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三十六章 百无一用是(下)
徐凤年还是点头,丢了个眼神给隔岸观火的宋岩。
经过宋岩打岔,书房内没了本来的严峻氛围,徐北枳大抵是宣泄过了积郁已久的牢骚怨气,很快规复心态,收敛锋芒,说道:“是信不过宋洞明,还是信不过白煜?或者是两人都不信?”
陵州州城,满城喜庆。这类喜庆由上而下,东风化雨普通,贩子百姓不晓得为何城中就俄然重新热烈了起来,自但是然猜想是不是凉州关外和幽州葫芦口打了大败仗,只不过始终没有切当动静传播开来,谁也吃不准,但这段时平常常能够见达到官权贵、特别是将种门庭的大人物们酣醉酩酊,希奇的是分歧于以往平辈间将种后辈的偎红依绿把酒言欢,此次多是隔着辈分的一家人或者几家人一起欢庆,一些个平常针尖麦芒的本地朱门家属,现在在酒楼狭路碰上了,竟也没了剑拔弩张的氛围,一笑而过。暮色中,数骑刚好踩着门禁的点入城,直奔陵州别驾宋岩的那座府邸,门房是聪明人,目睹着那几骑虽未披甲,却不似平常的朱门扈从,而是得以腰间悬凉刀的军伍锐士。获得门房通报的宋岩快步走出,瞥见牵马站在街道上的徐凤年,愣了愣,徐凤年让人腾出一匹马给这位推许法家的陵州政坛大佬,两骑缓缓驶向还隔着一段路程的刺史府邸,宋岩神采冲动,低声问道:“王爷,真打赢了?”
茶摊妇人百无聊赖坐在长凳上,昂首看着阿谁有些书卷气的将种后辈一人一骑的背影,在驿路上愈行愈远,想着方才这位俊哥儿与本身还价还价的景象,笑了笑,心想这后生出身必定不差,却连几文钱也计算,倒是个会过日子的。
徐凤年搬了条椅子坐下,“谈不上思疑谁,但有橘子你待在清冷山,我在北凉关外能更放心些。”
徐凤年关于翻身上马,鞭马前行之前,东望了一眼。
徐北枳嘲笑道:“如何,怕被人说卸磨杀驴?寒了北凉老臣的心?还是担忧李翰林那边说不畴昔?”
宋岩终究开口说话,没有任何藏藏掖掖,相反非常直截了当,问道:“王爷,下官如果在陵州做不成刺史,可否去别州?”
徐凤年也坦诚说道:“在田培芳升任副经略使后,由徐北枳接任,这是板上钉钉的了。而流州现任刺史是杨光斗,下任不出不测是陈锡亮,也只能是陈锡亮,在经历过一系列烽火熏陶的流州,说句刺耳的,我就是情愿让宋大人调去流州,估计你也难以服众,这与你宋岩在朝本领的大小没有干系。至于幽州,无妨与你实话实说,志在疆场建功立业的胡魁确切很快就要重返边军,但是下任刺史人选,也是有讲究的,幽州相较凉州,更加重武轻文,要不然田培芳前几年也不会那么憋屈,抱怨本身是个花瓶刺史,当年他极力运作着想要来这陵州任职,是北凉宦海路人皆知的一桩事情。此次凉莽大战,幽州方面着力极多,死伤最重,你去幽州,不当。”
到了刺史府邸,徐北枳还是那天大的架子,得知北凉王亲临后,别说发兵动众大开仪门,就是露个面都欠奉,徐凤年就只好和宋岩前去书房,胆战心惊的府上管事谨慎翼翼推开房门,只见还没有脱下公服袍子的刺史大人正坐在椅子上措置政务,乱糟糟的书房,册本狼藉一地,徐凤年哈腰捡起一本本书,宋岩笑着走到窗口翻开窗户透透气。比及徐凤年差未几清算完书房,徐北枳才搁下笔,揉了揉手腕,昂首瞥了眼徐凤年,后者笑眯眯道:“现在清冷山宋洞明和白煜神仙打斗,虽说都是有身份有涵养的文人,闹不出甚么大风波,但终归不太让人放心,这不就想着让刺史大人去凉州当个和事老,以凉州刺史的身份帮我盯着。”
徐凤年青轻呼出一口气,没有转头正视宋岩,“三年,如果能够撑到三年今后,当初承诺你的,我才气办到。如果……如果你感觉委曲了,趁着此次刚好杨慎杏入凉,我能够让你从北凉宦海脱身,前去太安城。”
徐北枳蓦地一拳砸在书案上,勃然大怒,“你徐凤年丢得起这个脸,我北凉丢不起!虎头城刘寄奴!流州王灵宝!幽州田衡!我北凉战死的数万英魂的丢不起!”
以是能够说,本来最无关大局的流州,才是祥符二年这场凉莽大战的真正胜负手。
徐凤年点头道:“是不小,但也不敷大。”
徐凤年安静道:“这非是我摸索你,北凉自徐骁起,就没有玩弄庙堂心术的风俗,这块地盘上,读书种子本就未几,那里经得起折腾,能出来一个是一个,就算墙里着花墙外香,也不拦着,更不会用凉刀砍掉。”
徐北枳开门见山道:“李功德有没有说要辞任经略使,由宋洞明来顶替?”
徐北枳模糊有些肝火,沉声道:“一个陵州别驾,不小了!”
宋岩心知肚明,凉州流州幽州去不了,而陵州非但是此次升不上去,在开了令媛买马的宦海先河以后,在将来仍然能够没有适合宋岩的那把交椅,因为陵州必定会成为安设赴凉士子的最好地点,不闻战鼓不见烽火的塞外江南,天然适合舞文弄墨的读书人,北凉或许会是以顺势构成北将南相的稳定局面,以是宋岩才格外忧心,他并不是个陈腐文人,虽说不是那种过分热中名利的官员,却也从不愚忠于谁。发挥抱负一事,毕竟是要跟头顶那官帽子的大小直接挂钩的。试想张巨鹿如果个净水衙门的小吏,又如何能够一手培养出现在的离阳局势?
徐北枳说道:“那就让宋大人去当凉州刺史,我只在清冷山占个闲职,一样能帮你起到制衡的结果。”
徐凤年哈哈大笑,“宋大人啊宋大人,那你就甭想了,宋女人边幅不差,可还真没到祸国殃民的份上,不说学问才调,人家严阁老在生女儿这件事上,比你强。”
没有留步。
看来不但是杨虎臣这类外人感到匪夷所思,就算宋岩这类北凉自家人,也不是很敢信赖边关通报而来的谍报,因为徐凤年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并没有在北凉道境内大张旗鼓鼓吹边关大捷,即便是宋岩如许的从三品实权高官,也只能从惜字如金的粗陋谍报上得悉三处疆场的最后成果罢了。
徐北枳淡然道:“且不提那两位内心会不会有疙瘩,就说陵州这烂摊子,你不让熟门熟路的宋别驾来当刺史,只为了安抚赴凉士子,交给一个外人,你真觉得到时候能不出半点忽略?”
徐北枳浅笑道:“王爷还真是会捏软柿子啊。”
徐凤年悻悻然没搭话。
说到这里,徐凤年自嘲一笑,“现在北凉打赢了仗,照事理说,是该到了封官许愿的时候,急需给这些嗷嗷待哺的士子一个盼头,北凉毕竟只要四州之地,官帽子就那么多,已经在各地衙门塞进很多外埠士子,我总不成能赶走北凉本地官员给他们腾坐位,分歧适,就只好拿出一个陵州刺史的正三品高位来做噱头。本来以宋大人管理政事的本事,当然是下一任陵州刺史的最好人选。”
宋岩神采古怪,王爷跟徐北枳陈锡亮两人的干系,还真是值得揣摩揣摩。不然听徐刺史这口气,如何像是在家中争夺大妇位置的女子似的。
特别是兵力优势的北凉方面,不说三万龙象军全数投入疆场,除了青苍以外的流州两镇兵马,加上敏捷驰援的凉州骑军,连刘文豹和司马家属柴冬笛临时集结的四千西域私兵,以及六珠菩萨告急变更的烂陀山的两万僧兵,都一一浮出水面,乃至连曹嵬的那一万埋没精骑都不得不掉头声援流州,这才非常惊险地堪堪打赢了这场血战。能够说任何一股兵马的缺失,都会导致流州的沦陷,更别提能够在战后抽出几千骑军进入中线疆场,与北凉关外骑军摆布照应,终究胜利迫使董卓放弃玉石俱焚的筹算,如果仅是北莽双方面在葫芦口的全军淹没,已经拔掉虎头城这颗钉子的董卓能够完整不消理睬,持续向南推动。
徐凤年点头道:“惨胜。”
宋岩身材微微后仰,肩头跟着马背悄悄起伏,懒洋洋道:“我宋岩如果去了太安城,赵家天子能够与我并驾齐驱吗?不能吧?会为了我升不了官特地跑来亲身解释一二吗?更不能吧?我宋岩膝盖称不上有多硬,可好歹在北凉不消每天去朝会上跪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没个绝顶,一个读书人,站着当官,总比跪着当官舒坦些,何况当下我这个官,也不算小了。当然,如果有一天赵家天子让人来找我说,宋岩啊,朝廷六部缺个尚书,要不你先姑息着,转头再让你去中书省和门下省当主官,包管进棺材的时候能有个文贞啥的谥号,我包管会心动,恐怕到时候就算王爷拦着,我也要一哭二闹三吊颈。”
徐北枳站起家,死死盯着徐凤年,“你应当清楚,就算我在战前就大肆囤粮,在战时也通过各种手腕跟北凉周边各地‘借粮’,乃至连西蜀都没有放过,但是如果想要打赢下一场大战,别说朝廷限定漕运,只要离阳漕运不倾力支撑北凉,那么成果就是,仗不是没法打,但是我们北凉会多死很多人,或许是三万,或许是五万,或许更多。北凉,如何办?”
宋岩神采剧变。
宋岩很不客气地冷哼一声。
这般到处哑忍行事,当然算不得畅快淋漓,更称不上任侠意气。
徐凤年牵着一匹幽骑军战马,沿着驿路边沿缓缓而行。就像杨慎杏言谈当中多有保存,徐凤年当然也不会跟杨慎杏掏心窝子,他接下来要去的处所,不是大兵压境的贺兰山地,而是支撑起大半北凉赋税的陵州,更加埋没的黑幕则是徐凤年先前已经见过了王遂,徐凤年当时只带着八百白马义从,王遂领着北莽冬捺钵王京崇和数百嫡派私军,各自离开雄师,悄悄会晤。
徐凤年没有急于策马赶往陵州,堕入深思,哪怕跟那位北莽东线主帅见过了面,他也没弄清楚王遂葫芦里到底卖甚么药,明显是王遂主动要求这场奥妙会晤,但是真碰了头,王遂却没说半点端庄事情,一番言谈,除了聊了些春秋故交旧事,倒像个干系不远不近的长辈见着了还算有些出息的世侄,只不过含蓄赞美长辈的同时,老头子可没健忘自我吹嘘他当年的风采,这让徐凤年非常无法,很轻易想起那些年在清冷山养老的徐骁。期间王遂调侃离阳的格式属于一蟹不如一蟹,不管朝廷官员才调还是文人学问都是一辈一辈递加,更骂离阳两个天子都是孬种,打不过野狼就只能打家犬,不敢跟北莽死磕,就只好清算西楚余孽。徐凤年固然没有拥戴,但听着确切挺解气的。到最后,王遂倚老卖老地拍了拍徐凤年的肩膀,再无言语,就那么萧洒扬长而去。重新到尾,王遂就只要一句话切中时势关键,既然他王遂这趟西行游猎都没能够捞到好处,那么东线那边一时半会也就没谁乐意跟北凉过意不去了。徐凤年清楚白叟的言下之意,不是北莽东线断念了,因为北莽东线与顾剑棠对峙的驻军,大多是草原上的保守权势,本来就对北凉没有念想,偏向于在两辽突破缺口直逼太安城,那么王遂在幽州东大门的受阻,极有能够在北莽两京庙堂上赐与承平令和董卓雪上加霜的致命打击。
徐北枳俄然神采和缓起来,“流州是不轻易。那场各自胜负只在一线的大仗,两边都拿出压箱底的物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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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凤年温馨坐在椅子上,沉默好久,终究开口说道:“在我分开这间书房后,就会解缆去一趟太安城。”
徐凤年没有把话说完,宋岩默不出声,既没有透暴露愤激怨望的神采,也没有说些身为文臣只为百姓福祉不求高官厚禄的慷慨言辞。
徐凤年点头道:“说过这么一嘴,他的意义是不当经略使了,只保存总督凉州关外新城制作的虚衔,但是我没承诺。”
宋岩蓦地涨红了脸,嘴唇颤抖,这位当年初见世子殿下也能挺直腰杆的骨鲠文人,一时候竟是说不出话来。
徐凤年笑道:“那你说咋办?”
徐凤年沉默起家,沉默走出版房。
徐北枳对着阿谁背影吼怒道:“北凉铁骑,连北莽百万兵马都挡得住!打下离阳的两淮,很难吗?!”
宋岩笑道:“比拟别的三州,唯独陵州阔别硝烟,我们这些当承平官的,忙点不算甚么。只传闻过疆场战死的,还真少有传闻在宦海累死的。”
宋岩欲言又止,终究不过是一声感喟。
徐凤年踌躇了一下,看着入夜时分也喧哗的繁华街道,轻声说道:“徐北枳要卸去陵州刺史一职,从田培芳手上接任凉州刺史,但是徐北枳空出来的位置,宋大人你……”
徐凤年有些无法,说道:“数千士子赴凉,就如某些外埠士子暗里的腹诽,至今为止,都是做些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如同一个腰缠万贯的豪绅顺手恩赐路边乞丐,分歧适令媛养士的事理。虽说宋洞明做上了北凉道副经略使,位居从二品,但毕竟宋洞明不算严格意义上的赴凉士子,如外人传言,宋洞明更多与徐北枳皇甫枰等人类似,是我徐凤年仅凭小我爱好破格汲引发来的亲信。”
恰是这句话,撤销了徐凤年尝试杀人的动机,陪着白叟只谈风月,终究没有脱手。是以此次贺兰山之行,谈不上有何欣喜,但同时也不算绝望,对于目前在凉莽大战诽谤筋动骨的北凉,没有坏动静,就已经是好动静。以是杨慎杏来到北凉担负副节度使,只要不是抱着必死之心来帮朝廷往北凉掺沙子,那么徐凤年不介怀送给杨慎杏一份安稳,乃至能够主动帮这位白叟积累一些功劳,让杨慎杏不至于太难做人。北凉和徐凤年对杨慎杏是如此,对两淮经略使韩林也是如此。
宋岩苦笑道:“王爷这么说,下官就断念了。说开了也好,不消整天吊着那份心机。”
宋岩幸灾乐祸道:“王爷啊,天底下那里另有人不肯当刺史只肯当别驾的官,这不是难堪宋岩嘛。再说了,凉州刺史,可比我们陵州的刺史要金贵很多。这愿意话,下官说不出口。何况徐刺史明摆着是要飞黄腾达的,给下官这么一掺杂,成果丢了刺史跑去凉州坐冷板凳,官越当越小,等徐刺史哪天回过味,那么这些日子好不轻易攒下的香火情,也就没了。于公于私,下官都不会帮着王爷劝刺史大人。”
看到徐北枳盯着本身不转眼,徐凤年有些心虚,“陈锡亮打死都不肯分开流州,摆了然要在那边扎根,我实在没体例。”
阴暗廊道中,阿谁并不衰老的背影,略显伛偻。
徐凤年感慨道:“这仗另有的打,不过半年内应当不会有太大的战事,边军能够临时喘口气,但是接下来你们陵州就要焦头烂额了,只会比之前更加繁忙。”
徐凤年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