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蜜蜂
皇后虽曾因产后染疾和失子之痛缠绵病榻,但拖延至今,应当好了很多,不至于连走进福宁殿见官家都做不到。蕙罗一向觉得她未能前来是因为太后与太妃禁止,厥后再次见到刘翘翘,才知还另有启事。
蕙罗先是一愣,厥后想起他亲王身份才有所贯穿。大宋天子对宗室一贯防备甚严,平时待其优渥,厚赐名爵俸禄,但所授官职全为虚衔,宗室无一点实权,读了书也不能向浅显士子那样考取功名,入朝为官,指导江山。赵煦对他这位弟弟的要求,恐怕也仅仅是做个忠君爱国、安享繁华的承平亲王罢了,故此赵似有读书无用之感。
合香常常要用到蜂蜜,不管是用于涂抹的面药还是焚香所用的香丸香饼,凡是都需求调以少量蜂蜜,固结香料,保持潮湿,并且蜂蜜本身也有药引的感化,对香料药性的阐扬有所助益。尚服局所用的蜂蜜普通采选自宫外,但部分香药对蜂蜜质量有严格要求,是以宫中也自设了个小型蜂场,酿造制药所需的蜂蜜。
翘翘大喜,连声伸谢。蕙罗苦笑道:“先别谢我,还不知是否有效……脸部斑点,多数是因气血不畅,风邪客于皮肤而至。尚服局的面药应当是对症的,不过皇后风俗每日扮装,或许是面药与妆粉相克,才不见效。皇后久病初愈,也不宜用太多香料,我就用益母草灰和蜜调一种面药,皇后每晚临睡前先用浆水洗面,然后把这药涂在脸上,第二天凌晨洗去,对峙数日脸部应当就能光亮很多。不过这期间皇后最好别用妆粉了,若必然要用,也只能用纯米粉制成的,千万别用含铅粉的。”
“要记得换药。”
蕙罗要为皇后配的面药制法不难,是用醋和益母草灰,做成团状,再以炭火煅烧烘干,入乳钵中研细,加蜂蜜和匀,便可盛入盒中备用。用料挺少,但对每种配料的要求也就更高,质量好坏直接影响到药效,是以蕙罗不筹算用库存的蜂蜜。现在天寒,冬蜜纯度高,她便筹办用蜂场新割的蜜来制药。
赵似沉默,无认识地搅动着陶钵中残剩的尚未成形的花粉团,很久不发一言。蕙罗见状便接过陶钵,挑出一点花粉,压抑成饼状。赵似看了也依样压了一个,但形状并不标准。蕙罗遂向他讲授压抑之法,他也当真地听,似很有兴趣,又接连做了几个。
他说这几个字时没有感喟,没有怅惘,没有其别人提及近似感受时凡是会带有的任何神采,更不像开打趣,只是那样平静、安静地说出来,听起来颇当真,但给人感受很奇特。
蕙罗这才想起前次翘翘说皇厥后往福宁殿受太后限定,以是翘翘本身也不便前来。蕙罗遂问她:“那你本日如何来了?莫非是小霓姐让你出去的?”
后苑一隅建有座观稼殿,是天子停止亲耕籍田典礼之所,而观稼殿后不远处另有个小院落,是尚服局的养蜂场。
“哦,”蕙罗定了定神,仓促地对她笑了笑,“你刚才说了甚么?”
“那蜂王也是上一代蜂王生下的么?”赵似问。
“一次有好几个,”蕙罗也想了想,再耐烦解释,“总有十个八个的罢……但能成为蜂王的只要一个。”
“就为这个便不来?”蕙罗不太明白,“他们已是多年的伉俪,又不是第一次见面,皇后为何因面上这点瑕疵就狠心不见夫君?”
赵似把扇子还给蕙罗,昂首看看天气,说了声“我归去了”,便掉头朝外走。蕙罗兀自想着他刚才那句话,仍觉恼火:我就算丑如无盐,你也不必每天提示我罢?
忆及赵佶,内心又觉涩涩的。不管是崔小霓房中的龙涎香,抑或郑滢的目光、王湲的莺声燕语,都是带有锋利边沿的影象碎片,每次尝试去触摸,都有被划出伤痕的伤害。
蕙罗莲脸晕红,当即打断他道:“请大王把扇子还给我罢。”
“不错,上面的人也画得好。”赵似打量着画中美人,再打量一下蕙罗,转眼之间又说出一句不入耳的话,“画得比你美。”
赵煦的病虽比蕙罗初见时略好一些,但始终未病愈。他精力委靡,在福宁殿中,躺着的时候比坐着时多,情感也不见佳,除了偶尔跟小霓和蕙罗说几句话,便常常保持沉默,单独了望窗外,也不知在想些甚么。
“嗯,”赵似道,“快结痂了。”
蕙罗讶然想:“那为何我送去时她会收下?”但旋即本身猜到了答案:当时她房中满盈着龙涎香,明显是赵佶在此中,她急着关门,担忧不收礼品蕙罗会几次相劝,以是临时收下,次日便让人退了归去。
“不是的,”蕙罗答复,“平时工蜂出去汇集花粉、哺养幼虫和蜂王,蜂王卖力繁衍后代和指导蜂群,劳作和糊口都井井有条,就像一个国度一样,普通能够自给自足,只是越冬之际外界花粉不敷,才需求人用饲料来豢养。”
蕙罗仓猝拾起扇子,不想赵似却走过来,把扇子从她手里抽了去。
翘翘笑道:“姐,你不懂。官产业初那么喜好皇后,就是因为她生得美。如果有一天发明她不美了,官家能够就会去喜好别的美人。以是皇后非常在乎本身的面貌,不肯让官家瞥见她不美的模样。”
赵似摆首:“书读得再多,却无用处,也是徒然。”
蕙罗自不敢说是赵佶,思忖斯须,轻声道:“是杨先生画的。”
赵似道:“那些事,玩多了也觉无趣。”
蕙罗说:“蜂群里的每只蜜蜂都是由蜂王产的卵孵化出的,不过蜂箱中会有一个房形较大、房壁较厚的巢房,被称为‘王台’,浅显的工蜂幼虫只能吃三四天的蜂王浆,但被送入王台的蜂蛹孵化出的幼虫便可毕生食用蜂王浆,生长为蜂王。”
忿忿之下又取帷帽手套来敏捷把本身裹个严严实实,再翻开巢门,拈起一根筷子搅动内里抱团的蜜蜂,一边指导它们飞出,一边目示赵似背影低声道:“蜇他,蜇他……”
“晓得。”
“姐,你在想甚么?”翘翘伸出五指在蕙罗面前晃了晃,“你有没有闻声刚才我说的话?”
赵似笑意隐去,凝睇着蜂箱出了会儿神,又再问道:“如果两只王台蜜蜂同时破蛹而出呢?”
“好。”
蕙罗忍俊不由,引袖遮口笑了笑。赵似蹙眉:“你笑甚么?”
“我说,崔小霓是冰脸夜叉,毫不会放我出去。明天我是先跟福宁殿守门的小黄门说了会儿话,聊着聊着他就让我出去了。”翘翘道,忽又悠悠笑开,眼波流转,笑容如灼灼桃花,“皇后之前曾跟我说:‘翘翘,我们都是属狐狸精的,以是永久别把但愿依托在女人身上,能帮到我们的只要男人。’现在想来这话还挺有事理……固然黄门只是半个男人。”
蕙罗有些难堪,没再辩驳。而翘翘大抵也觉出此媒介语的不当,当即拉起蕙罗的手转移话题:“姐,我此次来也是想请你帮帮手。皇后为了治脸上的斑点,也不知喝了多少汤药,用了尚服局送来的多少面药,却总不见好。并且,她很思疑药里有人做了手脚,以是不但不见效,斑点和疙瘩另有增加的趋势。现在她都不肯再用药了,只用妆粉粉饰。我就向她夸你,说你是我好姐妹,跟我是一心的,绝对不会害她,建议她让你亲手为她调制面药。她承诺了,说如果你的药有效,必然会重重赏你,将来在官家面前也会说你的好话,请他再升你的官。”
“唔。”
“官家也不是只在乎女子面貌的罢。”蕙罗想起了本身的经历,“如果他万事只看面貌,就不会留下我了。”
“蜂王?”赵似对这个词有些兴趣,“蜜蜂也有王么?”
赵似走过来,拾起蕙罗刚才搁下的盛糖饼的陶钵看了看,问她:“蜜蜂都需求喂食么?”
蕙罗欲哭无泪,心想才感觉他有两分敬爱,他当即又泼了她一头冷水,看来此人哪天不给别人添添堵还真是会不安闲呢。
蕙罗留意到他用的是右手,固然行动稍显笨拙,但还算行动自如,便问他:“大王的伤大好了?”
蕙罗取来室内所留的帷帽和手套戴上,先缩小蜂箱巢门及通气孔,又找来蜂场中保存的花粉,用糖水调和压抑成一块块小小的糖饼,再翻开一点巢门,谨慎翼翼地用筷子把糖饼摊放在蜂箱的框梁上。
“没甚么。”蕙罗含笑低眉,猜他是因手臂上的伤没法练剑御射,才觉无聊,是以在宫中闲逛,因而建议道,“玩乐的体比方许多,大王何不下下棋,投投壶,或者吹笛听曲,都是好的。”
“真烦人,”赵似忍无可忍地嘀咕了一声,“你的话比我娘还多。”
糖饼做完后,蕙罗又戴上帷帽,请赵似避开几步,再把这些糖饼送进蜂箱。做完这些事情后,她舒了口气,摘下戴了好久的手套,风俗性地甩甩衣袖拍鼓掌,以掸去沾在衣袖上的花粉和灰尘,但这一甩手,袖中却有一物坠了出来。
瑶华宫是指现在贬居瑶华宫做女羽士的废后孟氏,而房院则是郡君、秀士以上天子嫔御的代称。
蕙罗道:“那它们会停止一场决斗,直到此中一只杀死另一只。”
这日格外酷寒,蜂场内竟无一人,想必养蜂的浑家趁着午休时候跑到别处取暖去了。蕙罗在尚服局也学过养蜂技法,便靠近置于阳畦处的蜂箱,侧耳谛听,但闻内里收回一些微小的“吱吱”声,便知蜜蜂受寒,且出缺食征象。
蕙罗回顾,见来者竟是赵似,正冷冷地谛视着她,也不知察看了她多久。
蕙罗猜他或许在思念皇后。他甘冒天下大不韪,不顾统统人反对峙妃妾刘清菁为后,必定非常钟爱她,但现在恰好与皇后分处两殿,已好久未曾见面。
他展开看,还轻吟上面的题字:“长因蕙草忆罗裙……”
“它们哪有大王那么命好,”蕙罗叹道,“王台中最早破蛹而出的那只会刺破其他的蜂蛹,让那些幼虫死在蛹中。”
翘翘撇撇嘴:“别提崔小霓了。前次我请你送给她的礼品,她第二天就让人归还给我了,原封未动,只怕她连看都没看过。”
蕙罗忙阖上巢门,摘下帷帽,向赵似见礼。赵似也无回应,只是以一贯的冷硬语气问:“你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做甚么?”
他却不立即偿还,但问她:“这画出自何人手笔?”
“那剩下那些呢?”赵似嘴角上扬,似淡淡笑了笑,“是不是也做了蜜蜂宗室,平生安居于王台,不必做任何事?”
蕙罗点头,心下忐忑,低垂视线不敢看他。
蜜蜂吃惊之下接连飞离蜂箱。赵似刚才做糖饼时手上身上皆沾到些花粉糖汁,公然有蜜蜂循迹追去。蕙罗本来笑吟吟地看着,但见飞去的蜜蜂越来越多,赵似开端左拂右档地遁藏,不由也着了慌,手忙脚乱地把巢门关上,又连连对飞出去的蜜蜂招手,抬高声音唤道:”返来,返来……两三只便能够了,不必去这么多……”
那是赵佶送给她的摺叠扇。翘翘来找她时,她正在房中把玩这扇子,闻声翘翘拍门,便合拢扇子退入袖中,刚才出门也忘了取出来。
赵似一时不语。蕙罗想起他刚才所说“鬼鬼祟祟”一词,不免有些不快,心想,你还道我在做甚么好事么?如许监督我。遂反问他一句:“那么大王呢?大王到临此地,又是在做甚么?”
蕙罗点头:“是的,每个蜂群都有本身的蜂王。”
翘翘说:“皇后病虽好了大半,但现在脸上却长了很多疙瘩和黄褐色的斑点。皇后每天用很多妆粉去粉饰,但还是能看出来。以是她说,现在不管如何不能见官家,不能让他瞥见她如此丑恶的模样。”
“换药前要重视清理洁净伤口。降真香必然要用磁瓦来刮,粉末要细。”
“因为他留下你不是要你做他的房院。”翘翘敏捷回应,这话说得快如闪电,也带有闪电般的锋利,“世上没有不爱美女的男人。如果瑶华宫长得像现在的皇后如许美,当初也不会被废了。”
翘翘不住点头,道:“那你尽快制好这面药给皇后用。我来这里不是很便利,幸亏你现在是典饰了,大可教唆几个小黄门或小浑家送到坤宁殿。”
蕙罗抿嘴笑笑,没再说下去,仍旧与他相对做糖饼,其间几次抬目看他,但见他干活之时神情专注,眉峰微聚,嘴也略略嘟着,颇带几分孩子气,看得她心中和暖,感觉此人倒也不像之前以为的那样难相处。
蕙罗惊奇道:“这倒是为何?”
蕙罗想想又道:“大王爱读书,现在天寒地冻的,不如留在书斋多看几本书罢。”
这日午间,赵煦在寝阁内昼寝,又还没到去圣瑞宫的时候,蕙罗便信步走至蜂场,想先检察一下蜂场环境。
赵似又问:“每次只要一个蜂蛹被送入王台?”
蕙罗当即推让,说皇后之事非同小可,本身学艺不精,不敢擅作主张为皇后制药。但翘翘不住恳求,对她又搂又抱,以交谊相劝,软硬兼施,蕙罗无法,只得说:“那我尝尝罢。”
“是用降真香么?”
“我在养蜂呀,”蕙罗答道,“这也是我的事情。”
赵似想想,问:“杨日言?”
为了制止过于轰动内里抱团的蜜蜂,这事她屏息静气地做了好久,全神灌输,心无旁骛,直到闻声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
蕙罗升任典饰的制词公布次日,刘翘翘便到福宁殿蕙罗居处来向她表示庆祝。两人酬酢一番后,蕙罗便提起皇后之事,说官家颇思念皇后,皇后何不直言要求太后答应她过来看望官家。翘翘听了道:“且不说太后会不会承诺这事,皇后本身先就不肯意来。”
“这几日也要谨慎饮食,忌食腥辣之物,别喝酒,鸡肉和牛羊肉最好也别吃了……”
这话一出口,蕙罗便有些悔怨,感觉毕竟过分无礼。而赵似倒不愠不怒不觉得忤,竟果然答复了:“在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