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寒食节
太后坐在那两臂镶金刻纹的凤椅上,正由亲信寺人李勉服侍吃着盅金丝燕窝。她现在也不过四十来岁,保养恰当,眼角连皱纹都少见。那李勉更是只要三十来岁的模样,生得白净标致,一双丹凤眼斜吊着。
一阵卡啦卡啦的声响,面前这大人竟然把她的油纸包翻开了,她有些急,昂首告饶:“大人,这,这就是浅显吃食,不是别的甚么。”
他拎着油纸包就走。
他行了个礼:“儿子给母后存候了。”
昭阳擦汗:“小的是司膳司典膳,不敢欺瞒大人。”
昭阳眸子子都快掉下来了,这位大人,这位大人如何这么随便?
天子又说了几句,和德安一同走出了慈宁宫。出门没走几步步,他就不轻不重地瞥了德安一眼:“杀才,这张嘴是不想要了吧?看来朕的乾清宫留不住你这尊大佛,你还另想攀慈宁宫的高枝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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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细雨淅淅沥沥一下就没个完,眼看这老天爷的眼泪流着流着,就流到了寒食节。
一口气快速提在了嗓子眼。
日头当空,昭阳偷闲,吃着咸香糕饼在司膳司外的道上走,冷不丁被流云逮了个正着。
指了指这身衣裳,他又添了句:“朝廷命官呐,常伴当明天子摆布的侍郎大人,看清楚了吧?”
她也没来得及看人的神采,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奴婢冲撞了大人,罪该万死,请大人高抬贵手,放奴婢一条活路!”
前面这句问的是德安。
话还没说完,怀里那包油纸包着的咸食晃了两下,咕噜噜滚下了地。
他偷瞄一眼天子的神采,左一个“主子该死”,又一个“皇上息怒”,自顾自地扇起大耳巴子来。
见他来了,一旁的宫女主子早就跪了下去。
传说这寒食节是晋文公为了记念当初割肉喂他的介子推而创建,厥后莫名其妙就多出了很多风俗来,比方寒食节要祭奠啊,踏青啊,放鹞子啊,还要吟诗作对……最可爱的是寒食节这一整日都不成生火做饭,因为这天须禁炊火,只能吃事前筹办好的冷食,比方枣饼、麦糕之类的。
是他!
太庙位于皇宫最西边,共有三重围墙,由前、中、后三大殿构成三层封闭式庭园。
这些年祭祖,太后几近没去过太庙,年年都体弱,年年都没精力。
对于宫女寺人来讲,踏青放鹞子甚么的压根他们的没份儿,吟诗作对倒能够,前提是你肚子里得有那点子墨水。
太后拍拍他的手:“行了,你晓得母后这颗心念着你就好,可别再这么废寝忘食了。”看看内里的日头,她忙道,“时候该到了吧?天子该去祭祖了,统统都办理妥了吗?”
她对儿子的爱是没得说的,说到前面,眼圈都红了。
她抬头望他,一时候没看清他的脸,只看到他头顶那道初升的朝阳,晃得人目炫。
德安吓得浑身盗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主子爷息怒啊,主子罪该万死。主子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哪有胆量攀高枝儿呢?实在是太后娘娘牵挂主子爷,您也晓得,您往年一到春季就起疹子,娘娘担忧您本年又该不好了,这才打发主子去问话的。主子挑好的说了,怕娘娘忧心,哪晓得主子这脑筋不好使,还是让娘娘难受了。”
油纸包里有干果,怪味核桃、五香腰果、水晶软糖;有糕饼子,双色马蹄糕、芝麻咸香花生酥。
赵侍郎伸手拉她起来,好笑道:“可不是,竟然又见面了。”
天子的眉心又蹙紧了些。
哦,本来是尚食局的,不是尚仪局的,难怪技术不错。
他与太后天然不是外人,可跟这宦官有哪门子的干系?
他顺手捻起一块花生酥丢进嘴里,只觉唇齿生香,边吃边笑:“你这丫头不隧道,当初在八宝街上跟我说你是尚仪局女使,害我一通好找,成果硬是没找着……这花生酥做得不错,你做的?”
第四章
昭阳绕过宣化门,正转头瞧流云追到哪儿来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一头扎在了谁身上,撞得个头晕目炫。她猛地回过甚来,就瞥见一双鸦青色暗纹官靴,再往上,那人穿戴件天青缂丝曳撒,通袖掐金丝云纹。
昭阳愣愣地昂首看着他,适应了光芒前面前便清楚很多。只见那人眉眼含笑,薄唇微扬,不算特别精美的五官凑在一起却显得舒畅又贵气……
德安忙不迭道:“回太后娘娘的话,统统都办理安妥了,只等皇上出发。”
他俩很熟吗?
他不常来这儿,来了也从不久留,倒不是与母亲干系不好,是这慈宁宫里另有些叫人看不扎眼的东西。
天子最看不惯这妖里妖气的模样了,男生女相。
以是啊,近道公然是抄不得的。
李勉没动,悄悄把太后的手挡开,也不说话,只朝太后摇点头,表示她莫要如此。
这这这,这但是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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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孟言有点懵。
昭阳恨死了枣饼麦糕,年年寒食节都是这些东西,她不爱甜食,底子吃不下。为了照顾好本身的胃,她昨儿夜里向玉姑姑讨了小我情,特地去司膳司做了几样咸食,用油纸包起来揣进怀里。
那人又笑吟吟地拎了颗核桃扔进嘴里:“跟朝廷命官可不能扯谎了吧?”
甚么?
大殿里燃着香,一走出来就闻得见,天子眉头蹙紧了些,半晌后又不着陈迹地松开。
祭奠这类事情,宫里的人服侍主子去烧香还来不及呢,那里轮获得做主子的?更何况宫内不准擅自烧纸。
天子哪能不晓得这些花样?嘲笑两声,抬腿就出去了。
天子忙上前请罪:“儿子害母亲担忧,实在是不该该。”
“是天子来了。”太后笑起来,眼角这才模糊暴露点纹路。没等天子开口,她已伸手去扶那跪在脚下的人,“起来吧,天子又不是外人,地上凉。”
这东西能够随便吃吗?
因着宫中不准生火,司膳司这一日也就闲了下来,只需将事前备好的冷食送去各宫各殿,这就完事。
她骇然的模样有几分好笑,张大了嘴,两眼滋溜瞪着人,黑眸子里倒映出他含笑的脸。
昭阳见他没难堪她,松了口气,讪讪地说:“这是,这是奴婢今儿的口粮……”
哪晓得赵侍郎却看清了她,微微一顿,眼睛都睁大了些:“是你?”
太后驯良地点头,不无担忧:“天子也要重视身子才好,我听德安说自打江浙的盐政科考出了岔子,你就成日忙政务,前些天还和军机大臣在勤政殿议到深更半夜,也不定时用膳。国事虽重,但为君者好,国方能好,天子莫要让我一把年纪了还来操心你的安康啊。”
“姑姑们都趁着寒食节歇息去了,谁还管我们呢!”流云追着昭阳就是一气儿乱跑。
“好啊你,我们都在这儿吃着麦糕抹眼泪儿呢,你竟然窝藏好东西不交出来!”流云气势汹汹地拎着裙子追了过来,“给我交出来!”
昭阳可不爱寒食节。
昭阳急了,没忍住朝他喊道:“大人,我的口粮!”
天子临行前去了趟慈宁宫,给太后存候。
倒是李勉先搁动手里的燕窝盅,这才撩开下摆跪在了地上,连下跪的姿式都翩翩然有几分神韵。
赵侍郎还欲多说,俄然想起今儿走这边抄近路是为了甚么,从速包好油纸包,收起笑意:“不与你说了,那日多谢你替我出头,今儿我另有事,就不作陪了,他日有机遇再报你那出头之恩。”
她,她这一天的口粮啊!
天子晓得她的芥蒂,也不勉强,毕竟她和太庙里新住出来的那位没有情分,痛恨倒很多。虽是结发伉俪,但那位可不是甚么明君,亲小人远贤臣,贪女色纵吃苦,太后年青时也不时劝着,可那位倒好,听腻了忠告,竟然当着阖宫高低斥责她后宫干政、妇人之见,还几乎嚷着要废后。
伉俪情分就这么断了,先帝至死,她也没留过半滴泪珠子。
让他想想,“罪该万死”的下一句,仿佛应当是“请大人惩罚”吧?
她忙不迭点头。
赵侍郎脚下没停,只转头春光光辉地笑了笑:“技术不错,做得很好吃,就是咸了点。恰好今儿我要去太庙,这个不错,饿了还能垫巴垫巴,多谢你了。”
他蹲下身去,捡起那只油纸包,掂了掂:“这是何物?”
他斜眼看她:“今儿竟然让我碰到了你,说说看,你到底是哪个宫里的?”
昭阳赔笑:“是是是,是我做的。”
天子才懒得领他的情,目不斜视地看着太后,就跟面前没这小我似的,含笑道:“今儿是寒食节,儿子携弟妹们去太庙祭祖。母后这些年身子弱,精力劲儿不敷,是以儿子就自作主张让您还在这慈宁宫歇着,还望母后莫要怪儿子自作主张。”
他也是上赶着去乾清宫见天子,预备随圣驾去往太庙祭祖,哪晓得今儿起晚了些,怕误了时候,便从司膳司这边抄近道。
只不过……
明珠在前面叫着:“你俩别闹啊,把稳被姑姑怒斥!”
那李勉就是自打她与先帝闹崩后到她身边的,今后她权当没有阿谁夫君,倒与这寺人密切无间。
当然,这自个儿打自个儿,不过是做做模样,听着清脆,本色上不痛不痒的。
赵侍郎整了整朝服,低头看了眼那埋头告饶的宫女。他脾气夙来很好,不与报酬难,这宫女今儿撞的是他,还算交运。
彼苍哪,真真是雨打黄梅头,倒了大霉。
他身为承恩公世子,当今侍郎,自圣上还是太子时,他这个太子伴读就已伴随摆布。依他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按理说这做主子的冲撞了朝廷官员,凡是环境“罪该万死”这一句前面不管如何接的都不是“高抬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