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四六四 月夜之食(五)

“你不肯说,也罢。”夏琰只能喟然,“归正不是‘天狗’,也是别人,老是该有人来了,只看能先找到了谁的下落。我原想此事我独力而为,未几牵涉你,才——没一始就先与你说,但方才想着——既是要做,总也该知会着你。你真不必为此不快,你是会里金牌,黑竹只能有一个金牌是端方,不管我找甚么人来,总动不了你就是了。”

夏琰的眉眼却和缓了。“当然。”他的语气也变缓。“我早与你有了‘左券’,要将黑竹与你的。眼下黑竹青黄未继,你提早拿去又没好处,有甚么好防备?”

夏琰发笑,“你向来万事不拘,与你结个怨恐不轻易——宋然如何获咎你了?你席上那般挑衅他都没活力,他可算风雅了吧?”

“不是。”夏琰没想沈凤鸣一眼看破,口上还是辩着,“是我找到他问,他才与我几小我选……”

说了一句又不免开口——他没有沈凤鸣胡言八道又能自圆其说的本领,就连这辩白的语气都显得焦急,蓦地明白如此只怕愈见欲盖弥彰。

“沈凤鸣,你讲点理可好?”夏琰无计要去夺他笛子,“宋家是黑竹执录,我就算事事前问他也没甚么不对。”

“凤鸣,这事我不与你谈笑,我是……”

“这不是来问你了。”夏琰笑,“你说见过他一次——感觉他如何?”

他这番话实在以退为进,只道沈凤鸣听了需求跳起来,叫两句“我那里是为了阿谁”,却不料他试着竹笛,好似真没闻声,那音色连一分起伏都没有。

但“站”却也无片裕静止。就在夏琰掠开三尺的空当,沈凤鸣的身形便如他衣袂卷起的风,如影随踪地跟吹到他身前,那杀手的冷兵还是不离他关键数寸之地。“一寸长,一寸强”或是“一寸短,一寸险”的事理两人都太晓得了,以是夏琰以一剑之长争出三尺之距时,沈凤鸣以短匕却始终行险要贴住他身。

“来真的?”夏琰唇角勾了勾,反手握住剑柄,将出未出。“当然是真的。”沈凤鸣欺身间向他答复。“不来真的怎清消这么大怨气?”

他却也不慌,忽将一只白手伸出,竟仿佛要以肉掌撄“逐血”之锋芒,可待到他指尖触及剑锋,夏琰清楚闻声“叮”声金属相碰——“彻骨”缩回以后,仿佛又已成了初见他时的袖中秘器,看不见他究竟是以多么角度与速率在把持此物,逐血这般疾迅的招式,竟也被他化如无物。

咽喉天然是划不到的。“叮”的一声,未出鞘的“逐血”荡开“彻骨”的险动,夏琰的身形随之急掠开三尺——他原是坐着,却也不必急起,只那么伸手在空中悄悄一推,再回身返来时,两人都已普通站于空中。

他不待沈凤鸣变招,剑身抽动,一点目力难见的浅电自双刃交擦之处传至两人手心,微微的震惊令得两人掌臂都略感发麻。沈凤鸣成心一退,兵刃之光隐去,脚下方施出诡奇身法待择机一鼓,夏琰看在眼中,轻巧踩至东北方——若按此地所伏之卦位,当为“艮位”,沈凤鸣那一步立时受了克抑——即便他运起全数轻功,要绕至现在夏琰之险盲方位也变得事倍功半。

这话里模糊约约仿佛透出丝真怒来,哪怕极淡,也充足人掂出了分量。那边秋葵本没有在乎两人说些甚么,一向悄悄悠悠地用竹笛随成曲调,直到这一句,她笛音忽断了一断,稍有不安地向两人看了一眼。

没有笛声,天时就仿佛静止了。秋葵将竹笛重依唇边,悄悄吹出声气,袒护此时未知的温馨。

此时夏琰站在“上风”,半晌不踌躇,长剑直刺,看似平平无奇,可眨眼工夫已深前何止三尺。“江。”他口中念着沈凤鸣听不懂的单字。对敌一小我,用不上“湖”,正面比武,用不上“恶”,这两个字给他略过了,以是“第一招”前面跟了“第三招”——“江”前面跟了“险”,然后夏琰停也没停。“江湖险恶”以后的招式,他还没想过对应的称法,但这四个字以后莫非不该跟上——“人”,“心”,“难”,“测”……?第五至八式也都这么一一对好了,直念出了沈凤鸣一头莫名其妙的盗汗,实不知此人是不是意有所指。

夏琰嘲笑了声,那笑好似从胸腔里振出来,低得不似他的声音。逐血离鞘声呛啷伐厉短促若击钹,继而反响嗡咛琤琮悠远如拨弦——在覆信落定之前,夏琰之反手斫击已四,不必尽数伸展赤锋之长,已令得沈凤鸣额头顿冷,差勘掠解缆形,“彻骨”抢来的六步转眼已去其三。

沈凤鸣才把笛子停了,侧头看他,“是没甚么不对。我便是同姓宋的结了私怨了,有他没我,你待如何?”

“君黎,”他盯着夏琰的眼睛看着,“我实在猎奇——宋然如何想我不放在心上,你真能一点都不防备我么?”

手中笛太短,孔太少,追不上厮杀激昂的“动”,只能以“静”来照应——她现在吹奏的,就是那样一曲“静”。剑匕相击之声太快太密,没法成为笛音的节拍,可不知为何,与这“静”竟也互不感觉高耸,连成一片的叮叮铛铛之声,为笛声所滤,竟没有了杀伐的呛烈。

他说“当然”时,沈凤鸣还筹算反问几句,可说到此处,沈凤鸣倒信透了。“本来不是不防备,是将得失算得这么清?”他跟着夏琰眉眼间的笑也笑起来,“这么说迟早要有那么一天——羽士,今晚月好,不如我们提早演练演练!”

“他还算风雅?”沈凤鸣嘿嘿嘲笑,“你当我是瞎子?要找‘天狗’我看不是你的主张,是他吧?——是他想防着我,对是不对?”

当年的凌厉和彻骨,究竟谁能赛过谁?秋葵不晓得,这两人此时是否也怀有如许一线心机,以是心照不宣地——一个只用凌厉教的剑法,而一个只用彻骨教的匕术。唯独——这两件都有攻无守,以是这场只拼招式不带任何内力的进退,却比人间任何一场比武都更瑰丽而动魄。

“你若先问我,我便尽与你说。这会儿嘛……”沈凤鸣蓦地抱臂向天躺倒下去,“执录本领这么大,你都找他不就好了,我还要哄我家葵儿,没空与你掰扯。”

红色的外袍方才还因过快的抢进在身后飘浮如雾,此际已因遽退如一面收缩的薄旗贴在脊背。三步。沈凤鸣不肯再退,脚步调止,足底钉于修平的空中,倾斜的身材忽匪夷所思地换了一个方向,山石的青光与长剑的赤光一起在他面上流过,险之又险地化去“逐血”恶魅般的连追。仰后的身材堪堪要触了空中,他腰上一拧,返身而起,灰冷“彻骨”如蛇信乍吐——“咔”的一声哑响——“逐血”亦不会留予他半点空地,只一霎眼已被夏琰引至右手,剑刃虽薄也足以精确挡住匕首这一反击。

公然夏琰一步迈实,就仿佛墨客拿正了笔,屠夫握对了刀——手中剑法之正式展开就像有了个很舒畅的起点。这杀手之剑各式凌厉向来没筹算起名字,可招招皆要命,夏琰也是某一日看着看着书,俄然想到——用“江”“湖”“险”“恶”四个字来指代剑录图册的前四招,一定不佳。当然,这等指代也只要夏琰本身明白,断不成视何为么剑髓之解——比方“湖”之对应第二招,是剑式横扫,用来以一对多之用,借了“湖”之大片宽广之意,旁人那里晓得这般解读?更比方“恶”之对应第四招,的确是凌厉整册剑录中最为凶暴的一招,于暗处聚起全数杀意,剑过封喉,其速逾电,不知夺过多少性命灵魂,可单观“恶”字,又如何能反推出剑理?

他肃色说着,沈凤鸣却没端庄,事不关己般,竟又拿起家边竹笛试起声来了。

即使轻功绝佳,但眼下是比武,比的是胜负成果,不是比轻灵也不是比逃窜——沈凤鸣蓦地深知本身这一步是走错了——若想以身法取胜大抵恰是以短击长,毕竟夏琰身法不弱于本身,脑筋里更清清楚楚有张步法相克的阵图。

“凤鸣,”夏琰只得道,“我不管你如何想——大师都是为了黑竹,再说主张都是我拿的,与旁人不相干。‘天狗’的事情你不肯说就算了,只当我多此一问。”

山风在竹林间打了个旋儿,带起枯叶,喑呜呜往沈凤鸣手里竹笛顶风的孔里吹出鬼哭来。他将笛子放落些,看向夏琰,目光便仿佛也带上了那些冷森森的意味。

沈凤鸣“呵”了一声,“借口不错。可惜你判定错了。”

秋葵的竹笛未曾停止,仿佛——有了笛音为凭,便能坚信这两小我不会因这场突如其来的比武生出任何虞难。她坐在那张凳上,看月光如瀑照得“逐血”一片红影推动如浪,而“彻骨”看似喑暗无光却难掩锋芒偶现,明显在乘机而动——那二人步法踏起家形如魅将明与暗这般交击进退——仿佛竹林才方才风动,可在两人“动”起时,竹林便成了“静”。

说时迟当时快,他一个鹞子翻身已从地上横飞而起。“谨慎着!”他口中说着,一手将竹笛插在腰后,猱身已撞入夏琰怀里,掌心晦光在月明之下收回一星闪亮,那般近身地划向敌手的咽喉。

“我不是找他筹议,只不过探听确判一下‘食月’的气力。”夏琰道,“‘天狗’一向是马斯麾下,我想你一定体味,执录手里握有很多谍报,理应更清楚。”

“我懒得拆穿你。”沈凤鸣仿佛真的看都懒得看他,又晃出了匕首来,对着月光,在竹笛上小修小改。“我觉你同宋然脾气倒有点像,两个道貌岸然的‘君子’,实在内里七拐八弯,满是‘小人’之心。是不是觉着——寻到知己了?”

推荐小说:

寻偶启事 |  官场硬汉 |  奶爸会法术 |  末途天师 |  无限猫娘 |  穿越在古罗马帝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