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身后有只鬼

第006章

甚么龙阳之好,断袖分桃,这男人与男人之间……真叫人一刻也不得安生。

不幸父亲砸下大笔的银钱寻访名师,到头里却只换得这八字评断。

《汉书》里说董贤为人斑斓自喜,哀帝瞥见,悦其仪貌,宠嬖日甚。出则参乘,入御摆布。常与上卧地。尝昼寝,上欲起,贤未觉,不欲动贤,乃断袖而起,其恩爱至此。

回身一看,才发觉是楚先生在屋内烧了热水,这会子闩上房门,搬过浴桶,正筹办沐浴。

本欲退敌,哪曾想对方竟迎难而上,楚羿盯着蓝衣公子,几番欲言又止,最后终是只剩一句:“天气不早,飞白就此告别。”

日落西山,习习夜风入室,捎来多少寒凉,却寒不过楚先生一张面无神采的脸。

家门不幸。

楚先生文章了得,常日里却不善言辞,连续几问都得了个燕雀无声,蓝衣公子最会察言观色,因而心中垂垂有底,那一起跌落的信心又施施然飘了归去。

苏玨较了真,当真细心推断了一番,可复一想,又是一阵自嘲。

只见本来紧紧横在门上的门闩竟回声落地!木门闲逛,吱呀作响,屋内屋外……倒是一丝风也没有。

“——爷,入夜了,该掌灯了。”

心之所向,身之所往,其志尤坚,无转移也。

本日却也不知怎的,一样情境,偏生多了几分旖旎遐想。

先生一阵头痛,仿佛又见了常日里那些打滚耍赖的门生,倒是骂不得也罚不得。干脆权作充耳不闻,一拱手,独自分开,并无沉沦。

苏玨呆呆地看着面前产生的一幕幕,脑筋早就凝成了一团浆糊。

断、断、断、断袖余桃龙阳男风兔爷儿……

蓝衣公子目光灼灼,脉脉含情,直瞅得楚先生眉心间的那一团沟壑凹得更深了。

看那眉眼清秀的状元郎,还是童颜稚嫩,浅浅一笑,温温润润的,真是高雅又贵气。

因而乎一发不成清算。

一声“羿”,密切之极,捅破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教楚先生躲无可躲。

俄然间,绿豆芽儿也变得让人羡慕起来。

强撑着嘴角笑意,蓝衣公子悻悻然道:“此人可已有家室?”

临河村地界不大,民风浑厚,哪家的闺女过了二十岁还未出嫁都是不得了的大事,又何况这男男相恋一事?

蓝衣公子心中顿时一片腐败,深思半晌,才对着先生慎重道:“飞白惟心之所向,均存亦如此。”

蓝衣公子顿时如饮醍醐,心乱如麻。

老父冷哼一声,负手而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李家公子不过束发之年便已状元落第,你现在二十有三,倒是半个功名也无。好逸恶劳!不思进取!平白读了这十几年的书,倒像都进了狗肚子,现在不深思倒罢了,却还笑得出来,真是家门不幸!”

那布衣墨客垂眸肃立,佝偻着背,却不知怎的,竟让公子忆起了家门前的那棵百大哥松。任清风明月,雨雪霜寒,犹自巍然不动。

情至深处,多数身不由己,若能收放自如,反倒像是儿戏了。

“记得飞白曾说,豪杰无乡,四海为家,想来也是尽情萧洒之人。而现在却甘心为这村野所困,莫非是内心挂念着甚么事,亦或……甚么人?”

先生固然四壁通风,屋顶漏雨,为人却极爱干净。纵使衣衫补丁摞着补丁,也必定是一日一换洗。

李尧,李大人,李大人……现在影象里那张青涩的面庞与实际渐渐堆叠,这十多年畴昔,李家公子想来也刚好是蓝衣公子现在这般年纪。

苏老爷正色厉声,额上青筋直暴,明显是气到了顶点。对于父亲,苏玨向来是害怕的,此时固然内心委曲,倒是不敢冒昧,只得闭了嘴,老诚恳实地看着。

想来必是那李大人的原因!

苏玨不自禁设想一个男人雌伏于另一个男人身下,健壮有力的手臂勾、勾着另一个男人,然后伸开腿……行那*之事。

苏玨打小就糊口在村里,最远也不过跟着爹爹去趟镇上。要说这断袖龙阳,都是史乘里记录的故事,那里亲见过呐。

“惟心之所向。”

“蒙大人错爱。”楚先生寡淡一笑,终究抽出了一向被对方握着的手:“飞白偶然朝堂,惟愿平平平淡,在此乡野村间结束余生。”

十六岁的状元郎,细胳膊细腿,骑着红鬃油亮的高头大马左摇右晃。神情是神情,可苏玨如何看,都像是在看那牛背上驮着个绿豆芽儿,风趣至极。

“既如此,飞白又何必难堪本身。”蓝衣公子一声轻叹,重新拿起桌案上的黑檀描金扇,语重心长。

长衫,中衣,中裤,亵裤……

社稷重臣,灿烂门庭,恰是父亲梦寐以求。

身后俄然“哐当”一声,楚羿一惊,瞬时向门口望去。

倒是本身,才是那十年寒窗,一事无成,最后又放手人寰,让父母整日里以泪洗面的不肖子孙呐。

楚先生同李大人说那日之究竟为酒后失态,却不知先生口中的那日之事……究竟为何事?

苏玨好似心头长草,忍不住偷眼一瞥,便窥到先生横出浴桶以外的臂膀。

虽非志愿,但苏玨作为灵魂跟在楚先生身边也有几日风景了。之前也并非未见过先生沐浴,却因同为男人,坦开阔荡,从未想过避讳甚么。

闻言,蓝衣公子不置可否,只是深深望着楚羿,细细形貌他的眉眼。

若真能金榜落款,光宗耀祖,只怕这断袖之癖也不过是无关大局的一粒沙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畴昔了。

“甚么……”忽闻先生轻喃,蓝衣公子一时不解,正欲开口,却已是了悟。

看着先生一层层衣衫渐退,苏玨俄然坐立难安,一时候目光竟不知该去往那边。

“……”

乌纱帽,素银带,大红罗袍……苏老爷子看得两眼放光,苏玨却不觉得意。

眼看着佳公子变成登徒子,苏玨双目圆睁,直直瞪着两人紧紧相握的手,脑中节制不住连续串的词语闪过。

佞幸佞幸,这些人以奉承获得君主宠幸,乃至以男色侍君,霍乱朝纲,为先人所不齿……莫非这丰神漂亮的蓝衣公子也同这群人一样?

“忘了?”蓝衣公子瞪大眼瞳,难以置信地望向先生,斯须堪堪苦笑:“自我入九霄镇以来,你我二人结伴随游,谈文论政,秉烛夜谈。那日之事……我觉得你同我是普通心机,却未曾想竟换来一句‘忘了’,教李某……情何故堪?”

状元返乡,那但是百年难遇的大丧事啊!街坊四邻驰驱相告,不为别的,只为沾沾喜气。那驱逐的步队锣鼓喧天,燃鞭放炮,李家乃至还在家门外设了流水宴以谢乡邻,热烈非常。

“既如此,均存也不便挽留。”闻言,蓝衣公子倒是晓得适可而止,只笑言道:“来日方长,你我终有再叙之时。”

的确莫名其妙……

资质平淡,难成大器。

楚羿点头,眸间透着清冷了然,半晌,深沉道:“既如此,飞白也无妨明说。皇上即位三十余载,不问政事。现在朝堂骚动,朋党相争,奸佞当道,民怨久矣。大人非池中物,又怎甘心坐看别人在这乱局中失势放肆?故而这都城,大人迟早是要归去的。”

“飞白不敢。大人身为肱骨之臣,飞白不过一介草泽,怎能够与大人相提并论。”

“可知飞白情意?”

苏玨顿时感受脸颊发热,血脉喷张。

他言辞间信誓旦旦,模糊要作赖皮缠的架式。

倒是不知父亲当年若知悉这有百般好万般好的李家公子竟有那龙阳之好,又会是如何一番心机?

月上柳梢,室内暗淡,李贵得了应允,躬身入内。

垂眼看向被人握紧的手,楚羿薄唇轻抿,思忖多时,终是一声感喟:“那日之事是飞白酒后失态,大人……便忘了吧。”

呵!苏玨无用,想来这便是命罢。

红烛火苗跃动,映得先生半面侧脸棱角清楚,也愈发的清癯,只要一双凤目,在昏黄的光晕下腐败澄彻。

“不争气的东西!”

正自怨自艾,得空旁顾,身边俄然“哗啦”一声,倒把苏玨吓了一跳。

仕道官途,觥筹交叉,听惯了声色歌舞,见惯了绿肥红瘦,便认了那句“君既偶然我便休”才是尽情萧洒,至情至性,倒忘了这人间另有歌云“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楚先生寂静不语。

莫、莫非也同男女普通敦、敦伦?

苏玨心虚惶恐,口中默念贤人言,早忘了本身不过一介孤魂野鬼,再不敢往先生处看去,随即飞也似的穿过房门,落荒而逃。

苏玨那天也在,倒是被父亲硬拉进了夹道相迎的人群中。

水汽下的麦色表面清楚,微微透着光晕,肥胖而坚固,虽比不得女子珠圆玉润,却埋没着男人所特有的健硕苗条。

记得当年先生劈面说“勤能补拙是良训”,一回身却又是点头又是感喟。

“方才不是说过了?我早已不是甚么‘大人’……”

想着想着,便“噗嗤”笑出声来,怎料却惹来父亲横眉瞋目。

浴桶内热气氤氲而上,先生伸手探了探水温,随后便脱手解起了衣衿。

反倒是苏玨,望着蓝衣公子长身而立,淡然含笑的模样,目光犹疑不去。

“……”

可这都是被编进《佞幸传》里的乱臣贼子啊。

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记很多年前,九霄镇上曾出了个远近闻名的神童。此童姓李名尧,五岁知五经,六岁能诗文,十三岁落第人,十六岁殿试得状元,为翰林,赐进士落第。打马游街,琼林御宴,一时候风景无穷,无人能出其右。

……

“若真如此……飞白可愿随我一同归去?到时以飞白的学问才调,若肯从旁助我一臂之力,你我二人今后定能成绩一番奇迹,留名于青史之上。”

本来不过随口猜想,怎料竟一语中的,现在倒真让本身退无可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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