,不期就打杀了;怕你念甚么《紧箍儿咒》,用心的使个障眼法儿,变做这等样东西,演幌你眼,使不念咒哩。”
那唐僧在顿时,又唬得战战兢兢,口不能言。八戒在中间又笑道:“好行者!风发了!只行了半日路,倒打死三小我!”唐僧正要念咒,行者急到马前,叫道:“师父,莫念!莫念!你且来看看他的模样。”倒是一堆粉骷髅在那边。唐僧大惊道:“悟空,这小我才死了,如何就化作一堆骷髅?”行者道:“他是个潜灵捣蛋的僵尸,在此诱人败本,被我打杀,他就现了秘闻。他那脊梁上有一行字,叫做白骨夫人。”唐僧闻说,倒也信了,怎禁那八戒中间唆嘴道:“师父,他的手重棍凶,把人打死,只怕你念那话儿,用心窜改这个模样,掩你的眼目哩!”唐僧公然耳软,又信了他,随复念起。行者禁不得疼痛,跪于路旁,只叫:“莫念!莫念!有话快说了罢!”唐僧道:“猴头!另有甚说话!削发人积德,如春园之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行恶之人,如磨刀之石,不见其损,日有所亏。你在这荒郊田野,连续打死三人,还是无人揭露,没有仇家;倘到都会当中,火食凑集之所,你拿了那哭丧棒,一时不知好歹,乱打起人来,撞出大祸,教我怎的脱身?你归去罢!”行者道:“师父错怪了我也。这厮清楚是个妖魔,他实故意害你。我倒打死他,替你除了害,你却不认得,反信了那白痴谗言冷语,多次逐我。常言道,事不过三。我若不去,真是个下贱无耻之徒。我去我去!去便去了,只是你部下无人。”唐僧发怒道:“这泼猴更加无礼!看起来,只你是人,那悟能、悟净就不是人?”那大圣一闻得说他两个是人,止不住伤情惨痛,对唐僧道声:“苦啊!你当时节,出了长安,有刘伯钦送你上路;到两界山,救我出来,投拜你为师,我曾穿古洞,入深林,擒魔捉怪,收八戒,得沙僧,吃尽千辛万苦。本日昧着惺惺使胡涂,只教我归去:这才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罢罢罢!但只是多了那《紧箍儿咒》。”唐僧道:“我再不念了。”行者道:“这个难说。若到那毒魔磨难处不得脱身,八戒沙僧救不得你,当时节,想起我来,忍不住又念诵起来,就是十万里路,我的头也是疼的;假定再来见你,不如不作此意。”唐僧见他言言语语,越添愤怒,滚鞍上马来,叫沙僧承担内取出纸笔,即于涧下取水,石上磨墨,写了一纸贬书,递于行者道:“猴头!执此为照,再不要你做门徒了!如再与你相见,我就堕了阿鼻天国!”
八戒道:“师父,你且莫要嘉奖,阿谁是祸的根哩。”唐僧道:“如何是祸端?”八戒道:“行者打杀他的女儿,又打杀他的婆子,这个恰是他的老儿寻将来了。我们若撞在他的怀里呵,师父,你便偿命,该个极刑;把老猪为从,问个放逐;沙僧喝令,问个摆站;那行者使个遁法走了,却不苦了我们三个顶缸?”行者闻声道:“这个呆根,这等胡说,可不唬了师父?等老孙再去看看。”
半放海棠笼晓日,才开芍药弄春晴。那八戒见他生得姣美,白痴就动了凡心,忍不住胡言乱语,叫道:“女菩萨,往那边去?手里提着是甚么东西?”清楚是个妖怪,他却不能认得。那女子连声承诺道:“长老,我这青罐里是香米饭,绿瓶里是炒面筋,特来此处无他故,因还誓愿要斋僧。”八戒闻言,满心欢乐,急抽身,就跑了个猪颠风,报与三藏道:“师父!吉人自有天报!师父饿了,西席兄去化斋,那猴子不知那边摘桃儿耍子去了。桃子吃多了,也有些嘈人,又有些下坠。你看那不是个斋僧的来了?”唐僧不信道:“你这个夯货胡缠!我们走了这向,好人也未曾遇着一个,斋僧的从何而来!”八戒道:“师父,这不到了?”
汗流粉面花含露,尘拂峨眉柳带烟。细心定睛旁观处,看看行至到身边。三藏见了,叫:“八戒,沙僧,悟空才说这里郊野无人,你看那边不走出一小我来了?”八戒道:“师父,你与沙僧坐着,等老猪去看看来。”那白痴放下钉钯,整整直裰,摆摆摇摇,充作个斯文气象,一向的觌面相迎。端的是远看未实,近看清楚,那女子生得:冰肌藏玉骨,衫领露酥胸。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月样容仪俏,天然脾气清。体似燕藏柳,声如莺啭林。
却说那妖精,本来行者第二棍也未曾打杀他。那怪物在半空中,嘉奖不尽道:“好个猴王,着然有眼!我那般变了去,他也还认得我。这些和尚,他去得快,若过此山,西下四十里,就不伏我所管了。如果被别处妖魔捞了去,好道就笑破别人丁,使碎自家心,我还下去戏他一戏。”好妖怪,按耸阴风,在山坡下摇身一变,变成一个老公公,端的是:白发如彭祖,苍髯赛寿星,耳中鸣玉磬,眼里幌金星。手拄龙头拐,身穿鹤氅轻。数珠掐在手,口诵南无经。唐僧在顿时见了,心中欢乐道:“阿弥陀佛!西方真是福地!那公公路也走不上来,逼法的还念佛哩。”
行者取了钵盂,纵起祥光,你看他觔斗幌幌,寒气飕飕,斯须间,奔南山摘桃不题。
行者赶紧接了贬书道:“师父,不消发誓,老孙去罢。”他将书摺了,留在袖中,却又软款唐僧道:“师父,我也是跟你一场,又蒙菩萨指教,本日半途而废,未曾成得功果,你请坐,受我一拜,我也去得放心。”唐僧转回身不睬,口里唧唧哝哝的道:“我是个好和尚,不受你歹人的礼!”大圣见他不睬,又使个身外法,把脑后毫毛拔了三根,吹口仙气,叫“变!”即变了三个行者,连本身四个,四周围住师父下拜。那长老摆布躲不脱,好道也受了一拜。
一头拭迸坡前草,两脚蹬翻地上藤。上天下地如轮转,跨海飞山第一能。瞬息之间不见影,顷刻疾返旧路程。你看他忍气别了师父,纵筋斗云,径回花果山川帘洞去了。单独个凄惨痛惨,忽闻得水声聒耳,大圣在那半空里看时,本来是东洋大海潮发的声响。一见了,又想起唐僧,止不住腮边泪坠,停云住步,很久方去。
好妖精,按落阴云,在那前山坡下,摇身一变,变作个老妇人,年满八旬,手拄着一根弯头竹杖,一步一声的哭着走来。八戒见了,大惊道:“师父!不好了!那妈妈儿来寻人了!”唐僧道:
你快归去!”行者道:“师父,我归去便也罢了,只是未曾报得你的恩哩。”唐僧道:“我与你有甚恩?”那大圣闻言,赶紧跪下叩首道:“老孙因大闹天宫,致下了伤身之难,被我佛压在两界山,幸观音菩萨与我受了戒行,幸师父救脱吾身,若不与你同上西天,显得我知恩不报非君子,万古千秋作骂名。”本来这唐僧是个慈悯的圣僧,他见行者哀告,却也转意转意道:“既如此说,且饶你这一次,再休无礼。如若仍前作歹,这咒语倒置就念二十遍!”行者道:“三十遍也由你,只是我不打人了。”却才伏侍唐僧上马,又将摘来桃子奉上。唐僧在顿时也吃了几个,临时充饥。
大圣跳起来,把身一抖,收上毫毛,却又叮咛沙僧道:“贤弟,你是个好人,却只要留意防着八戒言语,途中更要细心。倘一时有妖精拿住师父,你就说老孙是他大门徒。西方毛怪,闻我的手腕,不敢伤我师父。”唐僧道:“我是个好和尚,不题你这歹人的名字,你归去罢。”那大圣见长老三番两复,不肯转意转意,没何如才去。你看他:噙泪叩首辞长老,含悲留意嘱沙僧。
三藏一见,赶紧跳起家来,合掌当胸道:“女菩萨,你府上在那边住?是甚人家?有甚愿心,来此斋僧?”清楚是个妖精,那长老也不认得。那妖精见唐僧问他来源,他登时就起个虚情,花言巧语来赚哄道:“师父,此山叫做蛇回兽怕的白虎岭,正西上面是我家。我父母在堂,看经好善,广斋方上远近和尚,只因无子,求福作福,生了奴奴,欲扳家世,配嫁别人,又恐老来无倚,只得将奴招了一个半子,养老送终。”三藏闻言道:“女菩萨,你说话差了。圣经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既有父母在堂,又与你招了半子,有愿心,教你男人还,便也罢,如何自家在山行走?又没个侍儿侍从。这个是不遵妇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