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奉召回京
李徽也感觉身上生出了些力量,不像昨日那般沉重不堪,便靠在隐囊上闭目思考起来。尚未生出甚么动机,就听外头雨声延绵,滴滴答答好像乐曲普通。他伸开眼望去,窗户紧闭,如何能瞥见甚么霏霏雨景?因而,他侧首望向静肃立于一旁的侍婢,低声道:“开窗。”
在宿世,趋炎附势与仗势欺人的小人,李徽已经见得够多了,俭朴无华的小民却一向无缘得见。细心论起来,仆婢不过是奴婢之流,职位卑贱,远远比不过布衣。但朱门奴婢却个个气势放肆,欺负百姓且不说,偶然乃至连仆人也能欺负。这般恶奴,他最为讨厌。
中间两个侍婢脸上禁不住暴露了或嘲弄或讨厌之色,李徽淡淡地瞥了她们一眼:“将她们遣出去,再不准近身奉侍。”二人顿时大惊失容,却也不敢哭着讨情,只得委委曲屈地流着泪退下了。剩下几位侍婢亦不敢再透暴露甚么仇恨之态,忙垂首不语。
新安郡王被本身的猜想惊呆了。能召回阿爷的还能是何人?或许是他的祖父,或许是他的叔父。不,叔父如何能够会召阿爷回京?本来已经拔出的骨头,难不成还要放进喉咙里不上不下地梗着?那便只能够是祖父病重,思念爱子,特地急召了!如果如此,就算是长安现在是龙潭虎穴,大抵也不能不闯了!
这一起的驿道与馆驿,留给他们一家人的皆是痛苦的回想。现在再度踏上这条路途,想来他们的心境亦是庞大难言。若非有甚么毫不成能回绝的来由,他们怎能够如此行色仓促地分开封地?辛辛苦苦地翻越秦岭?
“三郎君风寒未愈,不成受凉。”几位侍婢当即跪倒在地,“奴们不敢开窗,望郎君恕罪。”这位主子的病情好不轻易有了转机,她们堪堪逃过一劫。如果因开窗赏景再生出甚么几次,非论王妃殿下与张傅母再如何慈悲,都不成能等闲饶过她们。
他面前仿佛展开了一幅虚幻的舆图:均州与长安相去不过六百里,这六百里却如同天壑,驿道崎岖,馆驿偏僻破败。当年被贬出京时,阿爷与母亲这一起便吃尽了苦头,独一的嫡子在路上早产,不久便短命了。而他亦是出世在馆驿当中,生母因出产时不干净而抱病,不久就归天,便抱养在了嫡母膝下,当作短命的嫡子悉心哺育。
捉驿抬起眼悄悄望去,便见床榻上倚着一名含着笑的少年郎君,不由得心神微震。他何曾见过这般出众的朱紫?边幅俊美且不说,神态尤其暖和安闲,提及话来亦是毫无鄙薄之意,便好像神仙中人普通。固然脸上带着病容,显得有些肥胖惨白,但也完整无损于他的风采。与这位少年郎君比拟,乡邻中口耳相传的县令家公子,便生生如同泥地里的野鸭子似的了。
捉驿千恩万谢地退下了,李徽便又皱着眉躺在床榻上思考起来。未几时,便逢阎氏带着张傅母来看望他,满口赞他实在孝心可嘉:“传闻你特地让捉驿寻野味贡献你阿爷,他可算是畅怀了些。不然,还不知要与我们母子负气到甚么时候呢。”
商州岭南驿,无疑便是秦岭之南最后一个馆驿,下一个馆驿或许便是岭北驿了。阿爷毫不是奔着秦岭打猎而去,他对打猎底子毫无兴趣――更不是奔着商州而去,商州之繁华于自幼生善于都城长安的他又算得上甚么?――他明显正在回长安的路上!
李徽垂眼道:“都是孩儿身材不争气,坏了阿爷的事。路程这般急,担搁了这几日,该不会误了大事罢?”他想确认,是否是祖父沉痾,急诏众子入京侍疾。现在究竟又是贞元多少年,已产生的与即将产生的诸事,到底与宿世那些影象有何不同。
听他滚滚不断地说了很多,李徽既感觉新奇,心中又煎熬非常。
李徽心中一叹,扫了她们一眼:“起来罢。”他如何忘了,这些侍婢皆是母亲阎氏派来服侍他的,一贯由张傅母严加束缚,毫不敢违逆她们的意义。而他现在到底不过是个年纪尚轻的少年郎罢了,又在病中,不敷为惧。且这几张脸瞧着似有些熟谙,今后都是他府中的管事娘子,亦是张傅母替他留下来的可用之人,因为些许小事惩罚她们也不值当。
阎氏欣喜他道:“不过是几日的工夫,想来该当能赶得上为你祖母侍疾。并且,昨日暴雨滂湃,水都已经漫过了驿道,本便分歧适疾行。侍卫与部曲都去前头探路了,让你安息几日也并不碍着甚么。”
李徽上一世病逝时,早已不知曾饮过多少苦药汤子,喝药便如同饮水,已经风俗了。现在一口饮尽大碗药汤以后,连压下苦味的杏脯亦不消,便略进了些舀去油花的鸡丝粥。张傅母见他胃口规复得不错,甚是欣喜,便亲身去厨下叮咛再备些平淡的吃食,又遣侍婢去请医者来诊脉。
现在,他这位万事不睬的阿爷竟然踏出了封地,急仓促地朝着西北而去?均州虽与商州比邻,但细心论起来交通却甚为不便。启事无他,横亘在二州中间的便是隔断关内道与山南道的秦岭。只要超出秦岭,方能真正进入关内道要地,进入繁华的商州之境。而商州之西便是雍州――便是京都长安!
夺嫡失利的阿爷再度入京,本便会无端端引来风波。而后祖父驾崩,叔父继位,光是想想便感觉到处皆是刀光剑影。他那位叔父在外很有慈悲善名,但骨子里倒是凉薄之人,兄长母舅一个也未曾放过。血脉亲情,于他而言不过是流几滴泪便足矣。他们一家人此番若能全须全尾地回到均州,能够便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从未踏出过封地半步,对外头的新奇事物都存着几分猎奇。现在好不轻易有机遇跟着父母出行,虽不知前路漫漫究竟去往何方,但也无毛病他探听此地在那边。或许,亦能推知阿爷到底意欲前去何地,究竟想做甚么。毕竟以他夙来养尊处优的脾气,决然受不得甚么穷乡僻壤之地。
滂湃大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翌日凌晨便垂垂转为了淅淅沥沥的微风细雨。李徽昨夜展转反侧,不过囫囵睡了两三个时候,瞧起来甚是恹恹的,并没有甚么精力。不过,张傅母却感觉他大病未愈,这般无精打采的模样方是平常,亲身端着药汤过来劝他饮下。
“也罢,将那捉驿一并与我唤来,也好听一听乡野之事。”李徽从善如流。
“回小郎君,此馆驿名为岭南驿,属商州统领。”
捉驿眼睛一亮,笑道:“小郎君算是问对人了。旁的不说,小老儿经常在山岭中打猎,这大山岭就像是小老儿家的后院似的。说到馆驿,大山岭中该当也有一个,顺着驿道行两三日便到了。若要超出这座大山岭,慢些须得旬日,快些不过四五日……对了,前些光阴,村里人刚猎了一头肥壮的野猪,舍不得吃用,不若网罗了来让朱紫尝尝鲜?”
祖母?新安郡王再一次怔呆了――如果他未曾记错,他的远亲祖母,元后秦皇后,不是早在多年前就殡天了?!现在这位沉痾的祖母又是如何回事?!
在他看来,圈在封地当中当然落空了自在,回到长安却也绝非甚么功德。特别自家阿爷竟然能在占尽上风的时候跌落灰尘,明显不是甚么机谋之才――空有聪明之名,于情面策画却委实痴钝非常,底子不是其别人的敌手。此去长安,就像是羊入虎口普通,还不知会生出甚么事端来。
捉驿说了半晌,李徽听了好些秦岭的野闻传说,便叮咛婢女赏了他一贯钱,又道:“阿爷素喜野味,若能网罗些野物与厨下,老丈便来我这里领赏。”
捉驿与侍婢们就见小郡王的神采忽白忽青,仿佛病情几次发作普通。世人无不大惊失容,吃紧忙忙地围畴昔细看。小郡王却神情恹恹地挥了挥手,让侍婢们都退到一旁,又对捉驿道:“我从未到过岭南,这四周可有甚么特产之物?超出秦岭须很多少光阴?秦岭中可有甚么馆驿?如果露宿在外,爷娘恐怕并不适应,安危亦难以包管。”
捉驿很快便被带了过来,穿戴不甚称身的新绸衣,连手脚都不知往那里放好。因长年劳作之故,他肤色黎黑,头发斑白,脸上沟壑纵横,浑身高低虽透着寒微到泥地里的畏缩之态,目光却明正清澈,很难令人生出厌憎之感。
商州?岭南驿?李徽双眸微动,震惊非常。他的父亲濮王李泰,乃太宗文天子与元后之嫡次子,因夺嫡失利而被逐出长安,贬至封地均州郧乡县。在他影象中,自此以后,他这位阿爷从未出过郧乡县半步,满身心皆沉湎于作诗赋文、喝酒作乐当中。待到祖父驾崩,叔父继位以后,他便逐步郁郁而终。而他在十年后亦是步他的后尘,表情烦闷乃至于沉痾身亡。
见他语中并无怒意,侍婢们相互瞧了瞧,又道:“三郎君若想赏雨景,只需搬来屏风挡住风便可。只是行李中并无合适的屏风,也不知这馆驿里有没有可用之物。不如奴们去问一问捉驿?”
他细细打量着捉驿,缓声问道:“敢问老丈,此馆驿何名?位于何地何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