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奉县天破
“我只收了两封信,第三封信该来的那几日,我日日在家门口等,等啊等……等来了一副旧衣靴,报信的官差说,人……死在了大漠。”杨氏昂首望向暮青,眼底无泪,却刺得民气口疼,“小将军,你可上过大漠?能与民妇说说,那大漠是何模样?为何杀人?”
熬过那三年,她出门求生存,所幸她幼时过过官家蜜斯的日子,尝的都是官家菜,品的都是精贵点心,嫁人后为了侍营私婆,她在菜食上非常用心,练了一手好厨艺,那堆栈店家便让她当了厨娘。为省银钱拉扯后代,她今后吃那油多味重的剩饭剩菜,风雨不歇地为生存驰驱,风霜摧人,世上渐没了那有着三分姿色的崔家孀妇,多了个结实凶悍如粗妇的崔郎家的。
大堂门口奉县知县惊问:“英睿将军此举何意?莫非将军也要反了朝廷?”
“杀人偿命,你可想过家中后代?”暮青问,这世上有太多案子本能够不产生,死者一定无辜,凶手一定穷凶极恶,但法就是法,法理无情。
那两班衙役眼看要将崔远斩于刀下,见是元修命令只好纷繁收刀。
元修一怔,猛地昂首,见杨氏淡淡一笑,道:“那狗官姓李名本,八年前奉县一介小小知县,三年任满便入了朝。民妇不知他官儿升的有多大,昨夜福顺堆栈里见到他才知这狗官已升了都察院左副督御史。呵,二品!好大的官儿,若非奉县参军西北的将士多,他贪了那些抚恤银两,能打通了上峰,宦途这般日日高升?”
没有哪一年的雪下得比本年痛快,一道衙门隔了青衫少年与百姓,却隔不竭那一道道望进衙门的目光。日隐云后,天幕昏沉,一声高喝如雷,捅破了这奉城县的天。
李本?
宿世她的同事们办案,抓捕到凶手审判结束后,另有一个法度要走,那便是带着嫌犯指认现场,让嫌犯在现场重新指认和论述作案过程,为的就是认罪供词与案发明场分歧,制止呈现替罪者和冤假错案。
奉县知县一口血闷在喉口,吐不出咽不下,两眼血红,想要杀人。
问罢又看向奉县知县,“你可也有贪污抚恤银两?”
“不劳大将军了,民妇已经本身动了手。”杨氏淡道。
啪一声脆响,崔远转翻在地,脸颊五指红印,顿时便肿了,嘴角血丝殷红。
杨氏杀了李本,那祭奠边关将士的血书,其真意并非是对朝中媾和之事不满,而是因李本曾贪了边关将士的抚恤银两?
奉县知县大步奔去大堂外,扬声道:“反了!拿下!”
“你给我闭嘴!”杨氏厉喝一声,“你爹身后,娘要你习武,今后子承父志保家卫国,你偏对习武偶然,要寒窗苦读学你外祖。娘依了你,这些年来家中兵法你可曾看过一本,刀剑可曾舞过一回?娘倒不知,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墨客何时有那杀人的本领了!”
有宫人尖着嗓子报导:“圣上到――”
“我娘杀的是何人?狗官李本!乡亲们可还记得此人?贪了我们三年抚恤银两,入朝做了泰和殿大学士!如此狗官竟能官居二品,朝廷瞎了眼!”崔远一扬手中罪行,怒笑,“瞧一瞧!我娘杀了个狗官,罪行写了三页!那那些狗官的罪行是不是也来写写看,看是不是罄竹难书?”
“此事是要明察!”元修目沉如铁,望了奉县知县一眼,再问杨氏,“敢问夫人,那知县何人?”
独一的,已经故去了。
“远儿!”杨氏厉喝起家,扬手便扇!
她不悔?实在也是悔的。
“写!告御状!”
杨氏笑了笑,重新坐回了椅子里,“小将军莫嫌民妇说话戳心,没有亲人无牵无挂,好过日日忧心不得安眠。”
知县嗤笑,杨氏膀大腰圆,结实不输男人,她没有杀人的力量?
堂外风雪骤急,北风穿堂过,呜声过耳,好似闻声夜深民屋,纸糊的窗里一灯如豆,季子哭泣。
这时,御林卫已经退到了衙门口的门槛边上,放眼一望,衙门外的长街上,不知何时拥满了奉县的百姓,人群密密麻麻,一眼难望绝顶。县衙里一名御林卫的小队长听着事有不对,飞身蹬墙上了屋檐,立在县衙屋顶了望,见大雪如幕,百姓堵满了县衙四周数条街!
杨氏道:“这位小将军,你瞧见了吧?犬子自幼读书,未曾习得技艺,民妇身强力壮,这身力量是杀得人的!”
“夫人请说。”元修扶起杨氏,向她一揖,此一揖非赔罪,乃出于敬意。
“告御状!杀狗官!”
崔远含泪点头,又猛点头。他并非不想承父志,只是顾念娘亲mm,他若在边关像爹那般战死疆场,娘该如何终老?他求宦途,志并不高,只求一县父母官,奉侍娘亲,此生足矣。娘亲苦熬八年,他亦苦读八年,再等五年待他弱冠便能熬出头去,娘竟等不到当时候!
杨氏俯身,轻抚上他红肿的面庞,慈爱笑道:“娘不能再教你甚么,此事便当是最后一次娘的教诲吧。何谓法理,何谓情面,娘读书未几,论不出大事理来,你自体味吧。今后娘不在,照顾好你两个mm。”
“狗官敢说栽赃?”崔远怒笑一声,回身问衙外百姓,“乡亲们,朝廷为边关阵亡将士家眷发下的抚恤银两,有谁家收到过?站出来看看!”
她平生好强,不肯求人,虽教诲孩儿不成替她讨情,终还是忍不住替子求个庇佑,这是她这当娘的最后能为他做的了。只要儿子今后宦途无患,两个女儿便能得兄长庇佑,她也走得放心了。
“知县大人脸真大。”暮青负手嘲笑,奉县知县却一时没听懂。
风雪如刀,百姓聚着,大家沉默。
“你再看民妇这身量,与犬子普通高,男人的衣靴是穿得的。”杨氏拎着崔远,并立面向暮青。
崔远这才发明娘亲打他并将他从地上提起的企图,不由急喊:“娘!”
但圣驾正在县衙,大堂外两边皆是御林卫,御林卫不从元修之令,长枪森寒,刺风破雪齐指崔远!
“八年了!狗官走了一个,来了下一个,抚恤银两可曾到过谁家家门口?”崔弘远声道,“是有到过我们家门口之物!何物?一副旧衣冠!我们的儿郎,赴边关,杀胡虏,一条命换二十两银,养肥了一群狗官,上买官下欺民!买官花的是我们儿郎的卖力钱,欺杀的是我们儿郎的父母娘亲!敢问这等世道,公理安在!”
百姓顷刻炸了锅,自古官欺民,民多忍着,一朝忍不得,人潮便开端向前推。
“民怨不是我想煽,想煽就能煽。官不欺民,何来民怨?”
“小将军参军边关,家中可有亲人?”杨氏不答反问。
杨氏昂首望向奉县知县,问:“知县大人可需民妇画押?”
暮青沉默了半晌,缓缓点了头。
江北女子身量本就较江南女子高些,杨氏确比浅显江北女子还要高些。
长刀寒,风雪漫天,青衫少年乱舞着一杆狼毫,双目血红,举止癫狂,“别过来!都别过来!”
暮青不言语。
“娘!”崔远急喊住她,对暮青道,“这位将军,我娘并非凶手,她一介妇人,怎有那杀人的力量?”
崔远愣住,一时语塞。
“远儿!”杨氏惊喊一声,仓猝回身,见崔远已冲到了县衙大门口。
县衙门口有两班衙役守着,门外另有御林卫隔着围观的百姓,见崔远冲出大堂,两班衙役拔出刀来便围。
杨氏点头一笑,“将军莫再摸索民妇了,那雪人没有头颅,媾和狗官怎有脸见边关将士!”
堂后旁听的帘子忽被翻开,元修大步而出,眉宇结了霜色,声沉如冰,问道:“那知县何人?”
那少年走进风雪里,一身战袍出了官群,站去衙门口百姓前,道:“法理无情,国法公道!杀人偿命,贪赃伏法,此乃公理!公理在法不在官,士族犯法当与百姓同罪!”
“就这么出来的,那狗官没栓门。”
暮青沉默无言。
一个李本案,牵出抚恤银两案,捅破了奉城县的天!
“不成伤他!”元修大步而出,喝道。
她该再陪后代们几年,他们毕竟还是小了些。
元修大步走到杨氏面前,抱拳深深一揖,沉声道:“鄙人元修,八年前率军突袭勒丹牙帐,途中遭受黑风沙,八千将士埋骨大漠,此乃元修领兵之过!过后以此奏请朝中,立抚恤新政,以安阵亡将士家眷,未曾想会有此等贪脏抚恤银两之事,此乃元修顾虑不周,不望夫人宽宥,只望奉告那年任上知县何人?元修回朝,定严办此人!”
崔远扬起那三页罪行,撕了个粉碎,顺手扬出,纸片纷飞,大如雪花。
“说得好!”崔远忍不住赞了声,到底还是少年心性,此前为母请命一腔血气,现在因有人站在本身一边便顿生但愿,只为暮青一句话便对她的迷惑淡了些,问,“将军也读过圣贤书?”
“民妇杀了李本,想那李家必不肯善罢甘休。我儿自幼苦读,李家在朝一日,定不会让他入仕。民妇不求大将军提携我儿,只求大将军能莫让李家暗害我儿。”杨氏道。
“我让那狗官跪着,面向西北,向我的亡夫和为国捐躯的将士们赔罪!”
人若死在榻上,柴刀就不会从颈后砍入,并且喷溅血在床帐上,榻前地上有血泊,人是死在床前的。
他看不懂暮青,拿着纸笔,北风里站着,一时下不得笔,衙门口却不知谁附言了一句,高喊一声:“写!”
内心刚念叨完,便见大堂重重人影里,一袭火红衣袂掠过,登高坐堂,远了望来。
“你力量虽大,但到底是女子,那后窗离地颇高,你跳得下去?”暮青问,她起先提及杨氏藏匿凶器和衣靴时,认定杨氏就是真凶,现在又质疑起她来,态度令人摸不着脑筋。
暮青头也没抬,只看崔远写的罪行书,抽暇回嘴道:“代表完了朝廷代表圣上,说你脸大,还真打肿充上了。这会儿倒成了担忧圣安的良臣了,嘴脸!”
暮青沉默了,半晌,沉叹一声。
“你如何进的屋?”
“远儿!”杨氏打断崔远,低头望他,沉声道,“杀人偿命,此乃国法,莫替为娘讨情。你自幼苦读,国法朝律,你比为娘懂,莫做那罔顾国法之人。当初,你要读书入仕,娘是不肯的,娘怕你今后会像那些狗官普通贪赃枉法,为求宦途功名鱼肉百姓,若如此娘甘愿你子承父志,便是战死疆场也是崔家的好儿郎!”
杨氏如此说,便是承认了杀人之罪。
“我这些年吃过的苦都是那狗官害的!他八年前贪了边关将士的抚恤银两,八年后又要贪去边关将士保家卫国的心血,天意要我杀了他!”杨氏面色忽厉,堂前屋瓦冰冻雪寒,不及妇人目光刀锋寒凛。她理了理鬓边霜白,举头笑道,“想我这半生,幼年时随外祖住过知州府衙,随父住过县丞小府,嫁了人也随夫君过过几年恩爱日子。知那繁华滋味,也尝过贫寒滋味,人间苦乐,半生皆知,临了还杀了个赃官出了口恶气,痛快!杀人偿命?那便偿吧!我无惧,亦无悔,这辈子到此也满足了。”
杨氏望着他的嘴角,那殷红刺了她的眼,她眼底隐有痛色,却伸手提住儿子的衣领,一把便将他给拎了起来!崔远斯文清癯,被杨氏拎起,分外显得肥胖。
“我本不想杀那狗官,可我这八年过得太苦,都是那些狗官害的!当年衣冠送返来,我动了胎气,提早分娩,几乎去了鬼门关,月子里筹办亡夫丧事,为拉扯年幼后代,我想过给人当奶娘,可家中新丧,人都嫌倒霉,不肯要我。家中无银,我只好做些针线活儿勉强度日,如此过了三年。出了丧期,我便到福顺堆栈当了厨娘。有一日客多事忙,我做了饭菜帮小二上菜,闻声县衙两个捕快酒后醉语,说边关怎未几死几人,朝中补养边关阵亡将士,一人有二十两文银抚恤。我这才晓得三年前那衣冠送返来,应当另有抚恤家眷的银两,可我一个铜板儿都未见着,全叫知县狗官和那些衙役贪了去!如有那抚恤银两,省着些用,我这一儿两女何需过那三年费事日子,每到夜里,孩儿便饿得哭?!”
刷!
这厮真看得下去,还不出来!
“我娘乃女子,我爹的衣靴她怎穿得?那人是我杀的!”
她虽经历盘曲,幼年时也过过繁华日子,虽是庶族门庭,也是端庄的官家蜜斯。她也有那韶华好时,纵未生那倾国倾城面,却也有那三分芙蓉面,窈窕肌骨匀。刚结婚时,她也是那文静暖和女子,自夫君亡故,邻里便生闲话,说她克死公婆又克死夫君。她寡居在家那三年,邻里欺,地痞扰,连那日送亡夫衣冠来的县衙捕头都惦记上了她,要出银钱买她夜里相陪,与她在家中做对儿野鸳鸯。
“这位小将军说对了,我原没想到杀这狗官。他乃二品大员,身边保护重重,我如何杀得了他?再在这奉县赶上不过感觉闷气罢了。没想到昨夜保护竟躲懒醉了酒,真是狗官懒保护,出门凑成对。”杨氏看了暮青一眼。
“不!”崔远高喊一声,抓着杨氏的衣角,噗通一声对元修跪了下来,求道,“大将军,我爹是西北军阵亡将士,他为国捐躯战死疆场,我娘含辛茹苦,那狗官罪本当诛!求大将军……”
“杀人后,你如何将尸身搬去的后院,本身又是如何去的?”
杨氏轻擦儿子脸上的泪,眼角亦湿。
“不,人不是你杀的。”暮青开口,打断了崔远,杨氏母子齐望向她,她道,“人并非死在榻上。”
崔远面色大变,“我娘是胡说的!”
这妇人,骂谁呢!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御林卫奋力反对,未有圣意,不敢伤民,只被逼得节节后退,眼看到了县衙门口。
“娘?”崔远捂着脸,不敢信赖娘亲打了他。
暮青听了皱眉,但没就此止住,持续问道:“你如何将尸身堆成的雪人?”
“搬?那些保护都醉死在厨房里,何需吃力搬?我将那狗官从后窗扔下了去,本身也是从那窗口跳下去的。”
“天意如此。”杨氏又看向堂外的雪,目光放远,“保护都睡着了,我看着那大雪,想起他爹走时。这些年,每惠邻近年关的雪天儿,我就想起他爹参军那日。他说,不过是退役三年,可到了边关,他的信里却句句是豪言壮语,说要保家卫国。我见信便笑,他豪门出身,家中未见圣贤书,兵法倒到处可见,嫁与他数年,未见他提过几次笔,倒见他白日餬口计,夜里偷去院中舞剑。他早有报国之心,只是边关苦寒,一走数年,怕我忧心,一向藏在心中不提罢了。现在到了边关,便是那飞鸟入林,鱼跃入海,要一展男儿抱负去了。”
奉县知县还跪在地上,起家时只觉脚步踏实,后背盗汗凉入脊骨。他看了县衙主簿一眼,那主簿忙递上张罪行来,笔挺接递到杨氏手中,杨氏提笔蘸墨,毫不游移便要画押。
“他说三年,我就等。人一时等不返来,就等手札。手札来时已是开春雪化,我身怀六甲已有四月,我坐在窗下读那手札,一页的纸,瞧了半个时候。郎中说我怀的是双胎,家中紧着做秋冬衣裳,使不起那往边关送信的银钱,我当了出嫁时的钗子,送了封信去边关。我数着日子,一来一回,收他三封手札,两个孩儿便该出世了。”
“夫人放心,有元修一日,李家必不敢抨击!李本虽死,贪污边关将士抚恤银两一案却未结,元修回朝以后定奏请朝廷彻查此案,还夫人和我边关将士家眷一个公道!”元修道。
她抵死不从,一怒之下开了屋门,学那贩子恶妻,骂邻里,撵地痞,白日学那粗妇举止,夜里心中苦闷难纾,便提了夫君的剑去院子里,学他寒夜舞剑。
“远儿!”杨氏喊着便也往大堂外奔,刚奔出两步便被人推挤在地。
奉县知县的脸似隔空被人掌掴,从脸红到了脖子。抚恤银两一事已捅破了天,加上李本被杀,他不但宦途不保,连性命都能够不保,当下也顾不得再与暮青客气,凛然道:“将军若对下官不满,可上奏弹劾,何故煽动民怨,莫非是图谋不轨?”
知县气了个倒仰,指着崔远手指颤栗,“栽赃!栽赃!给本县拿下这狂徒!”
中间俄然撞过一人来,砚台翻落,墨泼了知县官袍,崔远一把抢过杨氏手中的纸笔,一手抓着那罪行,一手抓着笔,跌跌撞撞便冲出了大堂。
夫君若能活过来,怕是也认不得她了吧?
少年捧状长笑,笑出了一腔血气,“不道!何谓不道?中有记――五曰不道:谓杀一家非极刑三人,及支解人,造畜蛊毒厌魅者!我娘只杀一人,也可称不道?知县狗官除了贪昧抚恤银两,还会何事?朝律都不知,竟写出这等罪行来,也不怕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写。”暮青叮嘱崔远一句,崔远正愣着,下认识哦了一声,低头就写,暮青这才昂首道,“不要代表朝廷,朝廷不想被你代表。此不为反,谓之伐。不伐朝廷伐赃官,何故伐不得?”
“他爹走时是远儿六岁那年夏季,那日也下着雪,像昨夜那般的雪。我说,雪太大,边关许封了,别走了。他说官府登记造了册,边关战事紧,朝中征江北儿郎发往西北征到了越州,官府已定了本年服郡役的派往西北,他在此中,只能走。他还说,到了边关寄手札返来,不过是退役三年,三年后就返来。”
暮青点头,凶手带着柴刀,若门栓上了,应会用刀扒开门闩,但她留意过门闩,上面没有刀刻的陈迹,李本昨夜睡时未栓门的能够性很大,杨氏的话与现场合适。
“我……”崔远支吾难言,半晌肿着半张脸强辩道,“杀人还用本领?不就是挥刀斩人头?我进屋时,见那狗官睡了,就一刀割了他的头!娘不必护着我了,人就是我杀的!”
“将军怎能听信这些刁民一面之词?圣驾就在县衙,将军煽动民怨,莫非想要激起民变,引乱民冲撞县衙,危及圣上安危?”奉县知县自知辩才差得远,也不与暮青辩,只咬死了把罪往她身上安,义正言辞诘责。
大堂里一时死寂无声,任谁也未想到,此案竟牵出贪污抚恤银两之事和如此一段陈年恩仇,怪不得昨夜堆栈无人值守,杨氏却只杀了李本!
此案的血衣和凶器虽未掘出,但杨氏的作案动机、时候、曾经的家世经历和现在的身份境遇,乃至身形都符合,现在连案发的细节也供述无误,应是凶手无疑了。
杨氏却深望一眼暮青,了然她的企图,笑了笑道:“老了,攀那窗台时还滑了脚。”
杨氏有罪在身将死之人,见势已无惊态,坐着打量了眼元修,见他红袍银甲,眉宇朗若乾坤,气度高贵不凡,颇似天下传闻里那人,不由问道:“但是元大将军?”
“没有。”没有亲人……
“写你的。”暮青道。
“大将军。”杨氏起家向元修福了福,道,“民妇不求国法宽恕,但有一事相求。”
那小队长跃下时,衙门口的御林卫已拦不住百姓,为首的几个御林卫眼看就要被推倒,暮青转头望向大堂里。
衙役得令,围逼而上。
杨氏许也不希冀她答,笑了笑道:“我这半生,换过的地儿多,到过衢川,到过永峄,厥后来了奉县,换来换去也没出这越州,今后更看不到那大漠了。”
最早发明凶案的是福顺堆栈的店小二,他吃惊跑去街上,吓得说不出话,没多久就被保护带了返来。厥后圣驾便到了堆栈,堆栈外被御林卫周到封闭,案情只要进了堆栈的人才晓得,当时杨氏在家中。案发明场的细节,除了本日在堆栈的人,只要凶手晓得得清楚。
杨氏抬手打断了儿子的话,道:“那狗官当时睡得正熟,是我把他提下床榻的,在他醒时杀了他。”
“杀狗官!放杨氏!”
杨氏侧了个身,望向县衙外,风急雪细,飞卷如幕。妇人那被风霜催打的容颜笑起来并不美,却别有苦涩和顺,她缓缓开口,光阴渐远。
“娘……”崔远只知点头,哽咽难言。
“写!”一声少年浊音,高傲堂内而来。
帘子里,李延神采黑如锅底,若非顾忌圣上,不敢再在圣驾前无状,他早就拔剑冲了出去。
百姓们迎着风雪望那罪行,雪花漫天,墨迹精密,一页叠一页。青衫少年高举罪行,雪沫沾眉,涕泪成冰,道:“你们看不见,我念给你们听!”
他横袖抹一把脸,狠擦了鼻涕眼泪,低头翻看那罪行,未读先笑,“兹有毒妇杨氏,残杀朝官,行割头割舌,缝嘴埋尸之实,此乃不道重罪,其罪当诛!”
“雪人的头颅呢?”
杨氏之案在审的时候就传了出去,这时怕有大半城的百姓出了家门。
暮青递出一叠纸给崔远,道:“写!圣上在此,且告御状。”
她的一条命能揭开朝中贪污抚恤银两案,值了!
崔远下认识接过那叠纸,怔怔望着暮青,只觉此人颇怪,她既审娘亲又敬娘亲,既是官又伐官,她究竟站在谁那一边?
“结婚六年,嫁与他时,我娘家已无人。公婆嫌我没有帮衬夫家之能,新婚那年各式抉剔,日子难过,是他多番护着,温言暖语,日日欣喜,我日子虽苦,心中却甜。厥后公婆接踵故去,他孝期一满便去了边关,他待我百般好,我怎愿拖累他那一腔男儿志?怕他顾虑,我便未将两个孩儿之事奉告他。不幸他埋骨大漠之时都不知有两个孩子儿活着,不幸我那两个孩儿未出世就没了爹!”
奉县知县惊起,仓猝跪了,矢口否定道:“下官不敢!大将军明察!”
“多谢大将军。”杨氏谢道,此案若查,李本身后也保不住身后名,她的这口气也算出痛快了。
杨氏道:“没错,人死在床前。”
人群沉默如死,风雪掩不住那些粗糙的脸颊和被风吹红的鼻头,雪沫糊着的眉睫下一双双眼眸沉如渊河。
崔远在如网刀枪里将那张罪行高举头顶,向着衙门核心观的奉县百姓,大声道:“奉县的父老乡亲!你们看看,此乃我娘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