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初验

暮青伸手探了探元睿的颈脉,脉息微小,时偶然无,看来人已是枯木朽株了。

帝心自古难测,元修猜不出步惜欢的喜怒,便只恭谨答道:“是。”

“睿公子伤口四周皮肤充血、水肿、腐败,色红棕,并构成溃疡,推断为强碱性中毒,醋为酸性,可中和毒性。中毒光阴已长,结果定不如初中毒时,但配以吴老的方剂,应能延缓伤处腐败。”暮青道,玉芙蓉便是神仙掌,对蛇毒、痈疖肿毒、烧烫伤有很有疗效,共同医治结果应比单一疗法管用。

吴老感喟,以他的医术,人不知还能保住几日。

大将军府,元修的居处面阔五间,进深一间,前后有廊,出了前廊便是正殿。嘉兰关军事管束,战时无甚访客,来者皆是军中将领,府中布局便无讲究。

齐贺庞大地看了暮青一眼,硬是不肯认输,走时道:“将军体例倒多,只盼有效才好。”

“有大用。生水不洁,心机盐水可外用也可内服,弥补体液、洗濯伤口和换药时利用,比生水好很多。但它需用蒸馏水兑制,蒸馏水冲刷伤口,能使伤处残留的肿瘤细胞坏死,落空活性,制止发展。”

“可真是?”元修盯住暮青,也有冲动神采。

半晌后,元修道:“好!此事便有劳吴老兼制督造了。”

元修抱拳立着,窗外日头渐高,照着窗台金黄叶,晃得眉宇似染尽大漠金辉。望着他,便如望山关广漠,骄阳不落。

步惜欢唇边笑意渐深,眸底神采却淡了些,道:“哦?那是要验一验。”

步惜欢见了,含笑坐去桌边,支着下颌懒洋洋瞧着。元修也走过来,吴老、齐贺和两名太医碍于身份,只得原地站着未动。只见少年笔迹萧洒飞扬,风骨卓绝,站着挥毫,速成两张方剂,转头递给齐贺。

“睿公子刚从地宫抬出来时,腐败处仅豆大,高傲漠一起返来便是这副模样了。老夫以药草敷了一日,略有见效。”吴老点头感喟,他在军中多年,将士们常有被毒蛇咬伤之事,他对蛇虫之毒有些心得,但此法医治睿公子的毒伤却见效甚微。

元修下认识看了暮青一眼,暮青面无神采进了屋去。

吴老闻言,眼底粉饰不住的爱好,笑道,“将军年纪虽轻,倒有异才。”

这些年她验的都是尸身,很少停止活体查验,要不是本日瞥见元睿的伤,她还想不到此法。但她宿世最根基的医疗药品和装备,在大兴来讲都是新事物,以当今的工艺,制取出来的东西一定是她所写的东西。如有偏差,不能救人反会害人,是以她言明好处,也要言明风险。吴老去官来军中,非世上那些求功名利禄的庸医,她信赖以他的医者仁心,他会谨慎,再谨慎。

暮青的话吴老、齐贺和两名太医都只听了个半懂,但身为医者,对此有着非常人的灵敏,吴老的面色因冲动而涨红,问:“将军之意是,此二物若能制出,今后军中将士受了刀伤,洗濯伤口、换药时都可用,且有抑脓肿之效?”

“那便好。爱卿乃国之栋梁,闻卿染了风寒,朕心甚念,寝食不安。本想本日来瞧过元睿便去瞧瞧爱卿,爱卿便来了,不知是否朕与爱卿情意相通?”步惜欢端倪含笑,窗外秋意浓,那笑却叫人忽觉桃李春花一夜开。

“实际上是的。”暮青不喜信口夸大,给两人泼了盆冷水,“我所说的只是简易之法,既然简易,便只能比生水好一些。可否制获得出,要大量尝试,特别是心机盐水,比例不成有错。人体红细胞在心机盐水中会因盐多而萎缩,因盐少而肿胀。新体例的实施需求大量临床尝试,并总结经历。这个我给不了你们,要靠军医们谨慎摸索。”

那亲兵呐呐点头,走前看了暮青一眼,暗道英睿将军果然神人,只到床榻前看了一眼睿公子的伤,便瞧出题目来了。

屋里药香熏人,吴老领着齐贺和两名太医围着床榻转,窗边置了把阔椅,步惜欢融在椅子里喝茶,衣袖如烧云,灼了窗台金黄落叶,衬那眉眼懒如画。

“三件事。”暮青不解释,只叮咛,“第一,筹办食醋和心机盐水,伤处以食醋冲刷,以后换心机盐水,最后敷吴老的药草。我不能包管此法定有效,但应比只敷药草有效。”

元修和吴老闻言,公然压了冲动神采,慎重地重新核阅那两张方剂。

说话间,他不紧不慢地起了身,容颜覆一层秋辉,如画,却望不逼真。只见他走去床榻边,两名太医垂首恭立一旁,吴老和齐贺端着药碗让开,步惜欢转头看了暮青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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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青不言,当初在上俞村,她硬是不肯让齐贺验伤,他次日还是背着药篓去采了一日的药,早晨多放了包药在她门口。只凭此事,她便不肯与齐贺反目,他是个冷硬性子,与她一样不懂待人罢了。

那一拂不着陈迹,吴老等人闻声暮青的声音回身时,只见她欲跪请圣安,步惜欢搁了茶盏,笑道:“免了。朕闻周爱卿寒热未散身子正虚,西北秋凉,地上寒,莫染了寒气。”

“你如何也来文官那一套?朕说了,不必如此。”步惜欢好笑地瞧了元修一眼,言罢笑意便淡了下来。

这天下间能解此毒之人怕是只要瑾王爷了,只是瑾王爷在京为质出不得京。睿公子的毒伤甚重,又回不得京,京中离西北千里之遥,高傲漠回关城走了五日便这副枯木朽株之相了,哪还再受得起颠簸?若回京去,人多数是要死在路上的,可就这么放在西北,他也是没法了,只能以银针镇着毒,但心脉可护,虫咬之处却很毒手。

两名太医垂首,眼观鼻鼻观心,明显听风俗了。吴老未去官时在御病院,圣驾好男风的荒唐事日日耳闻,虽多年未见,到底也是耳闻目睹过的,便也垂首不语。唯齐贺眉头紧皱,他早就听闻圣上好男风,却不知圣上如此妍媸不忌,周二蛋这副边幅,圣上也戏逗得起,他倒有些佩服!

元修跟在暮青身后,瞥了眼步惜欢的衣袖,又听闻他的话,不觉英眉微蹙。但只一蹙,他便敛了神采,施礼道:“臣元修,恭请圣安。”

“第三件事呢?”元修问。

暮青望着元修,面上清霜浅化。

“不是!”那亲兵道,瞥了眼屋里,“是……圣上又来了。”

明天过年了,明天家里打扫卫生,更晚了。

喀!

步惜欢眸底也有异光,不觉坐直了身子,眉宇间褪了懒惰,显出几分神采奕奕。

“爱卿也免了罢!腿上另有伤。”步惜欢懒洋洋道。

“陛下,臣是来为大将军的兄长验伤的。”元修刚开口,暮青便道。

“你之前说有三事,另有两件事呢?”齐贺走后,元修问道。

“你可有法?”元修也问。

“好!”吴老笑道,回身让齐贺去筹办。

“英睿将军如此问,但是有高见?”齐贺面色不豫,她问师父的方剂,又问见效如何,是质疑师父的医术?她的本领他是见地过,但那是验尸,不是医术。师父在军中多年,擅接骨刀伤之术,擅解蛇毒,若他白叟家对虫毒没法,西北之地便无人有法可解了。

两张纸上写的并非药方,而是心机盐水的配比方法和蒸馏水的简易制取体例。

元睿抬头躺着,半身赤着,穴上扎着十数根银针,浑身青紫。吴老等人正为他换药草,只见他左脸颊处一块腐败伤,皮肉已烂得不见了,青紫的脸上暴露白牙森森,帐中光芒暗淡,人躺着,如一具腐尸。

暮青走过来,元修跟着她,两人一到,床榻边顿时便塞满了人,一股子熏人的药味直冲鼻间,异化着淡淡的腐臭气。

西北炽烈,将士们受了刀伤最难过的便是脓肿,每到夏时,医帐中的伤兵因脓肿生了蛆虫的比比皆是,军中药草足时还好,药草匮乏时很多人是以丢了性命,即便治得好,落下伤病的也不在少数。此法若真有效,今后不知会救多少将士!

“第三事。”暮青看向床榻上躺着的元睿,道,“把他的衣衫都脱了,我要验伤。”

“敢问吴老,所敷药草为何物?”暮青问。

“大将军放心,老夫定谨慎为之!”吴老领了军令,起家目光炯亮地看向暮青,问,“将军方才说以醋水洗濯睿公子的伤口,此法又是何事理?”

“谢陛下。”元修直起家来,却未昂首,举止恭谨道,“臣兄中毒卧榻,陛下日日探听,实叫臣心中感念。”

若再烂下去,右臂怕是保不住了。但胳膊烂了可斩,脸再烂下去总不能把头斩了吧?

元睿歇在元修房里的偏屋,暮青跟着元修进院时,屋里吃紧忙忙出来个亲兵,元修见那亲兵面色严峻,便沉声问:“我大哥景象不好?”

“老夫调制了几味祛痈疖肿毒的药,又添了玉芙蓉。这玉芙蓉乃大漠独占之物,散蛇虫之毒很有奇效。”吴老道。

暮青转头,见桌上有太医开的方剂和笔墨,她便走去桌边,提笔蘸墨。

步惜欢将茶盏往窗台上一放,衣袖漫不经心拂开,暮青膝前忽觉有风来,再弯不得半分。

除了左脸,元睿右掌和右臂上还敷着捣烂的药草,应当也是虫咬之处。

少年面色冷酷,话颇直白,元修不觉眉峰暗压,圣上喜怒难测,又捏着她女子之身的把柄,她如此直白冷硬,怕是不当。他上前一步,将暮青半遮在身后道:“陛下,是臣请英睿将军来为臣兄验伤的。”

“那虫咬之处可还在持续腐败?”

“……此二物有何用?”吴老问,目光炯亮。

“哦?”步惜欢支着下颌,本无气恼意,看着元修将暮青半挡在身后,反倒面色淡了些,再瞥向暮青时,那笑里便带了几分牙痒。

“何故需验伤?”步惜欢明知故问。

圣上?

“臣周二蛋,恭请圣安,吾皇万岁。”暮青进屋,一本端庄地施礼。

暮青正往榻上望,闻言答道:“回陛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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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修恭立一旁,只要他晓得圣上知她是女子,此番言语听来,实有轻浮之嫌。他眉宇沉着,抬眼时眸底辰光微寒,道:“陛下……”

“去查!”元修听闻此言,面色顿沉,回身对门口守着的亲兵道。

步惜欢便不再理他,瞧向暮青时笑意又重回眸底,问:“爱卿身子好些了?”

这毒虫也不知是何物,杀人忒厉!

“臣觉得,臣兄中毒之事有蹊跷,故而请英睿将军来验验伤。”元修道。她的话他不思疑,但现在元家繁华已极,敢动元家的人身份必贵,若说是她以为事有蹊跷,她必获咎幕后那人,她孤身一人,无根无基,易被人欺。不如他扛下来,抨击之事要那人冲着他来,他是西北军主帅,身后有元家,想动他可不轻易。

齐贺刚接到手中,吴老一把抽走,速速阅过,面露异色。

“不敢。”暮青道,这些对她来讲只是知识。她不是医者,只能凭见闻给些定见,此事上担不起奖饰。她只道,“有没有效,且尝尝吧。”

“第二事,派人去查在地宫里中毒的将士是何症状,虫咬处是否腐败,是否满身性紫黑。虫毒普通是酸性的,少有碱性的,就算此毒虫有异,腐蚀性虫毒也应当只对毒液打仗处的皮肉形成伤害。非吸入性中毒,普通不会导致满身紫黑。此伤有题目,查查其他中毒的将士是否与睿公子的伤情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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