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二十八章 大珠小珠落玉盘(下)
齐阳龙笑而不语。
齐阳龙笑着摇点头。
桓温哈哈笑道:“最早啊,可不叫坦坦翁,有个家伙帮我取了个酒葫芦的外号,如果有些事情触怒了他,还要被他骂成酒囊饭袋,坦坦翁这个叫法,相对而言是很厥后的事情了,有次陪那家伙一起在禁中当值,我管不住嘴,就偷喝了酒,刚好给彻夜批本的先帝逮了个正着,我呢,喝高了,言谈无忌,就跟先帝说我桓温只要一天肚中有酒,就一天心中开阔,但是哪天陛下不管酒喝,就要满肚子牢骚。然后先帝就逗乐了,当场就让当时的掌印寺人韩生宣去拎了好几坛酒来,那一次,有个向来都滴酒不沾的家伙也破天荒喝了杯,脸红得跟猴子屁股差未几,我醉后笑话他别叫甚么碧眼儿了,就叫红脸儿好了。他就回了一句,管住嘴,好好做你的坦坦翁。大抵是从阿谁时候起,我就成了坦坦翁,或许很多官员感觉这个外号是说我桓温在离阳宦海上,非论如何朝局动乱,我都是个跟着一起摇摇摆晃恰好最后都没倒下的不倒翁。”
现在极有凤仪的严东吴目不斜视,并不与这个敬爱弟弟作窃保私语状,神采淡然道:“你姐夫需求你去争一争,只不过他不会明着跟你说甚么,但是你如果有这份进取之心,他必定会很欢畅。”
在酒宴上没少喝酒的坦坦翁打了个酒嗝,转头对齐阳龙笑问道:“中书令大人,晓得我桓温这个坦坦翁外号的由来吗?”
齐阳龙点了点头,“那北凉王倒是去过一趟上阴学宫,可惜未曾见面。”
如果平常臣子听到从一个天子口中说出忘恩负义四个字,估计就要吓得肝胆欲裂了,也不知是严池集过分痴钝还是如何,竟是当真毫无忐忑,略微歉意笑了笑。
桓温抬开端,不看山,看更高的天空,“六合一张大玉盘,大珠小珠落此中,噼里啪啦,都碎了,都死了。”
严池集怯生生道:“姐,我们终归是外戚,就不要避嫌吗……”
桓温持续望了一会儿那座小山,缓缓转头笑道:“论年纪辈分,中书令大人与我恩师同属一辈……”
立秋之日,天子特地开放四座皇宫花圃中占地最广、风景最好的金秋园,大宴群臣,在酒宴开端之前,很有兴趣的年青天子还订立了一个离阳迎秋新端方,让司礼监掌印寺人宋堂禄搬来一盆早就栽种在盆内的梧桐,比及时候一到,让陈望临时担负了一回太史官,高呼一声“秋来了”,然后天子亲手摘下一片梧桐叶,寄意君王代替百姓向天报秋。在这桩没有前例的即兴雅事中,成为离阳第一任“迎秋启奏官”的陈望无疑最为惹眼。皇后严东吴与弟弟严池集站在一起,这位母范天下的动听女子,看到这一幕后轻声对翰林院新贵的弟弟说道:“你务必争夺成为来岁的报秋人。”
严东吴扫了一眼那些神态各别的文武百官,大哥如齐阳龙桓温,毕竟上了年龄,本身也已经位极人臣,也无需以此为本身官声锦上添花,故而对此事都是抱着不与年青人争抢的淡泊心态,而赵右龄殷茂春等稍稍年青一辈的权臣,则略有差别,一样不需求争抢甚么,也分歧适,但是看向辈分更低一辈的陈望,眼神都还是藏有一份恋慕。至于高亭树吴从先这些方才在离阳庙堂暂露头角的年青人,无一不是眼神炽热。这些年在太安城官运亨通的晋兰亭老神在在,仿佛已经将来岁报秋人视为囊中之物。
齐阳龙笑道:“之前没感觉,今后我也要留意重视一下。”
酒宴过后,天子陛下让群臣自行旅游金秋园,因而文武百官三三两两各自结伴散开,看似漫不经心,这此中就有很多门道讲究了,比如齐阳龙和桓温两位当朝大佬就并肩而行,并无人随行,而辞去吏部尚书的中书省赵右龄却拉着五六个吏部大员一起,现任天官的殷茂春便和那帮翰林院经历厚重的黄门郎相谈甚欢,几位根底不稳的新任馆阁大学士自但是然联袂共游,碧眼儿身后已是群龙无首的尚书省那六位尚书,也各有山头,并不扎堆,赵室勋贵倒是比较抱团,兵部侍郎唐铁霜陪着与恩主顾剑棠一个辈分的两位大将军同业,此中一名便是不问世事很多年的大将军赵隗,别的一名则是这两年非常灰头土脸的杨慎杏,反倒是兵部尚书卢白颉与那些同为江南出身的年青官员走在一起。而前些年趋于貌合心离的几位青党主心骨,吏部侍郎温太乙,和新近被召入都城的原青州将军洪灵枢等人,前两年才方才摆出了要老死不相来往的架式,明天竟然重新见面在一起,看模样已经冰释前嫌,融和谐洽,不免让人测度这青党莫不是要东山复兴了不成?至于以彭家刘家为首的北地两辽世族豪阀,在太安城的话事人也默契地待在一起。
严东吴面无神采地转头,但是视野平清楚有了几分怒意,直接打断弟弟的言语,抬高嗓音道:“你当真看不出现在朝政的暗潮涌动?!连你这个小舅子都不帮你姐夫,莫非要寄但愿于那些越来越会仕进的文臣?”
张庐顾庐接踵成为陈年往过后,跟着中书门下两省的崛起和翰林院的搬家新址,以及六座馆阁设立后分流出去一大拨首要文臣,本来衙门云集的赵家瓮也不负暮年“满朝公卿尽在此”的盛况。
齐阳龙和桓温这两个年老白叟走起路来实在并不慢,步子也大,因而跟后边的官员大步队愈行愈远,两老径直来到了金秋园里一处闻名景色,以将近百块春神湖石堆砌而成的春神山,春神湖石固然好久之前就被一些江南名流钟情推许,但称得上真正鼓起,为朝野高低所熟知,是比来五年的事情,一块块巨石,不竭从湖底捞起一座座繁华天井,在客岁更是“飞入”了帝王家,在金秋园一夜成山,名动天下。春神湖石以瘦透皱三字为珍,上等春神湖石,小巧起伏,气韵天然,以是又有一斤石一两金的说法。
本年即将入秋之时,天子让外务府经心打造四十余方篆刻有“祥符御用”的砚台赐给重臣,得之者均觉得宝,唯有桓温独得三方,便是齐阳龙、严杰溪和陈望三人也仅获两方,并且桓温不但获此殊荣,同时更有一株可谓冠绝辽东诸多贡品的老参和一坛椿龄酒一并赐下,如此一来,那些猜想坦坦翁一定能够熬过祥符二年的暗里群情便刹时烟消云散。
桓温很高兴很用力地笑了笑,毫不讳饰促狭意义。
桓温又问道:“齐先生,你晓得我入京当官以来最喜好做的两件事情吗?”
桓温没有登山,而是站在间隔春神湖山还稀有十步的处所,望着那座传闻云雾气候可见烟绕、阴雨天可闻雨音、大风中可听法螺声的矮山,中书令齐阳龙见坦坦翁没有登高的企图,也就笑着陪坦坦翁站在原地。现在离阳朝廷的氛围极其轻松,比拟张庐顾庐对峙的时候,有张巨鹿和顾剑棠这两位不苟谈笑的文武魁首坐镇,文武百官做起官来可谓战战兢兢,恐怕出错,现在换成了脾气都很好的齐阳龙和桓温,大家都轻松了很多。加上又刚好碰上赵篆这般方登大宝还算不得积威深重的年彼苍子,是以太安城宦海前辈都喜好跟私交甚好的长辈调侃一句,你们这帮祥符新官比起我们这些永徽老臣,算是赶上了好时候啊。
桓温笑道:“我们这些愧对文籍的读书人啊。”
在这当中,唯独桓温是个异类,身为三朝老臣,不管同朝官僚如何人事更迭,这位坦坦翁始终稳坐门下省的那座垂钓台,虽说时下传言白叟身材不适,要腾出位置给中书省二把手赵右龄或是吏部天官殷茂春中的某一名,但是对于见惯风雨的太安城文武百官而言,只要天子陛下未曾明白下旨,坦坦翁就还是是阿谁对全部朝局都具有莫大影响力的宰执人物,退一步说,即便桓温真的告老退位,到时候作为离阳王朝硕果仅存的功劳元老和文坛魁首,今后离阳政事也一样少不了问计于这位被先帝誉为“国之重宝”的白叟,难怪太安城会有桓府无冷灶的美意调侃。
齐阳龙感慨道:“坦坦翁不管为人还是仕进,都未曾行心上过不去事,不存事上行不去心,我不如坦坦翁多夷。”
桓温轻声道:“少年人要心忙,忙起来,则能震摄浮气。老年人要心闲,闲下去,方可乐享余年。”
齐阳龙还是闭着眼睛,轻声笑道:“本来真正的读书人,不读书啊。”R1058
齐阳龙没好气道:“这有何值得显摆的?”
严池集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低头认错。
严东吴用眼角余光看着正在和武英殿大学士温守仁等庙堂大佬谈笑晏晏的爹,洞渊阁大学士严杰溪,换上一种无庸置疑的语气,“我们爹已经帮你铺路了,六大殿阁学士,加上现在新设的六位馆阁学士,这十二人将是今后我朝的第一等清贵阁臣,你现在毕竟还年青,资格也不敷,不期望我们严家一门两殿阁,但是你短则十年长则二十年景为馆阁大学士,并不是难事,何况殿阁学士是近似上柱国的虚衔,并不因官员退出朝堂而剥夺,加上爹再过几年不出不测也能够由阁升殿,馆阁大学士倒是本官实职,到时候我们严家就有了‘一家两殿阁’,爹是面子,你是里子,父子相辅相成,起码可保严家三代人百年无忧。”
严池集无法感喟道:“好吧,那我极力便是。”
自永徽末以来,离阳三省六部的大小衙门,几近能够说是城头变幻大王旗,首辅张巨鹿、兵部尚书顾剑棠、宋家老夫子等一批白叟要么死的死,要么就是分开都城中枢,而以中书令齐阳龙领衔的一拨人,则纷繁跻身庙堂占有高位,这此中既有门下省左散骑常侍陈望如许的都城“前辈”,也有在祥符元年科举成名的李吉甫、吴从先、高亭树等资格远逊陈少保的年青读书人,更有唐铁霜和许拱从处所上担负侍郎职位,而在旧有阁臣当中,亦是窜改庞大,赵右龄殷茂春在内一多量永徽公卿几近大家改换了宦海座椅,元虢韩林王雄贵更是全数外放,成为名义上的封疆大吏。
桓温嘿嘿笑道:“我恩师跟老凉王当堂对骂过很多次,我这个当门生的,虽说跟那年青藩王不过两面之缘,但是此中滋味,实在是不敷为外人道也。”
说到这里,齐阳龙略带调侃道:“想我幼年时读史,初读或人某事,总感觉血脉贲张或是动人肺腑,厥后回过味来,才晓得是沽名钓誉至极,其心可诛啊。”
桓温也跟着感喟一声,俄然问道:“先生是不是没有见过那徐凤年?”
不是一家人,绝对不会如此随便。
桓温不再用中书令大人这个恭敬中透着陌生的称呼,语气诚心道:“齐先生固然与恩师政见分歧,但是恩师当年便对先生做学问的工夫极其敬佩,在桓温看来,世人都说那与其衣冠误事不如布衣豹隐的事理,实在要么是做够了官,要么是做不成官的虚假说话,远不如先生这般布衣即学问、衣冠即济世。”
年青天子虽说大要上冷哼一声,但是内心深处,对小舅子的“恃宠而骄”,不但没有窝心恼火,反而感觉很舒畅。
齐阳龙闭上眼睛,脑袋微斜,仿佛在侧耳聆听,喃喃道:“是啊,西北那颗六合间最灿烂的珠子,终究将近碎了。你我二人,另有身后那些黄紫公卿,都是祸首祸首。”
历朝历代的天子,固然嘴上自称寡人。但哪个天子真的喜好孤家寡人的滋味?
严东吴柔声笑问道:“不知陛下有何必闷要解闷?”
给抓到把柄的年彼苍子顿时语塞,让隔岸观火的严池集倍觉喜感,天子赵篆伸手指了指这个幸灾乐祸的小舅子,“忘恩负义啊,朕但是为了帮你小子才不谨慎引火上身的。”
齐阳龙点头沉声道:“这个时候,朝廷上谁都能闲,唯独坦坦翁闲不得,广陵道,北凉道,两辽道,到处都不安生,朝廷这边很需求坦坦翁帮着拿主张。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哪怕坦坦翁不开口说话,但只要你坐在那边,哪怕是打着打盹,朝廷的民气就不会乱。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说的就是坦坦翁。”
齐阳龙很快就摆手道:“别来这一套,我跟你恩师当年不对因而出了名的,对于儒法两家的皮里之争,两人一辈子都没谈拢,在我入京今后,坦坦翁没有难堪国子监和中书省,我就已经很光荣了。”
齐阳龙没出处感喟道:“之前的写书人啊,今后的翻书人啊。”
天子从远处走到这对姐弟身边,看到严池集的窘态,笑眯眯打趣道:“如何,小舅子,又给你姐怒斥了?严大学士每次见着朕,偶尔提起你这个儿子,老是难掩那引觉得傲的笑意,你姐倒好,见一次训话一次,害得朕都忍不住为你打抱不平了。无妨无妨,既然你姐跟你不亲,朕跟你这个小舅子那是亲得很,今后在你姐这儿受了委曲,尽管跟朕来抱怨,咱俩一起喝酒解闷便是。”
赵篆从速一阵打着哈哈,然后找借口说是要去找中书令大人会商些军国大事。
严东吴俄然低声道:“陛下,宫女选秀一事,实在不能再迟延了。”
齐阳龙答道:“愿闻其详。”
桓温开朗大笑,“先生好见地,门生年青时也有如此感到。”
这位坦坦翁眯起眼,先是抬起左臂挥动了一下袖子,然后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在空中做悄悄敲击状,“每日朝会,看着文武百官来来去去,琳琅满目,目不暇接。听着他们腰间玉佩敲击,叮叮咚咚,清脆动听。百看不厌,百听不腻。”
最是惊骇出风头的严池集头疼道:“姐,这类事情有甚么好争的,并且我也争不来,有陈少保珠玉在前,来岁估计也就只要礼部侍郎晋兰亭,或者我们翰林院的新任掌院学士才气担负此事。要不然宋恪礼和范长后这几位也比我改名正言顺。”
齐阳龙笑了笑,“坦坦翁啊坦坦翁,我们两个老头子在这里相互拍马屁,这也就罢了,题目是也没人旁听进耳朵啊,如何‘传为嘉话’,如何青史留名?”
桓温白眼道:“中书令大人,这话可就溜须拍马过分了啊,如果换成别人来讲,我乃至都要感觉是骂人了。”
他执掌离阳王朝废弛多年的中书省,在数十年前,偏居北地而藩镇盘据的旧离阳赵室,中书省的中书令、摆布仆射和侍中等几个头衔,都被赵室赐赉那些尾大不掉的藩镇武将和把持朝政的彪炳武臣,以示荣宠,都是虚衔,就像厥后的大柱国和上柱国。只不过今时分歧昔日,大权旁落的中书省重新成为名副实在的庙堂重地,他齐阳龙也顺势成为继张巨鹿以后的又一名当朝首辅大人,而一些被很早就被翰林院分走的权柄,也重新回归中书省。但是齐阳龙心知肚明,本身这个被先帝召入都城“救火”的中书令,说到底,就是个过渡宰相,把殷茂春赵右龄等人扶上位后,也就要满身而退,而桓温不一样,先帝也好,现在的天子也罢,对待这位与张巨鹿私交甚好的坦坦翁,都视为能够信赖的帝师人物,此次沸沸扬扬的桓温去官让贤一说,齐阳龙最清楚不过,那里是年彼苍子对桓温生出了顾忌猜忌之心,清楚是桓温本身有了退隐之意,这才有了桓温一人独得三方御赐砚台的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