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汉魂
齐桓、晋文可不是甚么公理纯真的豪杰,他们是夺目的政治家,借此号令天下,指明一个共同的仇敌,亦或是将敌国贬为“蛮夷”。比如齐国斥责垂垂文明的楚国为蛮夷,晋国一旦和秦国蜜月期过了,就指责秦为西戎,更不吝与蛮横的吴、越联手,赐与他们“诸夏”的身份,以此打击同为诸夏的不平者。
独一可惜的是,现在攘夷这杆大旗,早就被叫叫唤嚷与匈奴开战,扬言保卫中原的第五伦抢在手里了。谁握着它,谁就是政治精确。
冯衍内心又吐槽开了:当时谁敢在试卷上说汉朝好话,这是不想通过测验仕进了么?说不定才出考场,就被朝廷鹰犬盯上重点“照顾”了,毕竟第五伦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刚进长安时,就送城里好几十号前汉遗老去见了刘邦……
他在太学时读的固然是《尚书》,但作为一个爱好儒术的天子,刘秀也研讨过春秋,感慨道:“扬武将军,尊王攘夷乃是绝佳灯号,春秋时,齐桓公与管仲打过,遂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而担当其霸业的晋国,也多次利用。”
马成畴昔只是县吏,文明程度不算高,但却一语道破了第五伦伎俩:“陛下,第五伦调派细作潜入南边,鼓励山越反汉反叛,当时为何就不想着‘裔不谋夏’,羌胡是要攘,莫非山越便不是蛮夷?”
马成则非常可惜:“那就白白坐视北方交兵,让第五伦击败各方人马,转危为安么?”
却见这信并未加上两位天子那烦复高贵的头衔,美满是以私家身份的通信,第五伦自称“长陵伍伦”,而呼刘秀为“吾友文叔“。
本来,第五伦竟然不要脸地宣称:大魏作为新的中心天朝,已经担当了天命,当混为一,并且捡起汉武以来的“汉魂”,利用诸夏之主的任务,持续尊王攘夷,以是他要安定此起彼伏的羌胡之乱,御匈奴单于于长城以外,至于与之勾搭的立室公孙述,仿佛是诸夏的“叛徒”,第五伦宣布辞退他夏籍!
而扬武将军马成的观点例与邓禹截然相反:“仲子是读书太多,胡涂了,跳进了第五伦所设桎梏中!如果以按兵不动,坐看第五伦击退羌胡蜀兵,这才是中了奸计!”
“陛下贤明!”邓禹松了口气,非论从实际解缆,还是考虑这个阳谋圈套,大汉都不该掺这趟浑水。
“非夫大汉之世盛,世借雍土之饶,得御外理内之术,孰能致功若斯!孝武、孝宣,真是道迈三王,功高五帝啊!”
“孝武因余财府帑之蓄,始有外攘蛮夷之意,遂东縻乌桓,践踏濊貊;建护西羌,捶驱氐、僰;南羁滇国,水击闽越;郡县日南,漂橹朱崖;部尉东南,兼有黄支;因而同穴裘褐之域,共川鼻饮之国,莫不袒跣顿首,失气虏伏。”
这是朝中第一笔杆子杜笃代笔,其气势冯衍一眼就看出来,悄悄撇了撇嘴,既有第五伦信誉此人的小妒忌,也有“我写的必定比他强”的自大。
然后就是大段抄袭扬雄那篇《上书谏勿许单于朝》——弟子抄教员文章那能叫抄?叫致敬!
“此信恰是要令天下士人皆知,这才气有更大效果。”事到现在,算算时候信也该送到,第五伦已不必坦白,遂将手札副本取出,让万脩、冯衍最早过目。
“既然暂不北伐,大江沿线兵力可抽万人南下,汝先前建言水陆进兵,霸占交州刺史部,消弭大汉背后之患的方略,能够实施!”
“若此事能成,陛下相称于拔城於尊俎之间,折冲席上者也,足以载入史册,为世人称道,不知手札内容,是否便利为人所晓?”
“若能收到予的手札,恐怕就有七成了!”
“骠骑大将军击走先零羌后,河湟金城粗定;河西那边,后将军吴子颜也光复了武威,只与匈奴右贤王部对峙于张掖、酒泉,关头在于可否夺回居延塞;并州处,车骑大将军率军到达新秦中,万一匈奴王庭及卢芳南下袭扰,可乘机反击。”
邓禹也反应过来了:“确切,此战与先前荆襄、淮北之役分歧,触及夷夏之争。魏、汉虽是敌国,但皆为争夺中国正统。前人云,裔不谋夏,夷稳定华,不成轻动,落第五伦以话柄。”
这两位确切也是刘秀的偶像和目标,好笑的是,本身的朋友、群臣无一能完整部会这点,最后竟是仇敌说出了他的内心话,刘秀不晓得本身该欢畅还是可惜,一时候竟感觉这楼船,晃得短长。
万脩停顿了一下,看了一旁规复自傲的冯衍:“加上大行令奇策,使武都氐人反蜀,隗嚣腹背受敌本身难保;汉中、南郡两路蜀军皆是降将降兵,不肯为公孙述极力,局势已经稍稍安定。”
他唆使马成道:“尊王攘夷这杆旗,不能只让第五伦得了好处,以后清缴山越时,诸位郡守将军亦要打出攘夷名义,好叫世人知朕上承武、宣汉魂,一样在攘除蛮夷。”
究竟是“主观”,还是“客观”,第五伦美满是根据本身需求而定的,他能够揭开汗青的幕布,向世人大肆鼓吹某段期间的“暗中”,也能为同一件事涂饰抹粉,加以奖饰,唏嘘惋叹。
“更何况,要遵循公孙述盟约,要大汉与卢芳共处中原,亦是千万不能。”
“第五伦此言,朕深觉得然,单于守蕃,百蛮从命,攘夷之功,未有高焉者也。”
……
“此乃阳谋。”刘秀无法地说道:“华夷大防,第五伦既然主动给朕来信,依其过往行事,定会大肆鼓吹,占得先机。若大汉出兵,就会中其圈套,北方诸州士民,遭羌胡犯境时有切肤之痛,必觉得大汉也与公孙述普通,助蛮夷为虐中原啊,南边诸士,亦会不齿。”
而汉武帝时,也依托“攘夷”同一了纷繁扰扰的内部思惟,让反对此事的淮南王等辈,都成了好笑的倡优。
“汉魂者,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这些政权是第五伦的仇敌,也是刘秀眼里的“异端”,找到二人共通之处后,第五伦就在信里好好与刘秀聊了聊,他所了解的“汉魂”。
第五伦这家伙抄归抄,但确切抄得好,通篇下来,逻辑相称自洽。
那信读到这里,连万脩都有些热血沸腾,情不自禁地念了出来……
“是故,何为汉魂?”
“汉虽多有弊政,然历代多为王霸道杂,无可厚非,然铸就大汉灵魂者,除却‘尊王’,另有‘攘夷’!”
此言一出,不但是万脩,连冯衍都猎奇起来,想晓得数月前送去的那封信究竟写了甚么内容?
刚开端还是小我的话旧,但是前面却话题一转:“吾已灭妄称汉家者二三邦,所谓‘西汉’,勾搭羌虏,‘北汉’竟是异姓冒充,‘胡汉’更加杂胡傀儡,凭借匈奴,尚在跳梁。凡此各种,皆只要汉名,而无汉魂!”
他也不高傲,只对两位大臣感慨道:“当年杜笃、伏隆等插手文官考举时,予要彼辈写的文章是‘汉家气数已尽’,诸生多言前汉末年昏乱之事,只见其黑,未见其白,不敷全面……”
图穷匕现啊,一个困难放在刘秀面前:你的祖宗在攘夷上多么精确啊,你现在如果出兵,那所谓的“大汉正统”便不攻自破,你刘秀和卢芳那伪天子,也没甚么辨别嘛。
真是天生的机谋家啊!冯衍自从大彻大悟后,可不敢将老板当中庸之辈了,这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难怪能成大事。
邓禹出主张道:“陛下能够不承诺,亦不回绝,只冒充调集全军,聚于淮南、江夏,以管束魏军。且让立室、西羌与魏国渐渐耗损,再者,汉武诛胡,足足破钞四十年未得效果,汉宣击匈奴,五路雄师无功而返。现在匈奴复起,强于呼韩邪时,而伪魏只得天下之半,用心之处太多,只要第五伦和匈奴单于全面开战,北边烽火,便要燃十年、二十年乃至三十年!大汉恰好能疗摄生息。”
这真是一门好买卖啊!刘秀都馋。
马成应诺而出后,刘秀又让邓禹近前,低声对他叮咛道:“仲子,虽云疗摄生息,但朕也不能持短兵待远矢,坐而待死。”
“前汉奋击匈奴,前后百年,终至功成,斥地远境,设十余郡,其攘夷之功,十倍于齐桓、管仲!如此方以绵绵烽火,淬炼诸夏镔铁,熔为一体,锻造汉魂。”
他只点出本身最担忧的处所:“独一的变数,便是南边刘秀。”
第五伦脸皮很厚,仍然大言不惭:“而这封信,便是予给前汉值得称道之处的……盖棺定论!”
“但是晋国嘴上说着‘诸夏密切,不成弃也’,早在晋献公时,便已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所灭虞、虢等邦,不止是诸夏,更是同姓,晋人毁其社稷,兼并国土时无半分怜悯。至于晋文公、晋悼公称霸,明面尊王攘夷,亦借机灭国十五不足,此中不乏诸夏、同姓。”
这天下虽大,却装不下两个汉,刘秀不成能与卢芳同伍,不止是因为心中“汉魂”的高傲,他还要脸呢。
以是刘秀便读懂了,恍然大悟了!那被儒生津津乐道的“尊王攘夷”,看似是光芒万丈的大义,实在啊,它也是一弟子意!
第五伦却很有掌控:“淮北确切要做好守备,不过东南亦有内患,刘秀先前有五成概率暂不出兵。”
最后,他又问了刘秀一个锋利的题目:“文叔自称汉帝,然克日传闻,君欲与匈奴、卢芳南北夹攻中原,只不知汝之‘东汉’,另有汉家一丝灵魂乎?”
归正就是将周秦以来,中原与匈奴的干系历数了个遍,自汉初白登之辱,竟兄事匈奴,丧权辱国。汉武固然报了九世之仇,深切匈奴,分裂王庭,囊括漠北,叩勒祁连,横分单于,屠裂百蛮之豪举。匈奴慑伏,远遁北方,但是仍然不肯屈就,未肯称臣也,直到汉宣帝时,终究迫使单于来朝,这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制的北狄大国,终究低下了倔强的头颅。
几近同一时候的关中雍城,留守关中的前将军万脩,正在向第五伦陈述克日来的各方战线进退。
不过在可贵夸了一通汉朝攘夷之功后,这封信最后的部分,就不那么入耳了。
他吟诵道:“春秋之际,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断若线,桓公救中国而攘蛮夷,以此为王者之事也。孔子亦呼: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冲动的不止是万脩,彭蠡泽楼船上的刘秀读到这时,也被第五伦话术撩得血脉贲张,这才有了“没有人比第五伦更懂大汉”的感慨。
“汉承百王之弊,汉高天子灭秦诛楚,拨其乱而归正,至于文、景,务在养民,令天下大安,汉武调集天下贤俊,与协心同谋,兴轨制,改正朔,换衣色,立六合之祀,后更有昭宣之治,乡中老者至今称道记念。”
荆襄战线上有岑彭坐镇,就算汉军冯异部来攻,也完整没题目。但淮北倒是兵戈不太在行的耿纯留守,若赶上刘秀亲身北伐,在朝廷耐久抽调不出雄师驰援的环境下,胜负失实难料。
说得太对!第五伦就是个大双标,可这么简朴的事理,刘秀又何尝不知呢?
刘秀同意,这是一种不联手的合作,比起公孙述的公开与匈奴缔盟要高超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