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九 一日之遥（二）
“刺刺！”向琉昱忙道，“这大雪的天，别去追了，我已派人，定会安然送他到林子内里，等人返来，一并去回报教主。”
他不是不想让刺刺见她们，只不过没法明言——那本就不是他挑选的姻缘。二女都是官家女子娇贵出身，现在更是王家妃子，跟了他来这江湖之地也就罢了，若强要她们在其间这么多人面前抛头露面，只怕也不应时宜，徒惹闲话。贰心知那些庙堂端方刺刺当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可他却不得不放在心上。
“可我闻声……”程平说话间，刺刺已追及了队尾。押后府兵见有人骑马赶至，不知来源，各举兵刃，将刺刺拦在核心。府卫三百，逶迤甚远，刺刺遥见那车轿却靠近不得，“哥！”她扯了声喊，“我是刺刺啊，你等我一等啊！”
张庭只怕他又要提及夏琰，忙发声令，前面的人马已开端挪动起来。门合起，程平将头从帘窗里探着，“你如果来，叫人与我带个信，我总想体例再与你见面的……”
“莫停！”张庭忙道。一面靠近过来：“仪王殿下，入夜路远，再要担搁，怕到徽州城就太晚了！”
独一令他举棋不决的只是仪王。只要仪王安然无事返京，即便折了朱雀与夏琰，归去也只消将统统推给江湖仇怨便罢；可仪王还在谷中，若朱雀和夏琰一死，拓跋孤翻脸不放人，他张庭可不是敌手，当时候费事可就大了。
刺刺显是有几分不舍。这仓促的、众目睽睽的、触手难及的相见稍许遣散了她内心的奇特感，却没法填满那种莫名的失落。他们没有来得及说太多话——她总感觉还没来得及说到最首要的部分，可她也说不清，最首要的是甚么。程平的一丁点儿衣袖都看不见了——车马辚辚，终究甚么都没入了林中。向琉昱一再劝说之下，她只能冷静往回走，马蹄深深浅浅地踏着这片熟谙的地盘，留下一个个陌生的雪洞。
单刺刺打马疾奔，马蹄在雪地溅起一串串“踏踏”声。
那一面的张庭非常与他暗中互换了个眼神。向琉昱这头天然亦是单疾泉交代过的，他步步紧追刺刺也是为此，若真给程平说出“别让君黎道悠长等”这些话来，只怕他亦要同许山一样，吃不了兜着走了。
向琉昱见着她，不无遗憾地对她点点头，“走了。刚走一会儿。”
刺刺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只向程平道：“平哥哥，你去没去过长生坡？”
他看了看边上的张庭，道：“张大人说出了急事，非要我立时回京不成。”
刺刺向谷外看。即便足迹杂沓，几道尚新的车辙子还是能辨认出来。她极目望了望，林间模糊能见到点点亮光。
“在那，我看得见！”她伸手指着，“是不是那边？我去追他！”
程平尚未闻声，随在他车旁的张庭倒是闻声了，眉心微动，没有出声。
“是啊，天寒地冻，我也说不该追出来，”跟在刺刺身后的向琉昱担忧话头不对，忙抢口出声，“单前锋和客人都还在家里等着吧，刺刺，还是早点归去，别担搁了开席。”
程平一行人多，那里能悄无声气，方出谷口，点点亮光便愈见清楚。刺刺纵骑往亮处去，大声喊道：“平哥哥！平哥哥！等我一等！”
张庭赔笑：“单女人固是这么说，但此事在外人眼里一定是这么看。幸亏女人既赶了来，殿下此番探亲，除了未曾见到程左使，靠近的几位都见着了，也不算枉了。”
刺刺目光跟着那林间火光，仿佛并没听出来向琉昱的话，只将马头一摆，缰绳一纵。向琉昱本是要拦她的，当此却又不能真以兵刃相阻，忙叮咛摆布将备下的马牵过，翻身而上，紧跟着她出了谷口。
单疾泉说张庭另有圣谕在手，此事确也不假——圣谕自不是予张庭超出于仪王之上的权力，只不过他既担这保护之责，若仪王有险，当可便宜行事。朱雀、夏琰倘在青龙谷被杀，还是理推断，仪王当然亦处于极险之地，他张庭不但有极合法之来由带他立时离谷，乃至还应为此请上一功——以这番说辞，任谁都定寻不出他半点弊端。
此前从谷中返出，因有单疾泉授意，他倒未受难堪，可青龙教在谷口架起的步地他看在眼里，显是要不吝代价拿下朱雀二人，乃至拓跋孤、凌厉厥后不久亦返回谷口，他猜想朱雀师徒要自此脱逃几无能够。本身这三百府兵若到时强冲出来，也不是没能够保两人脱出重围，可要他当真冒这个险，他还真没那般甘心。
“方才见了单伯父一面……”程平明显有点懊丧，“我也不想这么快走，本来还想去你家里喝杯酒，但是……”
单疾泉寻到他的时候，他正带着府兵暂退在树林，游移盘桓。单疾泉天然极是清楚张庭所忧究竟何事，三言两语，与他将谷中比武前后说了个明白。张庭听出了他言下之意——拓跋孤急于对于朱雀师徒，还顾不上程平，可转头放人还是不放，怕是只凭他一己表情，如果不想两端落空，最好是趁那一头灰尘落定之前，早点将程平带走。
“停下！”程平沉了神采。就算他这仪王向来没太大威望，就算这伙人都是张庭部下，可仪王到底也还是仪王不是么？
长生坡便是西南面单偶然埋骨之处。程平摇点头，“风雪太大，我娘没让去，原是筹算明日雪停了上山，可谁知……”他说着勉强扯出一笑来，“刺刺，明天是欢畅的日子，不该说这个，你实不必为我跑出来，还是早些归去，别让……”
谷口处残留着许很多多的足迹，一向延长到谷外。已是夜了，夜粉饰了太多陈迹。火把的照明下刺刺瞥见向琉昱领了好几个熟面孔守在这里，她忙上前：“向叔叔，你瞥见平哥哥了么？他，他是不是真走啦？”
程平不疑有他，点头道：“向叔叔说的是。我来这一趟，固然时短，却也满足了。刺刺，你别给我担忧，还是自家的事情要紧。此次虽吃不上酒，可将来——哥哥总有机遇吃你的酒。”
“她们啊……她们……非常怕冻，比我还怕。”程平指指前面一车，“在那边，刚才看雪大抵冻着了，在车里捂着。”
“平哥哥在青龙谷，能有甚么闪失？”刺刺非常不平，“教主叔叔，另有我爹都在，谁敢令得他有闪失？倒是你们这雪夜行路，我看不当得很！”
张庭见他发作，无法只得挥手令步队停了。但那车厢甚高，又未设梯台，程平推开门，张庭却顺势拦了他：“殿下，此处不是官道，上面风寒雪深，落脚不便——要不下官让单女人过来与您相见？”
程平探身出厢门，向后望她。与刺刺已是那么久未见——她仿佛比一年前有了极大的分歧，可他又说不出分歧在那里，只因她的眉眼还是那样的眉眼，熟谙得——仿佛还是昔日兄妹三人的光阴。
“这个……”程平答不出，一旁张庭催促道：“仪王殿下，时候不早，当真要解缆了。”便要将厢门推起。程平只得向车里退了一退，道：“我不知下次何时，不过，你总也快返来都城了，是不是？”
“平哥哥！”张庭思惟间，刺刺的声音愈发近了。他不无忐忑地转头望了眼。以多么前提方能换得他将仪王立时带走，单疾泉当然是交代过的。刺刺与程平之间，当然毫不成有太多话说。
本日的统统都显得那么诡异而高耸，就像这场毫无前兆的大雪，仿佛此中有许很多多的不对，有一些乃至显得那么——那么刺目，可到底是如何一回事，她还是说不出来。即便具有凡人十倍灵敏的直觉，她也没法从这些并无实证的线索里，拼补出一个远超她设想的本相。
程平模糊听得，从车中翻开帘子，欲向后看，可夜雾茫茫之下，甚么都看不清。待要放落帘子，那一声“平哥哥”忽又钻入耳际。他霍然再将车帘一起，“泊车！”
刺刺下了马，待要再靠近，却不成得了。程平也没如何变，除了——锦衣华服之下，他看起来比往年夏季少了很多薄弱感，乃至于昔日里常叫人感觉俊美得好似只存在于画幅里的面貌，现在反而实在了些。
张庭绝非笨拙之辈，如何辨不出单疾泉一番言语并非实足可托，显是亦有本身的策画在此中。可——相互操纵又有何不成？似他们如许的“聪明人”，相互才更交通无碍。他当下里带了一小队府兵，单疾泉派向琉昱领着，到谷中径寻程平——程平倒的确是带母亲关秀和两位夫人在赏雪，可架不住人多寻起来得便，一来二去还是寻着了，张庭只借口有急变，顾不得天雪傍晚，硬是要这仪王与王妃立时出发返京。
张庭咳了一声：“单女人，实是抱愧，张或人奉有圣谕，要包管仪王殿下的安然。刚才张某接到密报说恐有急变，可不敢怠慢，如果仪王殿下有甚闪失，张某担待不起。”
程平只好点了点头。张庭说是放刺刺过来，实在那里又肯容她真靠近了马车，早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先将程平护好，才容刺刺稍许走近，如此起码，二人能相互瞥见，不必大扯着嗓子方能说话。
“平哥哥，你返来如何都不来看看我们，这么快就走了？”刺刺见了他面，内心稍许平复，语气也便没那般焦心。起码——她这个哥哥看上去，统统都好。
刺刺显出些怅惘之意，“天是太冷了。既如此，你们早点赶路，到了徽州歇一下。”又道，“可你此番归去，下次何时再来？”
刺刺模糊听出了他“吃酒”的意义，呡了呡唇：“我传闻你都结婚了，我却没吃上你的酒，也没见过两位嫂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