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问道
走进书房却如同换了个六合,只见四壁都是书厨,书厨里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百般的新旧图书。地上则是见缝插针摊开了一大堆,有陈腐的线装书,有清末的石印本,也有最新的期刊杂志,乃至另有一些碑本,几近没有下脚的处所。老头儿有点不美意义:“对不住,刚才我正在写东西,到处翻检质料,以是屋里有点乱,还请多包涵!”
“你刚才提到悟性和缔造力,悟性和缔造力是甚么东西?谁能说得清楚?在我看来,悟性和缔造力不过是源自脑袋里各种知识的有机碰撞,就像两块燧石撞击产生的火花。离开丰富的知识储备而奢谈悟性和缔造力,无异于缘木求鱼!试想一下,连《朱子语类》、《传习录》都没读过的人,能在宋明理学范畴提出甚么创见?”
刘欣盈还要归去上课,把江水源领进门先容几句后便仓猝拜别,只留下江水源难堪地杵在院子里。韩先汝伸手相邀道:“江小友,可贵你有空登门来看望我这个老头子。走,我们进屋好好聊聊!”
江水源也不粉饰,放下茶杯直接申明来意:“是如许的,长辈自从客岁有幸得您老指导以来,课余时候看了一些国粹根基文籍,感受收成颇丰。但是近一段时候以来看书却没甚么长进,感受是越看越含混,就仿佛进入了迷宫一样。”
两人一前一掉队屋。客堂里非常整齐素净,正堂上挂着石涛的《春山读书图》,也不知真假,归正仰仗江水源的观赏才气辩白不出来。画两边悬着吴昌硕的一副篆书春联。书画上面的黄花梨案几上摆着何朝宗的渡海观音像,德化瓷细致的质地和奇特的象牙白充分揭示出观世音菩萨静美柔曼的风味,观音像前几缕檀香正袅袅升起,披收回暖和隽永的味道。
“那你晓得这副春联写的是甚么?”韩先汝望着吴昌硕的那副春联问道。
“这不是很普通吗?”韩先汝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就像同一句话,分歧的人来讲,熟谙的人一听就晓得是谁说的;就像同一个字,分歧的人来写,熟谙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是谁写的。如果是千人一面、如出一辙,做学术研讨另有甚么意义?”
“比如宋明理学各家关于心体理气、有无动静的论说,就是公说私有理、婆说婆有理,让人无所适从!”江水源最忧?的就是关洛濂闽各学派关于宇宙六合的奇葩实际,即便影象力和贯穿力强大如他,也被无数观点、各种学说搅得头昏脑胀不知所云。
“阎若璩,字百诗,号潜丘,生于明崇祯十一年(1638),卒于清康熙四十三年(1704),客籍晋省太原府,侨居我府山阳,是清初闻名学者,江藩在《国朝汉学师承记》中把他列为清朝汉学第一人,代表作有《古文尚书疏证》、《四书释地》、《潜丘札记》等――”
“认得一点。”江水源在国粹讲谈社图书室里读过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
江水源苦着脸说道:“不但是各家实际难以理睬的题目,就算是同一句话,比如《论语》的‘学而时习之’,从古至今就不下十数种解释,让人莫衷一是。更有甚者,乃至一个字都能找出好几个意义!”
“小马屁精!”固然明知是阿谀话,韩先汝仍然一脸受用:“我承认现在电脑软件确切简练快速,检索质料的才气远胜人脑,但是电脑里的东西毕竟是死的,人脑里的东西才是活的。电脑检索得来的质料和本身读书找到的质料,比拟还是隔了一层!
江水源摇点头:“影象力有甚么用?关头还是得看各自的悟性和缔造力!就拿当代文史研讨来讲,现在首要的文籍根基上都被数字化,想要检索甚么质料,只要输入关头词轻松一回车便唾手可得,难道远胜影象力超群的大脑?但是现在研讨者如过江之鲫,加上文籍数据库这个良工利器,按理说应当是无往倒霉,但是论及在宋明理学这一范畴的成就,有谁能比得上韩老先生您呢?”
江水源悄悄擦汗:幸亏我看过《说文解字》、《国朝汉学师承记》这些杂书,熟谙几个篆字,晓得阎若璩这小我,要不然明天连茶水都没得喝!
这时老婆婆提来一壶茶水,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是浅显的茶,水是浅显的水,韩先汝却美美地啜了一口,然后悠然问道:“江小友,只怕你明天登门不纯真是为了看望我这个老头子吧?是不是有甚么题目?”
“这不怪你,宋明理学各家的学说本来就很难理睬。别说是你,就算老头子我研讨了几十年,另有很多东西稀里胡涂搞不清楚。”韩先汝笑着说道:“我有生之年的最大胡想就是大抵吃透吃懂各家实际要旨和学术演变头绪,然后写本深切浅出的《简明宋明理学史》。只是不晓得老天爷允不答应?”
“以是经世大学闻名传授、新史学大徒弟斯年当年曾说过如许一句话,近代的汗青学只是史料学,汗青研讨应当对峙有一分质料说一分话。像江小友你如许天赋异禀,各种质料过目不忘,想用时能够信手拈来,如果处置学术研讨的话就占了莫大的便宜,特别是投身当代文史研讨,的确就是摆布逢源!”
仅此数样清玩,便能够看出就是一个连绵数世的书香家世。
江水源惊诧很久才说道:“学术研讨不该该是得出一个众所公认、经得起时候查验的精确结论么?如果千人千面、人言人殊的话,那么做学术研讨另有甚么意义?”
江水源沉默不语。
等他清算出两三平米大小的空位,又从粗陋的书桌中间抽出两张小板凳,各自才在空位上坐下。老头儿喘着气说道:“比来我在写一篇关于王门诸子致知己学说生长演变的论文,可惜春秋大了,很多东西都记不起来,只好上天上天、脱手动脚到处找质料。不过话说返来,做学问、搞研讨第一步都是尽能够占有质料,然后研讨质料、吃透质料,终究得出来的结论才不会过分离谱。
“比如?”
江水源再次满头黑线:奉求,底子不消我弄,它们本来就很乱好么?
江水源冷静吐槽道:大爷,您谦善了!这不是有点乱,而是非常乱,的确乱得一塌胡涂惨不忍睹!
韩先汝还是有些不放心,干脆号令江水源道:“江小友,你站在那边别动,我来清算清算,略微腾个地儿。记着,你站在那边别动啊!甚么都不准动!”见江水源规端方矩站在门口,韩先汝这才开端清算地上的那堆乱七八糟的书报杂志。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春联上写的应当是‘一物不知,觉得深耻;遭人而问,少有宁日’。”江水源晓得韩先汝问的不但仅是笔墨内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这是清初闻名学者阎若璩的集句联,上联出自陶弘景,下联出自皇甫谧。传闻阎若璩幼年时本性痴钝,却发愤博览群书,因而就集了这副春联,题在自家书房的柱子上用来自勉。”
韩先汝哈哈大笑:“还是刚才阿谁例子,分歧的人来读同一句话,发言必定会有所分歧,莫非你能说谁读错了么?分歧的人来写同一个字,字形必定会妍媸不一,莫非把它归结为都是错字?不管是简朴的字词句,还是庞大的实际体例,只如果分歧的人来研讨、来解读,因为期间背景、学术经历、小我兴趣等方面的差别,得出来的结论必定会有所分歧。这又有甚么猎奇特的呢?要晓得很多时候学术研讨证明的不是某个学术结论,而是考证了某种研讨体例!”
韩先汝立足问道:“江小友,熟谙篆字么?”
江水源承认,作为基因调剂的添头,超强影象力在学习测验中阐扬庞大的感化,但这并不即是影象力是全能的。就他所知,在当今宦海和阛阓中影象力就没甚么大用,因为终究大师比拼的是周旋作戏的情商和无孔不入的干系!哪怕在科研中最首要的也不是影象力,毕竟能进大专院校、科研院所大师的智商都不同不大,能不能出类拔萃、脱颖而出,除了尽力,或许还要靠那么一点运气、一点灵感。
“好、非常好!”韩先汝忍不住喝采道:“不但认得篆字,并且能说出笔墨出处。不但晓得笔墨出处,还晓得学者的平生著作。不愧是少年英才!想我老头子十多岁的时候,连清初三先生顾炎武、黄梨洲、王船山都不清楚,哪晓得乡贤里另有位阎百诗?年纪悄悄就有如此学养,完整能够登堂入室了。走,到我书房里渐渐聊。老婆子,泡壶茶来!”
“关于阎若璩,你晓得多少?”
江水源恭敬地说道:“您老先请!”
韩老先生嘴上固然说着抱愧,可半点没有清算的意义,反而再三提示江水源道:“江小友,这些书都是老头子我破钞半个上中午候,爬高就低辛辛苦苦找好的,等会儿还要用,你可别给我弄乱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