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番外二烟火红尘
乐无忧持续道:“死是最轻易的事,心胸惭愧的活着才最难过,你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现在本相明白,想必心中也煎熬得很吧?”
鬼枭张了张口,嗓中传来生硬木讷的声音,仿佛太久不说话,已不会说话了普通,答非所问道:“你……是何人?”
金缕雪暴怒,刚要发作,常相忆忽而又浮起笑容:“我快马加鞭,只花七日便从洛阳赶到金陵,却被拒之门外,不醉酒坊如许的待客之道未免略显吝啬,别忘了,我的孩儿现在但是盟主。”
“日夜寝食难安。”
婢女卷起金缕玉帘,一个服饰雍容的妇人撩开披风款款而下,抬眼看向她,似笑非笑:“金缕雪,多日不见,别来无恙乎?”
谢清微疾奔出去:“不要走,不要走,开阳!”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鬼影:“你来何为?”
“甚么?”
“然后你将他的行迹通报给了不醉酒坊的探子。”
常相忆悄悄瞥她一眼:“谁叫你的人太笨呢,小酒鬼?”
“不,”谢清微喃喃道,“曾经的我,没有牵挂,不惧存亡,但是现在我有了,我想活着,我想陪着他……”
玄色的血从眼睛流出,少年变得干枯,直直地看向他,眼睛中没有眸子,两个黑黢黢的眼洞流出黑血。
“谢道长,”常相忆道,“想必你也曾传闻过万鬼坟炮制鬼将的体例。”
“你是罪该万死,”乐无忧呸地一声吐出去草根,淡淡道,“那你只是一把杀人的剑罢了,现在握剑之人已经伏法,我也不想再多连累。”
常相忆皱了皱眉,却并未将疑问宣之于口,而是淡淡道:“济儿曾道,此番出海,多亏谢道长大力互助,本觉得船埠一别,道长会如平常普通四海云游,不然,定会邀至盟总小住,请教武功,却没想到竟会在此处相遇,若我没有记错,道长并非贪酒之人。”
某日,乐无忧正在擦拭剑身,俄然窗子一动,乐其姝夹着两个酒坛跃身出去,乐无忧吃了一惊:“娘,您如何跟做贼一样?偷东西了?”
金缕雪痛骂三遍,都没寻得乐其姝的身影,干脆今后一仰,躺在了树枝上,不知为何俄然畅快地大笑起来。
谢清微眸中波澜不惊,淡淡地说:“贫道确切滴酒不沾,只是心中顾虑之人在此,故而不敢远游。”
谢清微快速飞掠畴昔:“谁伤了你?”
“那你便赎罪吧。”
谢清微呼吸一窒,急问:“可有规复的体例?”
话音未落,就听乐其姝的窗子猛地被破开,金缕雪飞窜而出,彩衣翩仙,落在院中桐花树顶,叉腰痛骂:“乐其姝你个杀千刀,把老娘的酒藏哪儿去了?”
鬼枭反应迟缓,猜疑地思考了半晌,渐渐摇了点头:“可我……为何……不肯你死?”
“逆其道而行之。”
“嫌热你就待在洛阳,何必跑金陵来挨热?”金缕雪呛道。
乐无忧抬眼,看到乐其姝点住鬼枭的大**,将他一把甩到肩上,扛着往马车边走来。
谢清微惨痛地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滑下。
“不错,我在医毒上虽很有所成,却从何尝试解过鬼将的禁制,”常相忆思考着说,“收到蛮婆子飞鸽传书以后,我想了好久……”
“贫道见过常夫人。”谢清微清冷地微微点头,立在门外,却并未进门。
“但是我们必须得做,”乐其姝道,她抬起眼,看向鬼枭暮气沉沉的眸子,咬牙,“我的开阳徒儿是六合间顶天登时的大侠,他甘愿死,也不会容忍本身变成这般鬼样。”(www.. )</dd>
“毒丫头你却仍然暴虐得令人胆怯,”乐其姝道,“安广厦与你同床共枕二十余年,你竟毫不手软,算计得他骸骨无存。”
顷刻间,惨烈的梦境涌上心头,堵塞、懊悔、情动、惊怯、剧恸……无数种情素,说不清,道不明,想不透,割不竭,仿佛窗外玄色的潮流,铺天盖地,澎湃而来,瞬息间将他淹没下去。
“我……”谢清微嘴唇颤了颤,低声道,“我……是负罪之人。”
常相忆笑言:“砸场子不可么?”
“少啰嗦。”乐其姝抱着酒坛直奔他的床榻,一把撩起拔步床的床幔,将酒坛谨慎翼翼藏在了他的床底。
听到“僵尸”二字,谢清微眼眸快速收紧,眨眼之间又规复冷酷,安静地说道:“未亡人。”
乐无忧猛地瞪大眼睛,转脸刚要说话,却被乐其姝一把捂住嘴,传音入密:“小王八东西,敢出售我你就等着!”
乐无忧坐在马车上,两腿耷拉在车下摇摆着,嘴里叼一根草,漫不经心肠问:“谢道长上面有甚么筹算?”
“你也不需太吃惊,”金缕雪松开长鞭,笑道,“食得人间炊火色,便是尘凡痴后代,丹台玉室苦修道,岂如痛饮且狂歌?”
“安广厦重获自在以后直奔外洋,也是你的调拨?”
“多谢夫人顾虑,”金缕雪扬起长眉,“你滴酒不沾,来我不醉酒坊何为?”
谢清微抬眼看向僵立在堂中的鬼枭。
“你!”金缕雪笑容一扫而尽,神采乌青,臂上金鞭一抖,落在掌中,“你当真觉得老娘打不过你?”
“你偏听偏信,连挚爱都能动手,此等心肠,以死赔罪太便宜你了,”乐无忧盯着他的眼睛,瞥见内里铺天盖地的懊悔,悄悄叹一口气,恶狠狠道,“我但愿你一向活着,活在我兄弟的身边,伴随他,照顾他,不管他是人是鬼,是死是活,你都必须不离不弃。”
谢清微安静道:“可我却不能疏忽那些无辜死在我剑下的人。”
回到金陵已经是旬日以后,重修风满楼是个旷日耐久的工程,乐无忧看了两页图纸已经两眼发黑,恨不得盖上一排粗制滥造的窝棚就那么住着算了,幸亏另有钟意,不厌其烦地带着工人测量、绘制、监工……一座清雅适意的高楼垂垂现出雏形。
想必仍然是无悔的,三千天下十丈软红,却独取一瓢弱水,慷慨饮尽,其中缠绵与豪情,多么令人羡慕,又有何值得悔怨?
“不……我曾听闻,炮制鬼将失利概率极大,百中得一,若要重走此路……不,”谢清微点头,“更何况,重塑肉身筋骨必将痛不欲生……”
“她是打不过你,但她能毒死你。”背后一个笑盈盈的声音说。
谢清微吃了一惊:“你如何了?”
乐其姝道:“如果我没猜错,安济放逐生父主张该是你出的。”
金缕雪猜疑地问:“她做了甚么?”
谢清微眸光微沉:“以铁钉入脑,锢其神智,再以巫蛊灌入,毁其筋骨,最后以剧/毒浸体,炮制肉身,好像行尸。”
“……娘,”乐无忧哀思地答复,“您对儿子可真不客气。”
恰是鬼枭,换去那身灰布寿衣,看上去仿佛精力了些,眉眼却还是暮气沉沉,好似从宅兆中爬出来的鬼怪普通。
进入室内,常相忆解下披风,从婢女手中接过扇子摇着,抱怨道:“现在不过四月,金陵竟这般热了。”
常相忆抖开披风,墨蓝色羽纱上织了金线,阳光下彩光残暴,她与乐其姝相视一笑,点头,相携着走入门中。
“金掌柜部下包涵!”一个清越如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胡扯,”乐其姝振振有词,“窃酒如何能算偷呢?诗酒风骚是多么高雅之事!”
“鬼将的肉身颠末剧/毒浸泡,仿若铜皮铁骨,半死不活,虽生犹死,若要解毒,须得用一样的体例,浑身浸泡在药水中,以毒攻毒,方能重获肉身。”
“开阳!”谢清微猛地展开眼睛,忽觉周遭似有人声,霍然起家,一把抓起诛邪剑挡于胸前,行动牵涉伤处,剧痛传来,诛邪从掌心滚落,他警戒昂首,看到月色如水,一个灰衣身影蹲在窗台,暮气沉沉的眼睛如同两个黑洞,直直地看向本身。
常相忆吃了一惊:“这只僵尸?你是他甚么人?”
金缕雪从树上跃下,轻巧地腾空翻了个身,落在门内,大门缓缓翻开,她笑靥如花地走出来:“常相忆?”
鬼枭忽地抬手,五指如爪,狠戾地抓向常相忆咽喉。
目光移向谢清微:“本来这货就是我兄弟,我一向觉得他死了,既然没死,那难保不会有规复神智的那一天,我不但愿等他变返来的时候,却发明本身敬爱之人已经自裁。”
谢清微眼眸微闪,恍忽地看着鬼枭的身影,清冷眸子中起了波澜。
大船泊岸今后,安济和等在岸上的天下盟亲信汇合,快马赶回洛阳,常子煊也决定单独一人回长安去整肃明日阁残部,钟意等人将持续南下金陵。
“顾虑之人?”
“过奖,”常相忆悄悄一笑,笑不露齿,端庄淑德,摩挲动手上一只黑珍珠戒指,笑道,“他有如此了局,功绩全在本身,我不贪功。”
“甚么?”
谢清微盘膝在床上打坐,闭着眼睛冷酷地问:“你来何为?”
金缕雪在背后呲了呲牙,小声嘀咕:“有孩儿了不起啊!”
乐无忧唇角直抽:“娘,您把酒藏在我的房内?”
只见一道金光闪过,金缕雪臂上长鞭突然飞出,缠住他的手腕用力今后一扯,枯柴普通的手指便再也转动不得。
乐无忧眨眨眼睛:“可您跳窗进儿子的卧房就不太高雅了吧?”
世人临时在不醉酒坊落脚,气候垂垂和缓起来,温暖的东风中飘着淡淡酒气,让人整日都感觉舒畅而微醺。
少年笑容更盛,黑发重新顶披垂而下,胸口一片赤色垂垂洇染开来。
“欲扬须得先抑。”
“这便是柴开阳?”常相忆脸上的笑容消逝,拧眉看了看他,伸手去翻他的眼皮。
常相忆拱了拱手:“早就传闻红衣雪剑重出江湖,却容颜衰老,状若老妪,现在一看,传言非虚呀,蛮婆子,你现在可真是名正言顺的蛮婆子了。”
谢清微却摇了点头:“修行贫寒,却并不有趣,若没有碰到开阳,贫道或将清心寡欲,寻仙问道,然情不知所起,毕竟毁了道基。”
在他飞掠畴昔的刹时,少年身材忽地今后飘去,阴冷的夜风中传来牙齿咯咯撞击的声音,谢清微奔至窗前,只见乌黑的大海暗潮澎湃,少年贴着海面飞掠而走,灰布寿衣随风颤栗,仿若极恶之地一抹肮脏的蛛网。
金缕雪挖了挖耳朵:“这是哪家的婆娘,怎恁多话?”
“无悔。”
“不错。”
“你道是我想来?”常相忆笑盈盈地横她一眼,凉凉道,“这类天儿在洛阳不冷不热的,岂不更安闲,更何况,迩来邙山脚下白司马坡的金星雪浪开了,我约了花圃仆人四月初八去赏花,现在也去不成了。”
“哈哈哈,”乐其姝大笑,回身让出门路,伸手,“请。”
常相忆点头:“我给了他一瓶化功散,实足十的药力,济儿是个聪明孩子,晓得该如何做。”
常相忆断没想到看似高山白雪的谢清微竟也会深陷人间情网,怔了怔,一时失了言语。
谢清微经常做梦,梦中有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挟一柄古剑,从树上跃上窗台,日光亮艳,他的笑容却比日光更明艳非常。
金缕雪转头,看到乐其姝手持龙头拐,缓缓走来。
“你问是谁伤我,你当真不知是谁伤我?谢清微,这人间除了你,另有谁能伤我至深、伤我至重?”浪声中异化着细细的声音,仿佛在凄厉地哭,又仿佛在桀桀地笑。
谢清微展开眼眸,冷不丁撞入少年夺目的笑眸中,暮春芳菲落尽,唯有一枝桐花盛开如锦,一只雀儿扑棱着停在枝上,顷刻花飞如雪,落满肩头。
远处的石板路上传来车轮转动的声音,她抬眼望去,只见一辆华贵的庞大马车风驰电掣般驶来,瞬息间已来到酒坊后门,一个娇俏的小婢女盈盈下车,手持名帖递给门口的奴婢,笑道:“天下盟常夫人来访,还请老伯通传则个。”
“你让安广厦在英魂殿吃尽了苦头,然后又放了他。”
少年歪头,神采飞扬,却不说话,只嬉皮笑容地看着他。
“轻信奸人,错杀忠良。”
常相忆抬眼,看到一抹道袍长身玉立在门外,白发银冠,眉心一粒红痣,微微惊奇:“谢道长?”
“甚么?”金缕雪吃了一惊,皱眉道,“我探查到的动静竟然是你用心放出的?”
“甚么罪?”
常相忆深深叹出一口气,喃喃道:“当年安广厦突袭不归山,是给长姐留了退路的,可她却还是挑选和凤栖梧一起战死,小酒鬼,蛮婆子,你们说,临死的那一刻,她悔怨吗?”
“腐败将至,我当与你们一道去天阙山,赴你我之约。”
一口浓血喷出,谢清微一把按住床榻,撑住摇摇欲坠的身材,抬眼,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惨白如鬼。
乐其姝转头看向他:“你悔怨吗?”
“毕竟是二十余年的伉俪,他想要甚么,我最清楚。”
“阿忧,”钟意走过来,轻声道,“你怎能罔顾别人志愿?谢道长一心求死,你却逼迫他活着,这不是折磨人吗?”
“没有金星雪浪,有个金缕雪娘看也不错。”乐其姝笑着说,从门外牵着一个行动木讷的青年出去。
谢清微多么聪明,当即明白她的企图,顷刻间神采煞白,喃喃道:“这才是第一步,然后还要重塑肌骨、取出铁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