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因而李尧点点头,思忖一阵,便转回身来对着楚羿无法一叹,温言道:“飞白,我看这些青砖瓷瓦皆无缺无损,就这么丢了实在可惜。前些日子见你那居处倒有几处漏雨,不如就借机补补?权当是……帮这位白叟家一个忙?”
另有些三姑六婆直勾勾盯着李大人一张俊脸,私底下七嘴八舌,只恨生不逢时。
苏玨瞠目,目光在楚羿与李尧之间走了几个来回,至此,才终究将李公子这出戏看了个明白。
呵,枝头凤凰攀附不起,面前不就有个攀得起的嘛。
他一时候心中郁卒,又深深看了李尧一眼,干脆走得离那两人远些,不再去听那些勾引之言。
只是笑过一阵,李尧却垂垂敛下笑意,悄悄地看着面前工匠忙进忙出,叹道:“只是这人间为秋风所破之茅舍,又何止面前一座?可叹当年杜工部弘愿,得广厦千万,大庇天下寒士。”
楚羿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微小光火,一向盯着,可惜直比及最后一点灯油燃尽,一室阴暗,亦未比及一丝异像。
苏玨神采庞大,心想,公然这人间之人皆易为花言巧语所动。
但见他面上似笑非笑,倒是不语,亦未理睬中间一脸惶恐的工头,目光只一瞬不瞬地看着李尧。
亦有很多乡亲闲暇时跑来围观,三三两两,一站就是半天。看工匠们修修补补倒是其次,多数都是为了亲目睹见村长口中的“大官”。
忽而忆起多日前,李尧见先生家中漏雨,遂欲修补却被先生婉拒……他当时亦如面前这般含笑着,乃至未曾对峙己见。苏玨只当他已放弃,却那里想过他竟会如此大费周章,展转数日,只为得楚羿首肯。
苏玨悄悄凝着楚羿清冷的侧脸,打量着那精美的五官。
家中有闺女的又是点头,又是感喟,可惜着李大人纵有百般好,终是那攀不起的高枝。
——白云观之行,不急一时。
先生自有一股毅力支撑,如许循环来去几日,脸上亦不见疲色,课上还是一丝不苟,未曾有过不对,但是双目下的暗影,倒是一日比一日更深沉了起来。
可怎生是好?
畴前听闻长青提及缚魂,只觉本身一条小命不时候刻被别人攥在手中,惶恐难安,而现在束缚依罕见望得解,他理应欣喜雀跃才是,但是心中不知怎的,竟似茫然。
李尧绕畴昔看了看那些砖瓦,捡起一块拿在手里,问:“只要这些?”
恰逢此时有工匠拖着砖瓦劈面而来,李尧便几步上前,问他这是要去往那边。工匠指指身后的东西,便说是用剩的砖料,运回九霄镇太远,因而找处所丢了。
李尧被楚羿这般盯着,倒也安然。他这戏演得粗糙,本就只为让楚羿点头,现在目标达到,自是不屑心虚讳饰。因而手上折扇一收,冲那人一笑,好言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飞白刚才说寒来暑往,但求饱食无灾。只是整日里风吹雨淋,寒凉入体,日子长了,身材不复安康,又怎能算无灾?最怕是年青时未有所觉,到老来多病缠身。身材发肤受之父母,总要好好照顾才是。何况若长此以往下去,我亦忍不住要担忧,你便真乐得见我为此坐立难安?”
“飞白!!”
只是大族公子,巧舌如簧,这金玉皮相之下又有几分至心?
不亏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看看人家那衣衫,那仪表,那气度。
苏玨心头一跳,抬眼便撞见楚羿如黑玛瑙般的眸子,清澈清澈的,带着难以粉饰的期许。
恐怕彼时缠绵意去,便是一朝天上,一朝凡间。
苏玨转头看他,那人倒是久久不见下文。
“白云观中的文籍公然不是俗家之书能够对比的,固然只是些外相,却已广含天、地、人间之象。可惜终是半句未提缚魂一事……想来也是,这缚魂之术,旨在把持幽灵为人所用,属邪法,若被心术不正之辈拿去妄用,结果难料。凡是修仙练道之人,为防有人走上歧途,定不会将其此法等闲示人的。只怕正如均存先前所言,若想知悉咒缚之事,或许唯有亲身去一遭白云观了……恰逢两今后书院补葺,我正可抽暇前去。”
苏玨悄悄听着,心中百味莫辩。
一时反倒有些郁卒。
只是面前此人仿佛并不这么想……他这几日来不眠不休地寻觅破咒之法,倒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这个“背后魂”似的。
书院表里,世人见那华服公子回声栽倒,刹时便乱作了一团。
“多谢公子体恤,小老儿自是情愿,自是情愿!”工头闻言,恐怕李尧忏悔,仓猝称是。
苏玨不免忧愁地望向楚羿。
那工匠只是在别人手底下干活的,底子不懂应对。他只晓得面前这位爷来头不小,获咎不得,因而便战战兢兢地看着李尧,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却又半步不敢挪动。
九霄镇出去的状元郎,可不得了,见过皇上龙颜的人呐。
灯上火苗忽地一跃,像是那个眨了下眼,又像是那个恍了下神。
接二连三,代替楚羿,瓦片重重落在李尧身上。
楚羿不觉得然:“可贵他花甲之年,还是怀揣赤子之心。飞白只知,自有尧舜以来,朝代兴衰更迭,庸君名主,奸佞仁臣,细数起来,亦无一人庇尽天下寒士。不管兴亡,百姓皆苦。”
字是他留的,话是他说的,可现在被楚羿这般一问,贰心底倒是着了慌。
李尧侧过甚来,悄悄看着楚羿脸上笑容,随后“啪”地收起手中折扇,笑道:“当年为博褒姒一笑,幽王烽火戏诸侯,此故事当初读来只觉荒唐,只是本日想来,倒与幽王心有几分戚戚焉。飞白,你若再笑笑,我怕是就要将这临河村从上到下创新一遍了。”
楚羿轻抿了抿下唇,目光中似有一丝犹疑,半晌后终是言道:“若一日缚咒得解,你可有何想去之处?如果尚无筹算,你……可愿留下?”
因而苏玨便这么冥思苦想地揣摩了一个早晨,天快拂晓时,才终究将目光投向结案旁的白纸之上。
补葺书院一事,李尧并未食言,没过几日便带着从镇上请来的工匠在临河村里热热烈闹地开了工。
说这楚先生常日里沉默寡言,倒是未曾重视,现在这么在李大人身边一站,面貌气势倒是一点未落下风啊。差只差在了那满衣服的补丁,如果换上绫罗绸缎,拾掇拾掇,怕是不会输给李大人呐!
若一朝缚咒得解,他的确是无他处可去。可要说情愿留下……仿佛亦不大对劲……
苏玨俄然感觉这束缚一断,便也断了他与这阳间间独一的联络。这么一想,心中竟模糊生出几分不舍。
工匠答道:“另有一些,都在房后摞着呢。”
可那也不过是一刹时的事,快到让人觉得是错觉,还将来得及反应,统统便又重新归于安静了。
油灯一点如豆,楚羿将书翻过最后一页,合上,淡淡启口。那昏黄的光晕在他的眼睫下投下淡淡暗影,衬得整小我愈发得怠倦蕉萃。
世人连声拥戴。
“此言……当真?”
李尧闻言,似是想到了那好笑的场面,因而挥开手中黑檀描金扇,哈哈大笑起来。
李尧本日一身朱紫锦缎,发束白玉冠,贵气逼人。他说这话时一脸调笑,目光倒是一瞬不瞬地凝着楚羿,似真非真,倒叫人捉摸不透。
听着大师你一言,我一语,林婶夹在中间急红了眼,连说楚先生是她家巧梅定下的,旁人可不准抢,惹得姑婶婆娘一阵轰笑嘲弄,好些时候才消停下来。
“苏玨。”
目光一瞥,冷不防落在了楚羿亵衣前暴露的红色香囊一角上。
头顶响起工匠的惊呼,苏玨一回身,便惊见一堆碎瓦从屋顶突然滑落,朝着楚羿劈面砸下。
“叫你们工头来发言!”
待他话音落地,工头方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又是作揖又是拱手地退下了。
楚羿倒是不动声色:“若当真如此,一个临河村怕是不敷,你我二人便一起笑到九霄镇去,你看如何?”
什、甚么当真不当真,不就是晚去几天白云观吗,亦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有何当真不当真的?
楚羿目不斜视:“飞白一介布衣,心无鸿鹄之志。寒来暑往,但求饱食无灾。”
因而有人话锋一转,目光又落到了李大人一旁的楚羿身上。
听了工头解释,李尧这才面色稍霁,他负手想了半天,遂言道:“既不是成心为之,倒也情有可原。只是李家虽家业殷实,银子却不是用来打水漂的,这一分一毫都是要用在刀刃上。你们整日里风吹日晒也非常辛苦,这多出来的砖瓦,我不消你折价退还,却可愿多加些工时赔偿?”
次日凌晨醒来,楚羿便在本身书案的纸张上发明了此行留书。
苏玨实在被这话蛰了一下,内心不是滋味。
李尧一皱眉,不悦道:“如何回事?当初完工前是带你们来这里看过的。这活计,连工带料托于你们,测量,预算用度,亦是你们分内之事,若稍有偏差也就罢了,却如何会平空多出这很多砖料来?这里的一块砖,一片瓦,皆是我李家真金白银换来的,你们收了钱款,现在便是要把那白花花的银子找处所扔了?”
人家既然问了,没有个回应总归是不好。
半晌,才淡淡道:“如此,便有劳各位了。”
连苏玨都能于一刹时想清楚的事,聪明如楚羿又怎会看不明白。
李尧此回带来的书未几,此中所写所绘却非常晦涩难懂,玄之又玄。饶是楚羿,亦费了很多心力在解读上面。
未几时,一个年近古稀的小老头一溜小跑地奔了过来,似是已从部下人那边明白了起因,此时满额的大汗,见了李尧便仓猝作揖解释,说当日来测量预算用度的是自家小儿,犬子年青,入行不久,下料有误,望大人包涵啊!!
孩子们平白得了几天假期,欣喜之情自是不消多说。
故此,这些光阴以来,除了教书外,楚羿便将全部精力都用在了读书上。起早贪黑,偶然乃至刚用过晚膳,便一头扎进书籍中,就那么一向熬到油尽灯枯,天涯模糊泛白,这才困乏地揉揉眉心,倒在床上小憩半晌。
只是他尚未走出几步,身后竟变故顿生。
李尧望向楚羿,终是忍不住地问:“飞白莫非不猎奇吗?我辈手中的乱世,又会是如何一番气象?”
脸上莫名染了一层薄红,苏玨瞥了眼还是立于案前的楚羿,亦顾不得很多,便心虚地穿墙而去了。
苏玨耳旁飘着世人的闲言碎语,目光落在书院前的两人身上。他畴前未曾想过,只是现在这么一想,只觉那二人举手投足间自成六合,确是与这粗乡鄙野格格不入。
楚羿闻声昂首,倒是闪躲不及。
猝不及防地迎上那样一双眼,苏玨竟有些心悸。
李尧口舌善辩,滚滚不断,苏玨一字一句听在耳中,不由想若换成本身,只怕是一句也说不出口的。
楚羿与李尧立于书院前,自是不知背后已被人重新到脚群情了一番,楚羿看着那缺胳膊少腿的板凳被人抬出来,又换了漆得油亮的桌椅出来,屋顶的茅草亦正被人掀去,一点点铺上了瓦片,终是忍不住面露对劲之色,笑言道:“现在此屋可算是风雨不动安如山了。”
他一介孤魂野鬼,无声无形,亲朋不识,即便缚咒得解又如何呢?回不得水中,不过在乡野间浪荡。这天下如此之大,那边又是他安身立命之所?
苏玨心跳骤停,回身迈步,却见李尧大惊失容之下已经一个纵身,一把将楚羿推了开来。
“公子谨慎!!!”
楚羿垂眸:“固执是业。”
刚闭上眼不到半个时候,窗外便闻公鸡啼鸣。因而苏玨便又见楚羿起家梳洗用餐,夹着书籍教书去了。
苏玨看着面前这位笑容温雅的俶傥公子,浑身风骚姿势。他不知这青砖瓷瓦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多出这很多来,却渐觉此人善使手腕,心机深沉,仿佛……并不如大要看上去那样好相与。
李尧拉下脸来,微微眯着眼,不怒而威,哪另有半分风骚公子的模样。
抬眼一瞥,却见楚羿面上似已有松动之意。
笔迹七扭八歪,同之前如出一辙,只是其上模棱两可的言语,却叫民气里长了草,手心出汗。
李尧此话一出,那工匠如蒙大赦,回身便跑。
世人依言看去,对着楚羿高低打量,未几时,纷繁点头称是。
正此时,靠在木椅上的那人,复又对着一室寂静开了口。
李尧叹:“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藏王菩萨发愿时,又岂会不知众生无尽,天国难空?”
仰首便是一弯弦月如钩,繁星灿烂。楚羿闭了眼,苦苦一笑,嘲道:“苏玨啊苏玨,别人皆叹我惜字如金,唯碰上你,才知何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李尧看着他,嘴边似有未尽之言,欲言又止,随即倒是一笑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