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艳史
赵似道:“实在,现在在哪家用饭,点这么多菜,应当都是这价……”
赵似点头:“我晓得。听孃孃说过,仁祖爱吃糟淮白鱼,但祖宗旧制,不能取食味于四方,他便很少吃到。有一次病了,宰相吕夷简的夫人入内朝见皇后,皇后说,吕相公既是寿州人,想必能送两奁入内廷给官家咀嚼。吕夫人归家后想送十奁,但吕相公怕惹人非议,只让送了两奁。”
赵似道:“王荆公说仁祖‘仰畏天,俯畏人,宽仁恭俭,出于天然’,现在想来,的确如此。”
女人道:“有的。先帝驾崩,我们店东哀思之余,感念先帝德政,决定还利于主顾,餐钱满一千返一百,满两千返二百。”
章惇叹感喟:“罢了,我们上楼罢。”
章惇一见,微微蹙了蹙眉。
随即哈腰抚着小腹皱眉做肚痛状,一面表示赵似和蕙罗跟上,一面踉跄着出门,问门外之人净房地点,那人手指后门处,章惇伸谢后下楼朝后门疾走,赵似与蕙罗强忍笑意,仓猝跟上搀扶,一起朝外走。
作者有话要说:注:便钱官券是指时人将钱存入京师左藏库兑换的证券,可在天下境内取现钱。言情北宋时为民办机构所创,也是取钱凭据。或会子
章惇沉默,旋即一声长叹:“说到底,也是我的错。”
章惇笑道:“事出无法,忸捏忸捏。明日我会派人送钱给店家。”又对二人道:“我爱吃猪肉馄饨,但家人说我吃这个有份,总不让我去,现在即将离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擅自过来,不想与二位相遇,也是机遇。怎奈国朝规定,宗室不能交友朝臣,我们相聚饮食已是逾制,不敢再请二位下榻于我宅中,恐累及大王。”
赵似亦含笑,不再诘问。章惇持续说:“当时我另有一荒唐事。在京师举进士以后,我暂住于一名远房叔父家,叔父有一名年青的小妾,多次出言挑逗我,我遂与她私通。有一次被人发明,堵门捉奸,我翻墙跳出,误踩了一名老妇人,被她揪着不放,到开封府去告我。幸亏当时知开封府的是包龙图,有惜才之心,不欲穷究,只罚铜措置。”
赵似沉默,少顷道:“相公极力了,我很感激。”
章惇笑道:“现在商贸昌隆,运输便利,四方甘旨聚集于东京,昔日帝王梦寐以求的食品现在平常百姓亦能常常咀嚼,也是仰仗仁宗德政,神宗变法,先帝继述,才有现在盛景。只是苦了几位官家,修身克己,礼贤下士,谦虚纳谏,常常养成我等臣子大胆,本身常常不能随心所欲。”
蕙罗便用本身和赵似的钱尽数买了几盒百和香。
赵似辩白道:“我与她并非……”
章惇感慨道:“神宗亦如此。当年神宗因陕西用兵得胜,下旨欲斩一漕官。第二天问当时的宰相蔡确是否已履行,蔡确说:‘祖宗以来,何尝杀士人,臣等不敢令陛下开此先例。’神宗沉吟很久,说:‘可改成刺面,配辽恶处。’我当时只是门下侍郎,确也敢站出来反对,说:‘如此还不如把他杀了。’神宗问为何,我说:‘士可杀不成辱。’神宗怒道:‘称苦衷更做不得一件!’我回应说:‘如此称心,不做得也好。’”
章惇喜用以沉水香、鸡骨香、兜娄婆香、甲香、薰陆香、白檀香、零陵香、藿香、青木香、甘松香、安眠香、麝香等二十余味香药配制成的百和香,本身曾按爱好稍改配方,京中人纷繁效仿,名为“章公百和香”,也曾热销一时。
章惇道:“当然没有。神宗天子谨慎谦抑,畏敬辅臣,亦有仁宗之风。”
走到后门,三人当即一起疾走。赵似担忧蕙罗跑不快,伸手牵她的手,拉着她跑,直到阔别了这家分茶店才停下来,相对大笑。
商贩道:“官人有所不知,一则宫中传来动静,官家前几日薰衣用的恰是韩魏公浓婢女,二则……”他故作奥秘头向三人凑凑,低声道,“我朝中有人,奉告我说,章相公已被官家任命为山陵使,不日将离京督造皇陵,你也晓得,做山陵使的相公多数是要被夺职的,官家有启用新人之意,这个新人,传闻就是韩魏公之子韩忠彦……”
言罢本身摆摆首,捋须笑。赵似与蕙罗亦相视一笑。赵似诘问:“那最后杀了那漕官么?”
章惇顿时猎奇,走近拿起盒子看看,再问商贩:“这一盒仅十丸,为何卖得如许贵?”
章惇大手一摆,笑道:“大王并非好色之徒,看这位女人边幅我就晓得,大王与登徒荡子分歧,必是爱她的兰心蕙质。刚才这女人买香药一事我也看出,她赋性仁慈,善解人意,不枉大王如此倾慕。”
先前吃过馄饨,赵似与蕙罗不能遍尝,章惇便指着糟淮白鱼说:“这鱼是仁宗天子最爱吃的,必然要尝。”
赵似黯然道:“是我有负相公希冀,扳连相公至此。”
赵似同意,章惇便把三人馄饨钱付了,带赵似蕙罗出去。见赵似与蕙罗同业于京中,他不愠不恼,亦无指责之意,和言对二人道:“可贵宫外相逢,望大王和浑家赏光,容我宴请二位。曲院街南有一家分茶店,菜做得好,也比这里温馨,我们无妨去那边坐坐。”
赵似听了大感猎奇,忍不住问:“却不知那主翁是哪位重臣?”
进至分茶店,章惇见他们手提百和香,拉下脸问道:“这香已过期,你们买它做甚?”
赵似想起他描述的景象,不免莞尔。章惇陪他笑了一阵,俄然正色道:“正因为我幼年时也曾荒唐,以是看人很准,谁轻浮,谁重情,我一目了然。可惜我不掌兵权,鄙人能挽狂澜。”
东京大的食店名为“分茶”,范围大者比之酒坊不遑多让,只是不能留宿。现在他们帮衬的这家遇仙正店前有楼子后有台,门口立有漆红帐柱,顶部钉半月形彩雕木板,如酒坊欢门,入门后内部亦是有厅有院,花竹掩映,垂帘下幕,气象美好。三人上到二楼,面前是一宽广走廊,走廊两边以镂花雕窗和彩绘屏风做隔断,隔出一个个被称为“阁子”的雅间。章惇挑了一间僻静阁子,与赵似蕙罗一同入内坐下。
商贩道:“二百文。”
此时已近半夜,空中飘散着细如绒毛的雨,蕙罗坐于车中,听朱轮辘辘逐马蹄,看长袖飘飘沐微雨,随阿谁确信不会伤害本身的人,穿行于春夜的汴京,走过渐渐退色的贩子,内心但觉非常安宁。有那么一瞬,乃至但愿这路朝前无边伸展,能够不见绝顶地走下去。
章惇靠近赵似,抬高声音道:“此处不宜叙谈,我们且换个处所说话。”
章惇请赵似与蕙罗点菜,二人皆推让,章惇便虚睨着眼睛盯着食牌看了一阵,点了多少道菜。稍待半晌,菜一一呈上,有百味羹、金丝肚羹、洗手蟹、糟淮白鱼、两熟紫苏鱼、白肉夹面子茸割肉、乳炊羊、鹅鸭排蒸荔枝腰子、入炉细项莲花鸭、炒蛤蜊、旋切莴苣生菜、西京笋等,别的另有榛子、榧子、炒银杏、海红嘉庆子、林檎旋乌李、李子旋樱桃、煎西京雨梨、绵枨金橘、龙眼、荔枝、蜜煎香药、党梅等干果生果蜜饯多少。
言罢掏荷包,数前面有难色。赵似明白他钱大抵没带够,伸手取本身钱,才当即想起刚才钱都给蕙罗买香药了。三人面面相觑,顿时大窘。
赵似亦说:“若真是好香,时势窜改的只能是代价,不是代价。”
稍后蕙罗返来,两人不再议论政事,随便聊了几句东京风景,章惇便唤人结账。门外侍立的女人出去,呈上一张一千九百五十文的账单。
章惇又道:“大王曾对先帝说,我有私心,有人传给我听。实在大王说的也没错,我确有私心,行事施政不但为国为民,也为实现小我抱负,为达到目标也曾不择手腕,解除异己,凡为我政敌者我都冲要击,哪怕对方是太皇太后……但是,我不会公器私用,乱花权柄为己谋私,不会贪污纳贿,损及国度。子侄辈向我讨官做,我一概回绝。我有四个儿子皆举进士,也仅季子做太低品阶校书郎,其他儿子全被派往州县,无一显达……以是,我议立大王,也并非受太妃皋牢,实在是不想把辛苦运营多年的国度交到分歧适接掌神器的人手上……”
“如何办?”赵似问。
赵似苦笑,也懒得解释了。忆及本身两次提到蕙罗不美,被她抨击之事,不由想,若蕙罗闻声“必是爱她的兰心蕙质”一语,气恼之下说不定会把刚才买的香药全退给章惇。
他们沿着御街至朱雀门街西过桥,走到曲院街章惇所说的分茶店“遇仙正店”旁,却见邻近的一家香药铺在门口铺陈了两种香药,挂牌贩售,牌上写的是“韩魏公浓婢女”和“章公百和香”。商贩帮手举一盒浓婢女叫卖:“韩魏公浓婢女,按韩魏公家传秘方配制,九百文一盒……”
章惇神采沉了沉,商贩只道他是被这动静震惊到了,傲然道:“官人买香药要趁早,此时不买,待韩相公走顿时任,这香价还得翻几番呢。”
旋即有酒保入内,是一名样貌姣美的女人,奉上状如雕版的木制食牌请他们点菜。
而后他们不再提朝堂之事,只偶尔点评菜式。蕙罗胃口不大,早早地吃完了。见章惇与赵似聊了一阵后逐步冷场,猜有些话本身在他们不便说,便借口观景出门去站了一会儿。
章惇愤然拂袖而去,进了分茶店。蕙罗拾起一盒章公百和香闻了闻,问商贩:“若只买章公百和香,是多少钱?”
赵似取出荷包递给她:“都给你罢。”
章惇在她走后对赵似说:“大王两次与这位浑家暗里相见,想必相互情根深种,若先帝在位,倒也无妨,请他赐给你便是,何现在时分歧昔日,私会宫人,毕竟易落人话柄,大王不成不防。”
章惇想了想,目示后门:“三十六计,走为上!”
章惇不动声色问:“若满两千,可有优惠?”
蕙罗取出本身随身的钱,见尚不敷此数,遂问赵似:“大王可否借我些钱?”
女人承诺,出门取酒。章惇待她身影消逝,拍案怒道:“岂有此理!神宗元丰年间我请苏子瞻在此用饭,菜式相差不大,才一百六十文,现在竟涨了十倍不足!”
岂料此时商贩道:“章公百和香是赠品,官人若买了韩魏公浓婢女,就馈送一盒。”
蕙罗道:“这香我闻过,此顶用的沉水、白檀、兜娄婆、麝香品格均属上乘,值得采办。”
章惇摆首:“不关大王事。时不与我,莫可何如。我为山陵使,即将罢相,倒是可退居江湖,好好歇歇了。而大王没法抽身,今后地步或更艰巨,望多保重,谨慎处之。”
章惇哈哈大笑:“厥后我倒是得知了他的名字,只是事关重臣名誉,我已发誓再不泄漏于人。”
赵似点头道:“我明白,相公请回。我们可去吴荣王府稍歇半宿。”
章惇称善,拱手向二人道别后单独回家。赵似携蕙罗回到泊车处,扶她上车,朝吴荣王府驰去。
女人会心,道:“官人若现钱不敷,我们也收便钱官券和会子的。”
“人不风骚枉少年,”章惇感慨道,“想我章惇,幼年时也曾有副好皮郛,初来京师那年,有一晚御街安步,见稀有乘雕舆香车过来,最后的车上有一名美人褰帘看我,挑眉表示,我便信步随车走,那美人招手命我上车,把我带到了一所雄浑宅第,锁我人深院,美酒好菜接待,且带多名小娘子与我相见,个个皆绝色。我天然把持不住,与她们胡天胡地多日,乃至精疲力竭,意甚彷徨。幸亏有一名春秋稍长的娘子怜悯我,奉告我说,她们家主翁好色,爱妾甚多,却无子嗣,以是这些爱妾常勾引少年入宅,与她们苟合,长此以往,少年常毙命于地。我听了惊骇,求她相救,她便让我换了她的衣裳,次日趁主翁入朝,悄悄畴前厅溜走。我照她说的做了,才幸免于难。”
章惇道:“如此,我再加一角银瓶酒,一角羊羔酒,请女人包好,我带走。”
章惇强忍肝火,再问他:“那这章公百和香现在代价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