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九 夜与梦生
“依依厥后如何样？师父将她带回府里了？”夏琰很清楚能令得朱雀一怒难遏，依依当日之情状定非常惊心。
夏琰怔怔听着，竟忘了说话。
夏琰原待问甚么，忽听到“太湖金针的传人”，愣了一愣，“金针……？”
他稍稍一停，“邵宣也掌侍卫司，夏铮掌殿前司，这两小我都该服从于我，不过我当时还不大清楚夏铮是甚么样人，便径去了邵宣也那。圣谕上午宣出，此时邵宣也已晓得了，我托他照看小我，他就算不甘心也只能接下。刚好——没说几句，夏铮也来了。”
他深呼吸了口稍许沉着，方道：“师父既然去了，总要给她讨个公道！”
“这是临安府地牢，看管周到，如何能够……”
朱雀面上没有神采，“倒也是偶然插柳，本来天子身边俄然多出我这一小我，安身老是不易。可自那件事以后，固然背后很有微词，禁城表里劈面却再无人敢说我一句不是。是了，只除了你爹，觉我在临安府作为过分，时说我是罔顾律法、借势娇纵——各种言辞。他如许的人，我实不想理睬，最都雅都不要看到。”
“我当时没说甚么，出了去以后，皇上召我入见，问我可愿为他在这禁城做事，保护他之安然。一来，这本就是他放我出来的目标，二来，我内心想弄清楚那女死囚是如何回事，以是便应了。他也问我，有甚么前提，开口就是。比起太上皇，他聪明就聪明在——晓得甚么时候问我如许的话最为合适。因为这会儿我只要提得出前提，就意味着我是真应允了。
“讨公道？”朱雀道，“讨甚么公道。我不是去论对错，也不想晓得她犯的甚么案子。我要来这个身份，不就为了我当日非论带谁走、要谁的命，都没人敢说半个‘不’字？我原也想平宁告终，不想杀人树敌——上午才得的圣诺傍身，我原不想这么快就拿出来使了，叫人说我欺行霸道。可偶然却也由不得你。偏就那天我若不杀那几小我，内心就是不痛快。”
夏琰杜口不语。
夏琰咬了唇，“他们若真那般待依依，换作是我，我也会想给她报仇。”
——刺刺的生身母亲，阿谁叫林芷的女子，也是金针之传人。
夏琰掌心都捏得微痛。依依这般和婉的性子，莫说他不信她会杀人，便是真杀了人，也必是受了迫——便是她真罪大恶极了，那些人作出如此事来，莫非不是更加残暴！
“十几年前打过交道，可惜是敌非友，同凌厉那些人一道，当年来我朱雀山庄寻过费事。”朱雀说着一哂，“不过一来他与我没甚么深仇大恨，二来好歹是个旧识，我还算体味他的为人，三来我听闻他厥后娶了太湖金针的传人，想来总能稍许顾问下依依。以是选了他。”
“你若晓得太湖金针——那位邵夫人，原是林芷和慕容的同门师妹。”朱雀见他神采，猜想他是晓得此节，“当初也是因有朱雀山庄一战，他们两人方有机遇结识。”
“你那爹当即便对我痛骂，骂完以后拂袖去了，说要明日上朝时告我的御状。我虽不惧他，也是不大欢畅，从邵宣也那出来便径去面圣。临安府这档事又不是说不清——堂堂都城府衙，莫说甚么青朗明断，便是把手底下当差的训得像小我些都做不到，这事再如何说，最错必不在我。这般一讲，第二日夏铮上朝想扳我，那也是休想，反而——旬日以内，临安府衙门高低，贬黜无数，夏铮也受了几分连累，自此更加恨我。”
“也是厥后问的她。”朱雀道，“那日自是不会不幸她，就算见得她哭，也不想得知背后有甚么起因。她走时又与我磕了头，几次求我不要说她的不是。不过那日以后，赵构多数是记恨我挑衅他，并且——他本来就是个心机几次之人，不知如何想了想，再不来见我，更不放我出来。倒是——没过量久他便退了位，做了太上皇，想是——反而想得通了，干脆让位一了百了，不要再受那般重负屈压。两年前，他总算想起鼓动当今这位皇大将我放出来——为少些闲话，先将我从大理寺天牢提去临安府关几日，再从临安府的地牢里放走。便是因了这一趟——”
“都是外伤，厥后倒也没甚么大事。”朱雀此时说得平平，“不过还是昏了几日，当时候皇上还没及赐我府邸。我初几日是将她托到邵宣也那边去了。”
“倒不如说他笨拙。”朱雀冷哼，“不过厥后有一件事，娄千杉有一日也是遭谢峰德之强，受了重伤，他夏家庄瞥见倒是把人救了。我便感觉猎奇，若当日他也亲见了依依那般模样，还会不会说出一样话来，说我心狠手辣、罔顾律法？”
夏琰半晌未语，好久方道：“依依便是如许的人。幸得她遇见师父——师父还是晓得她苦。”
“邵……大人？”夏琰奇道。“师父当时候便认得邵大人？”
夏琰愣了一愣，一丝不肯置信的怒意掠过眉间，“这是临安、都城、天子脚下，他们莫非敢……！？”
“他……夏大人他……”夏琰暗咬了咬唇，“他夙来朴重不阿，那日他不知背后本相，以是……才与师父生了曲解。他却也绝非小人，不然，也不会劈面与师父争论。”
他呼了口气，“他来也不是刚巧。我在临安府杀了几小我，还从地牢里带走一个死囚，夏家庄在临安非常势大，这事当然很快传到他耳里——他与邵宣也交好，本来传闻我出脱天牢入主禁城就已不快，这又出了此事，当然仓促赶来要说几句。却没料我正在这里，如此一来，邵宣也当然便知我上门请他代为照顾的弱女子，便是地牢里带出来的阿谁死囚。
朱雀唇上微现对劲。夏琰大抵是头一次认同了他而不是夏铮。
他的目色不知为何，俄然深暗了些，“我分开临安府的时候，在阶上遇人押了个女囚出去。府衙地牢里男囚与女囚向来分开关押，更不要说我那周遭多关的是重犯，从没见过女囚——如有女的，除非是死囚，押出去关几日便要行刑。我便向这女死囚多看了两眼——她虽是蓬头垢面，几近看不出本来面貌，可那满面沾泪的模样，我确是一下便记得起来——毕竟整整十几年，我只见过这一个女人。”
夏琰没有说话。他向来都觉朱雀杀戾之气太勃——可此时听来却只觉解恨——权与力，原该用在如许的处所，不是么？
“可惜等皇上的决定，晚了这一日。”朱雀道，“本觉得晚一日罢了——没推测我在地牢里见到她时，她已昏倒未醒。”
“夏铮上朝的时候多数真将我那话奏说了，自此禁城表里都传言我喜好都雅的女人——便是死囚都不肯放过，定要占为己有。这话实在也不假。我为何要救依依出来？细心想想，大抵也确有阿谁意义。固然临安府衙门的肮脏事板上钉钉，府衙也彻头彻尾换了人，可依依的案子向来没翻，我将一个死囚就这么带走总不占理，只不过比起杀了那很多人，这件事轻些，一个妓女的死活也确没人管，皇上都避而不谈，当然没人再计算。我那两日新入内城，琐事繁多，也实无余裕去看依依，一日邵宣也来讲，依依醒了，当时问起怎会在监狱外头，受何人援救之类，邵夫人与她实说是我——说是‘有一名朱大人救的’。她便求说要见我劈面报答，邵宣也来我如何措置。”
朱雀目光如欲穿透般望着空中，仿佛当日不能信赖般俯瞥见阿谁濒死的人儿。“一个再不能昭雪的死囚，还是个女的——落到那种暗无天日、尽是男人的处所，你感觉，会产生甚么？”
“是受了伤么？”虽知本日的依依早已无恙，夏琰还是听得心中悬起。
“在这类处所当差久了，每天听的都是些作奸不法之事，甚么事不会做？就算本来是不敢的——可这是个杀人重犯，又无亲朋，再有一两天便要行刑，只要她到时候另有口气能用来受死，谁会在乎她产生过甚么事？一个妓女，又不是甚么良妇。”
“我便说，我只要一个前提，我要这禁城当中的实权，不必多，只要压得过殿前司与侍卫司。他当时没有点头，说还消考虑一下。次日他又召我入见，已是应允之态度——他与我实权，乃至与我禁军的半块符令——另半块在他本技艺里——但我的名字不入官簿，只作他的亲信，为他理领殿前司与侍卫司。我只消能得了他这话便充足，口谕一出，当日下午，我去了趟临安府衙，便已无人敢拦我。”
“当时依依早被邵夫人接到阁房去疗治，夏铮传闻，却说须将她带回临安府关押。厥后邵夫人出来，说她的伤要静养几日，拦了他，他才罢了。不过我已对他此人非常不喜，便特地与邵宣也说，务必照看好了，只除了我，谁要都不准交人——倘若我不在时她出了甚么事，我定须放不过他邵府高低。说完原是要走。那夏铮偏不依不饶，诘责我为何要保护一个死囚，为何更那般心狠手辣，草菅性命。原是先前他没来时我正与邵宣也说来龙去脉，可当下里是他问，呵，我只与他说，我从牢里路过，见这女子生得不错，死了可惜了，想弄归去玩几天。
“是看管周到。我说的就是这些人。”
“去临安府将依依救出来了？”夏琰不无严峻，脱口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