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开物 附录 论气》译文
水非胜火说一
盖浑沦之气，其偶逢逼轧，而旋复静满之位，曾不移刻。故急冲急破，归措无方，而其声方起。若矢以轻掷，鞭以慢划，弦以松系，帛以寸裁，掌以雍容而合，椎以安设而亲，则所破所冲之隙，一霅优扬还满，究竟寂然罢了。
形气一
寒热
至五金生化，又请缕析而辨之，其生希者，其化疏；其生广者，其化数。土为母，金为子，子成分量，由亏母而生。大地铁冶之生，十倍于铅锡，铅锡之生，两倍于铜；铜冶所生，百倍于银；银矿所生，十倍于黄金。凡铁之化土也，初入生熟炉时，铁华铁落已丧三分之一。自是锤锻有损焉，冶铸有损焉，磨砺有损焉，攻木与石有损焉，闲住不消而衣锈更损焉，所损者皆化为土，以俟劫尽。故终岁铁冶所出亿万，而人间之铁，何尝增也。锕锡经火而损，其义亦犹是已。若夫白银黄金，则火力不能销损者，只能够生与耗求而化土还虚，以俟劫尽。凡银为世用，从剪斧口中捐者，堆集丝忽，分解丘山。贱役淘厘锱者，只救三分之一。金之损也，以粘物之箔，而刮削化灰而取者，亦救三分之一，其二则俟淘沙开矿者之补足。此其大端也。夫不详土石五金，而生化之理未备也。
气声四
盈六合皆气也。两气相轧而成声者，风是也。人气轧气而成声者，笙簧是也。气本浑沦之物，分寸之间，亦具生声之理，但是不能自为生。是故听其静满，群籁息焉。及夫冲之有声焉，飞矢是也；界之有声焉，跃鞭是也；振之有声焉，弹弦是也；辟之有声焉，裂缯是也；合之有声焉，鼓掌是也；持物击物，气随所持之物而逼及于所击之物有声焉，挥椎是也。当其射，声不在矢；当其跃，声不在鞭；当其弹，声不在弦；当其裂，声不在帛；当其合，声不在掌；当其挥，声不在椎。微芒之间一动，气之征也。凡以形破气而为声也，急则成，缓则否；劲则成，懦则否。
人身五官百骸，六合全形具焉。鱼无息而不食水，人无息而不食气。夫固有日饮数石，而小遗不过一升者，水入脏而化气也；有勺饮未进，而晚溲频溢者，气入脏而化水也。有患痢之人，两旬绝食而日粪盈溷者，整天蚀清淑之气，集于谷室，温者不能化火，凉者不能化水，则窒滞如沤浆。见暵逢火，先化水而旋化气，气水相化，而实非形也。此仓公之所不能辨，而盲医误觉得肾肠之夙物也。夫近取诸身，而形气水火之道，思过半矣。
夫由虚而有气，气传而为形，形分水火，供民日用。水与火，不能相见也，借乎人力然后见。当其不见也，二者相忆，实如妃之思夫，母之望子；一见而真乐融焉，至爱抱焉、饮焉、敷焉，瞬息之间，复还于气，气还于虚，以俟再传罢了矣。是故杯水与束薪之火，轻重相若，车薪之火，与巨瓮之水，铢两不异。倾水以灭火，束薪之火亡，则杯水已为乌有，车薪之火息，则巨瓮岂复不足波哉？水上而火下，金土间之，鼎釜是也，釜上之水枯渴十升，则釜下之火减费一豆。火上而水下，熨斗是也，斗上之火费折一两，则其下衣襦之水枯燥十钱。水左而火右，罂缶是也，罂内之水消非常，则炉中之火减一寸，炉中之火不尽丧，则罂内之水不全消。此三者，两神相会，两形不相亲，但是均平分寸，合还虚无，与倾水以灭火者同，则形神分歧也。水藏泥壁之上，火爇于中庭，相去寻尺，非若鼎釜之有金为媒，又非若倾水灭火之骤以形交也，两形相望于微茫之间，火方谢薪而来，水即辞泥而往。壁泥之水差重，则存其他湿而滋，庭中之火较多，则后于燥壁乃烬，此其铢两神合，非贤人不能定也。从釜之上，熨斗之下，罂缶之口，见郁攸焉，此相合还虚之兆也，少待则离朱不能见矣。从釜罂之介，侧耳而听之，如泣如慕，如歌如诉，此相合还虚之先声也。浆无继注，而炊者撤薪，则师旷不能闻矣。是故由大虚而二气名，由二气而水火形。水火参而民用繁，水火合而大虚现。水与火非胜也，德友罢了矣。
大圆以内为方，五万里中凡重译之可至者，其人出世而苦行精进，与出世而勘乱治民、佐使君臣，才德皆相仿佛。至于说话笔墨之妙，必推中华居上座焉，是岂人之所为哉！夫说话即有神，然向来尊信，不于目睫之下，盖夷视其人，则并其笔墨而忽之，这情面之当然也。固然乾坤易简之理，其兆端已无馀蕴矣。崇祯丁丑季夏月，奉新宋应星书于分宜学署。
气声六
或谓：上有风郛，保无蔽三光否？曰：二者皆空明之体也。鱼龙在重渊之下，其上盖水百仞，瞩见列星如数。凡人之仰观也。亦如果罢了矣。
气声三
水尘一
或问：撞钟伐鼓，而其声独为众乐雄，此声由金与革而生耶？抑由气也？曰：聆音钟鼓，而声音之道更难思议也。气本浑沦之物，莫或间之。当其悬钟与漫鼓也，此中所涵之气，与其外所冒之气，相忆相思，有隔阂之恨焉。适逢撞伐，而急应之，呼大而应之以大，呼小而应之以小，呼疾而应之以疾也。使其声不由气生也，张革空中，实土钟中，何声之有？制乐，贤人犹恐其气之不能达也，为之分寸焉，使金革之质，厚以数倍，即极力撞伐而表里虚神不呼应和，即有声也，不敷听闻矣。
曰：杉桧之木百年矣。为人梁栋，又百年，其逢火与入土也，毋乃速化乎？曰：为梁栋之时，何尝生，何论化？准化必以生，此栋与梁逢火入土，即百幼年一日不能至于尽也。
形气二
贤人制乐器，其形多圆而无方。其义何居？
大凡灰尘当中，皆气所冲也。人一息不食气则不生，鱼一息不食水则死。人入水，鱼抗尘，死不移时，违其所生之故也。其水族入陆、陆族入水而不死者，有龟鳖与乌鬼之类，则别具一种性也。
人物受气而生，气而后有声，声复返于气。是故形之化气也，以积渐而归，而声之化气也，在顷刻之顷。人物之声，即出由脏腑，调由唇舌，然必取虚空之气参和而能成。若窒塞口鼻，外者不入而相和，内者即升于龈腭之间，默喑罢了矣。人身气海、命门，禀受父精母血，声气大小短长，定于胎元，非由功力。禽兽同之。其啸振山谷，则修士别有义理，非世人之所知也。
匏瓜之为物也，自腐败之初至于秋分之末，其藤虆、其叶蓬、实在枵然大；及其陨落而化也，亦以百八旬日而返于无。杉桧之质，有经百年者，其化之至于净尽，亦须百年；经五百年者，化之至于净尽，亦五百年也。墓门以内，使彭殇合葬，圹中殇骨必先化，而彭骨必久延。犹之雏鸡与母同入汤镬中，雏已熟烂，而母鸡皮肉方坚固也。至于同一地穴，而陈人之身，有三年而朽者，稀有十年而朽者，此由地脉蒸气盛衰分歧之故。
曰：形声一也，形万变而不穷，声亦犹之。集万人面于此，而使画工图之，其形万；集万杯槃于此，而使乐工击之，其声亦万也。人身闻性识神，其气系于胆，经游于耳窍。声之美恶，知己生而辨之，故贤人制乐以养之。
气声九
黄河水浊，说者曰：其源长而流急，刷土扬泥之所为也。夫使其源长则浊，则未至朵甘思罢了浊矣。使流急而浊，则蜀川三峡岂复有净水哉？此亦气之所为，而泥土因之。水生于气，气从其朔。凡华夷之水，本广而末狭者，惟黄河与滇池耳。河源初出，涌从地中，历乱七八十泓而后成巨泽，其气混洪狠恶，不与他川同，至入海而此气方散。凡其所经泥沙举不得静焉。霄中有银汉，亦一条颢气所为，正与黄河高低清浊为仪匹者。银汉有去而不见之时，黄河亦有清而见底之日，其义同也。
且夫严夏季中之候，蕴隆独蒸于空中，而百仞之上，有凄清彻骨之寒，此人所不见也。六月之望，身在衡岳之巅，去日差近于梦泽，而挟纩不能御襟颤。高此逾倍，形骸有不立销者哉？松潘华夷之界，名为雪山。隆冬积雪而不消者，岂惟峨眉罢了？午日有灵，何不铄之？即谓赤县以内，局势北寒而南暑，然云南、交趾何尝不南耶？四时若二分然，葛裳且无所用之。总之，地气整齐，至哉坤元，不知其以然尔！
鱼生于水，人生于尘。人俯视知为水，鱼不知也；鱼俯视知为尘，人不知也。立于百仞之上、清虚之间而观之，尘水一也。
形气五
水火四
水火二
或谓：火待水而还虚，其义已著明矣。然火之灼也，其功出于风，而水无与焉，则何也？
曰：尘亦空明之物也。凡元气自有之尘，与吹扬灰尘之尘，秘闻悬异。自有之尘，把之无质，即之有象，遍满阎浮界中。第以日射明窗，而令人得一见之，此天机之所显现也。其为物也，虚空静息，凝然不动，遍体透明，映彻千里。风至扇动，或如流水之西东，播扬灰土而杂此中。始举目而不见丘山也，犹之山川静涵之候，其清可掬。大水激湍，抵触污泥而混之，鱼虾劈面亦无所见也。世人从明窗见尘，而误觉得即灰土所为，日用而不知，岂惟此哉？
（上缺）……性既不成径情告人，而登坛说法，引喻多方，又不能畅其所欲言。遂受儒家之攻，若寇仇然。然诸家攻之者，只言其端异，而朱晦翁始以四十二章，其言却亦平实。概之，此言一出，乃知读内典者何尝于笔墨之间一细心研讨也。
气声二
或谓：草木生化之理，既闻命矣，飞潜、动植而外，土石五金，竟然形也，其终不化乎？亦有化有不化乎？
气声一
气声七
五行以内，生克之论生，水非胜火，见形察肤者然之。
或问：水质空明，鱼龙居重渊之下，瞩见列星如数。上有灰尘，宜其障观，而不障者，何也？
曰：唯其附物之均平，而吾乃悟通于布气也。太清之上，二气均而后万物生；重泉之下，二气均而后百汇出。凡人间无形之物，土与金木罢了。今夫以土倚土不得水，而以金倚土则水生，是金中有水也。以石磨石不得火，而以金击石则火出，是金中有火也。
或又曰：南岳隆冬而寒，庶几渐迩清虚之义，华阴相埒也，其气候不不异，则何也？夫二气之布濩而上也，或高或圩或平衍，非若大圆之一概也。其此方高腾数十仞，则清虚让界而上，或彼方卑衍数十仞，则清虚蹈沉而下。天上有人焉，俯以察之，一如江山大地之形之不齐也。夫惟超乎形者，乃能乘虚而见气。噫，亦微矣！(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形气四
人当不语之时，食气从鼻入，而亦从鼻出；鱼当倦游之候，食水从腮入，而亦从腮出。及其食品也，口即为政，而鼻腮呼吸何尝间断也。鱼育于水，必借透尘中之气而后生。水一息不通尘，谓之水死，而鱼随之。试函水一匮，四隙弥之，经数刻之久，而起视其鱼，鱼死矣。人育于气，必旁通运旋之气而后不死。气一息不四通，谓之气死，而大命尽焉。试兀坐十笏阁中，周匝封糊，历三饭之久，而视其人，人死矣。是故三日绝粗粝之粮，淹然延命；十刻违正浩之养，溘尔捐躯。但是生人生善于气，犹鱼之于水也。通乎此，而子房辟谷之思，未甚怪诞矣。
水火三
论气序
曰：悬磬而击之，此中未有涵，而其声清越，则又何也？曰：此浑沦之气，为悬磬而界隔两方，故从南击而磬北之气应之，从东击而磐西之气应之，犹之钟鼓之义也。使声由石生，而不由气应也，植磬依墙而击之，其声何似耶？
水火神情，均停参和，长育人物于灰尘当中。是气氤氲布濩百仞而止，其上则清虚之境矣。时令寒热，实由地气。而前此臆说，以日轮远近，为燕、越二景之分，此其知识宥于为方万里当中，而不知大漠以北仍有炎方，占城以南尚多冰室也。
或问无形必化气，鬼域蒸化者，不借火燃，燃火成灰者，必待入泉而后化否？曰：其质有灰者，非地气蒸混，必无由化。草木有灰也，人兽骨肉借草木而生，即虎狼生而不食草木者，所食禽兽又皆食草木而发展者，其精液相传，故骨肉与草木同其气类也。即水中鱼虾所食滓沫，究竟源流，亦草木所为也。
六合间非形即气，非气即形，杂于形与气之间者，水火是也。由气而化形，形复返于气，百姓日习而不知也。气聚而不复化形者，日月是也。构成而不复化气者，土石是也。气从数万里而坠，经历埃盖奇候，融结而为形者，星陨为石是也。气从数百仞而坠，化为形而不能固者，雨雹是也。初由气化形人见之，卒由形化气人不见者，草木与生人、禽兽、虫鱼之类是也。
气透金革，而乐声成焉。凡气之于物也，万有皆从中而透外乎？抑有不透之时乎？
曰：炮声从何出也？曰：阴阳二气，结成硝石、硫黄，此二者原有质而无质，所谓神物也，见火汇合，急欲还虚而去。当其出也，努机发矢不敷喻其劲，与疾虚空静气冲逼而开，至无容身地，故其响至此极也。凡逼气而成声也，差等有亿万焉。大至于西洋红夷诸炮，细至于指揪茅戟，静则气静而皆无声，动则气动而皆有声也。摇箑之声，非其细之至者？当其闻性稳定，耳根哄然，此可推于指揪之理矣。
或问：声响之异，能够指数否？
凡水与尘，清中复有异境。杭郡龙井玉泉，与临安道上诸池，鱼在数寻之下，视其鳍鳞若鉴。大理郡赵州数区，夜月之下，可书蝇头细字，其义亦同也。水与尘，本无色，武都仇池或现紫，剑羌温泉或现碧，东洋或现黑，尘中或现岚光，或现霾青，而究竟皆归于无色，其义亦同也。曰：同一视性也，鱼见水面，而人不见水底，何也？曰：明从三光而生，而人物视性因之，彻上而不彻下，其当然也。
惊声或至于杀人者，何也？曰：气从耳根一线宛曲出而司听焉，此气出入业其口鼻分官，窒则聋，棼则病，散绝则死。惊声之甚者，必如炸炮飞火，当时虚空静气受冲而开，逢窍则入，逼及耳根之气骤入于内，覆胆隳肝，故绝命很多待也。若夫琴瑟箫管，优焉游焉，调焉诱焉，闻性悦乐而血气之战役由之。乐以治心，岂细故哉！
譬之釜内烹鸡，有炽薪者，数刻而熟；薪力微缓者，时久亦数倍也。但是蒸气盛者，即百岁之人，葬入此中，三年尽矣，何故符所生久载乎？曰：蒸气盛而速朽者，非虚无之化，乃熔化之化。骨肉土泥稠浊，必待百年而后虚无净尽也。至人力不欲速朽者，灌以水银，敛以珠玉，土中蒸气原避此数物而不相侵逼，不然，盖藏之下，水火蒸气无尺寸不充到也。曰：殇子之柩，百年不葬，有化日乎？曰：不入土泥当中，合会混元蒸气，何由得化？焦尾之琴，其质非草木乎，即至今存可也。
气声五
若夫见火还虚，而了无灰质存者，则硃砂、雄雌石、硫黄、煤炭、魁、朴硝之类。此数物者，精意欲成金而形骸尚类石，六合真火融结而成，而人间凡火逢迎而化，不待瞬息而立见虚无本质也。彼水银流自嫩砂，明珠胎于老蚌，此其无质与灰又不待言也。是故火生于木，其化物之功，有一星而敌地气之万钧，一刻而敌百年者。造化之妙，不成思议也。
水风归藏
六合间声有疏者、厉者，则必有婉者、和者；有庞者、哗者、俗者，则必有清者、理者、雅者；有惊惧怖畏者，则必有悦乐密切者；有叱呵而不堪者，则必有噢咻而乐受者。吼鸣虎啸，而怖畏生焉；睍睆嘤鸣，而悦乐动也。皆一身闻性具，而六合之声因之，六合声响具，而官骸之神亦感之也。
形气三
曰：功非由风，由风所轧之气也。虚空中气、水、火，元神均平参和，其气受逼轧而神驰一方也，火疾而水徐，水凝而火散，疾者、散者先往，凝者、徐者后从。当大块之自噫与夫人力鼓鞲，摇箑与吹管也，涓滴水神，送入薪炭，际会勾引，火神奋飞而出，一鼓、一扇、一吹，勿懈勿断，而熯天之势成矣。夫气中之有水也，观吹嘘于髹木腻石之面，如露如珠，何其闪现耶！
或问：高山瀑布，绝壁百仞，而激溅深涧当中，闻者惊魂丧魄，而敝瓮欹侧，覆水水沟，不见有声。其水同，其注同，而声施异者，何也？曰：此所谓气势也。气失势而声生焉。不得其势，气则绥甚。岂惟飞泉罢了，彼同一攻木也，斤锯之声，或杂军市之喧，或合桑林之舞，至于持椎攻木，灭颖数寸，而移晷寂然，难道势有不立哉？剖金银而功效，椎斧之下，何其砉然，而竭办剪镊之间，则功已奏，而微响未闻也，其义亦犹是也。方匠氏之游刃与持断也，势至而气至焉，气至而六合之气应之。通乎斯理，而声音之道思过半矣。
气从地下催腾一粒，种性小者为蓬，大者为蔽牛干霄之木，此一粒本来多少，其他则皆气所化也。当其蓊然于深山，蔚然于郊野，人得而见之。即至斧斤伐之，制为宫室嚣用，与充饮食炊爨，人得而见之。及其得火而燃，积为灰烬，衡以向者之轻重，七十无一焉；量以多寡，五十无一焉。即枯枝、椔茎、落叶、凋芒殒坠渍腐而为涂泥者，失其生茂之形，不啻什之九，人犹见觉得草木之形。至灰烬与涂泥而止矣，不复化矣。而不知灰烬枯萎之归土与随流而入壑也，会母气于鬼域，朝元精于沍穴，经年以后，潜化为气，而何尝为土与泥，此人所不见也。若灰烬涂泥究竟积为土，生人岂复有卑处之域，沧海不尽为桑田乎？
气声八
或问：水火二气均平布空，宜亦均平附物也，乃金中似饶水意，而木内独具火精，此非彰明较著者乎？其布空也，得毋似其托物乎？
曰：土以载物，使其与物异化，则乾坤或几近息矣。劫尽之时，再作理睬可也。沙与石，由土而生，有生亦有化，化仍归土，以俟劫尽。深山当中，无石而有石，小石而大石，土为母，石为子，子成分量由亏母而生。当其供人居室、城池、门路之用，石工斫削，万斛委馀，尽弃于地，经百年而复返于土。故古今家国废基，掘井及泉，见土罢了，不见石余也。其经火而裂爆者，化土又更速焉。若陶家合土以供日用，万室之国，日取万钧而埏埴之，积千年万年，而器末见盈，土未见歉者，其故胡不思也？盖陶器以水火调剂而成，以见火失水而败，败仍归土。人间回禄之为灾也，小者亳社，大者咸阳。经年陶穴所为，瞬息还其故质。即罂缶效煎煮之用，当其内者水枯，外者火盛，则此器去刚而还本质，机已动于介然之顷矣。是故由土而生者，化仍归土，以积推而得之也。
无形之物，有化速与化迟者，何也？曰：化，视其生也。化之速者，其生必速；生之迟者，其化亦迟也。
水尘二
曰：气有透，有不透也。凡气者，水火元神之所韫结，而特不成以形求也。张革为鼓，其木质原有窍焉。此不具论。即范金而成器也，洪炉当中，金已成水，而复返其真，水火合精，乃就金形。锺镈之为物也，五行之气，融会而成，透气谐声，不为八音之元韵哉？气之不透者，以水火之气会结于肤膜之间，一透而不复再透也。稻黍之粘者，制为环饼，注水燃火而蒸，水火之气，业已及其外郭，而未达中扃，俄然绝薪止火，外熟内生，重入釜甑，扬薪注水而蒸之，即薪尽于樵，水穷于汲，此中无复熟之候。以水火一往之气，坚毅其外，而后者无由入也（鸡子亦然，一滚不熟，而提起再煮，即旬月，其黄不结）。和水埏泥而为缶坯，取火意于晴日而枯燥之，水火汇合，把持坯身，击其外而内不该，未有声也。速入陶穴亲火，向者结碍之情，销化而去，火精托体，土质易形，一击而清声了韵，和合众乐而无愧焉。是故天生五气，以有五行，五行皆有音声。而水火之音，则依托金土以内，此能够推五音口口已。
水沾物于尘中，或平流于沼面，空中自有火领悟焉。物之沾者，引之燥，池沼之或平或流者，使之不凝。若空中沉阴飕刮，鬲火气于寻丈之上，则水态不能自活，而其形为冰，此水之穷灾也。爇炭炉中，四达之水气就焉，而炭烬矣。射日燃火于河边，而冰形乃释矣。
水尘三
形而不坚，气而不隐者，水火之体也。坎水为男，安插道途，耕耘畎亩，贵临贱役，在人耳目之前；离火为女，正位宫中，埋没奥室，见人而躲避，此水火之情也。二者介乎形气之间，觉得气矣而无形，觉得形矣而实气。其与气相于化也，顷刻子母，瞬息有无。是故形气相化，迟而微，而水火与气化，捷而著。气火相化，观其窍于流烁电光，而不于传薪之候。水气相化，观其妙于密云不雨，而不于沸釜之间。气火化疏，而水气化数，此又大阴大阳旋天迟速之义也。
向者冲气、界气而成声，其说既著明矣。矢及百步声亦止此罢了乎？曰：矢及百步，声之过也必倍焉，特所冲空中无几，故其声不扬。衡炮而爇冲之，火力止于一里，而山谷传声十里焉。总之动气之故也。物之冲气也，如其激水然。气与水，同一易动之物。以石投水，水面迎石之位，一拳而止，而其文浪以次而开，至纵横寻丈而犹未歇。其荡气也亦犹是焉，特微渺而不得闻耳。
声音之道微矣哉！物声万变，而人声皆能效之。厉莫厉于燃炮，微莫微于调琴，乐莫乐于对语之莺，悲莫悲于迎刃之豕，而宫商转换，必曲肖焉。非得气之全，胡以然也？凡声，喜声从口，怒声从鼻。鸟声多喜，兽声多怒。以神物言之，龙声有喜而无怒，雷声有怒而无喜。当其大喜大怒之至也，齿舌诸官皆静息而服从焉。
或谓：寒热无与于日轮，胡为日之方中，夏则盛暑，临冬则酷寒？解此，非方中与我亲而出没与人疏，故一日当中而首尾殊异耶？呜呼！日，阳精也，君德也。灰尘百仞而下，参和二气，冬至则水气居七而火居三，夏至则水气居三而火居七，二分而均平。日丽中天，则水气为妃之从夫，离开火气，直腾而上，以相瞻望。斯时也，郁烘凡火，暂辞津润，高压而下燃。盖大君当阳，其臣俯伏之象也。是故夏则炽肌肤，冬则温毛发。时当巳午，人身在亢阳当中；而傍晚日没，则水气霏微而下复还初配。是则寒热与日相干，不在照轮之远近已昭昭矣。
灰尘空旷之间，二气之所充也。火燃于外，空中自有水领悟焉。火空，而木亦尽。若定土闭火于内，火无从出，空汇合水意，则火质仍归母骨，而其形为炭，此火之变体也。
二气下聚而为水，上聚而为风。下有归水之墟，小容如觞，中容如盂，大容如瓮，浅者能够度测，深者能够意推，百仞而止。上有归风之郛，或为峭峰，或为圆盖，亦百仞而止。此明者不能察见，巧者不成度量，惟神会于形气之间罢了。
曰：受声者，虚空是也；出声者，噫气之风，人与禽兽虫豸之窍是也。藏声于内，以待人巧轧之、击之而后成者，众器是也。禀乎地籁而鸣，一移其身而声即无者，蚯蚓之鸣春，促织、寒螀之鸣秋是也。肖形六合，而成腹肠与气海、喉舌，坐亦可鸣，飞走亦可鸣，寐而魂游则无声者，人与禽兽是也。形神俱妙，与道合真，有无聚散，或气或形，天泽订交，密云不雨，飞身其上，怒声一振而云者为雨，云消雨散而神光寂然者，雷是也。气声之道，过此以往，一定无知焉，而言尽于斯矣。
曰：此即聚气涵气之说也。中虚之气之应外也，欲其齐至而均集；一有方隅，则此趋彼息，此急彼缓，纷游庞杂于中，而其声不敷闻矣。锤钲张鼓，金革非有二质也。击之枹之，此中心镗但是为宫商，其四沿硁但是为角羽。盖中则周圆虚应，而偏则三方之气不至。不唯不至也，其下近郭一方，已无气可应，故分响如果其昭昭也。且不唯钲鼓罢了，截竹为箫管，使隅此中而方其孔，何和乐之有哉？又不唯箫管罢了，流派枢轴，以木轧木，木藏火性，火合气元，唯其枢圆转而不方隅也，开阖之际，逼轧丝微之气而出焉，声若凤鸣，合于韶舞矣。故凡器不圆者，其声多厉而反面，而人气所轧者为尤甚。北狄西戎吹角与海螺而成声，声则甚矣，然非乐也。
至于木生于地下，善于空中，当其斧斤未伐，霜雪未残之时，所谓木之本来脸孔也。二气附丽此中，铢两分毫，无侧重也。取青叶而绞之，水重如许，取枯叶而燃之，火重亦如许也。及其斩根诛梗以后，悬于火上而不得燃者，其身火情水性正相衔抱而未离，不暇从朋于外至也。炽于日当中，火之侧，风之冲，渐引水神还虚而去，而木方克燃。或火力未甚多，日光尚少射，风声不频号，水性去九而尚存其一，犹且郁结而为烟。焚木之有烟也，水火争出之气也。若风日功深，水气还虚至于净尽，则斯木独藏火质，而烈光以内，微烟悉化矣。夫二气五行之说，至此而义类见矣。
万籁于何而起，于何而归乎？
水有不微波之时，风亦有不动草之候。水鄙人有漩穴，风在上有焚轮。人拂薰风当中，鱼游逝水之面，其乐同也。暴风发屋伐树，而人踵不坚，大水怀山襄陵，而鱼行欲乱，其惊惧亦同也。水在百川，与海当其量平，不能久静于下。其气湿，湿上升，逢迎重云浓雾，化而为水，归于其墟斯已矣。风在清虚之郛，当其藏满，不能终凝于上。其气隐，隐降落，集会游氛微蔼，化而为风，或北或南，奔走扭转而后仍归于其郛，归郛而风息矣。
人身食草木之实与禽兽之肉，不竟然形耶？强饭之人，有日啖豚肩与斗粟，而腑脏燥结，乃至三日而通，量其所入，而度所出，百无一焉。形之化气，只在日夜之间，虽由人身火候，足以攒族五行，而原其始初，则缘所食之物皆气所化，故复返于气耳。或谓：皆气所化，胡为不俱化而犹存一分滓秽耶？此非形耶？曰：粪田而后，滓秽安在？其旨与灰烬之潜化又何故异乎？人身从空来，亦从空化。佛经以外相骨肉归土，精血涕汗归水，其亦见肤之义。开数百年古墓而视之，石椁而外有剩土馀骸否？覆载之间，草木之朽烬，与血肉毛骨之委遗，积月而得寸，积岁而得尺，积世而得寻，积运会而不知纪极，非其还返于虚无也，颛顼之丘陵，入土千仞矣。是故草木之由萌而修畅，人与禽兽虫鱼之自稚而壮强，其长也，无呼吸之候不长。此即离朱之善察，巧历之穷推，不能名状其分数，而况于凡民乎！故其消化而还虚，亦如果罢了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