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厌魅
梅玉儿走到刘清菁身边,看了看她身后的椅子,才对刘清菁浅笑道:“娘娘谨慎,落座之前请先看看。若椅子安设不铛铛,坐下去会跌倒的。”
说到这里,刘清菁随之嘲笑,又道:“先帝闻讯赶来时,我已倒在雨地里。他一把抱起我,焦心扣问。我的宫人把内幕奉告他,他既气愤又哀痛,紧搂着我,一颗温热的眼泪滴在我脸上……然后,我展开眼,缓缓对他说:‘官家,不要放开我,我只要你……’”
蕙罗忙出门,赶往元符宫。
太后对孟冲真道:“都是自家人,如此亦不为过。论理,皇后明日才出月,但她传闻你本日回禁中,必然要赶来驱逐。你们都是懂事的好孩子,妯娌相处这般和谐,我看着也欢畅。”
又过了好一会儿,刘清菁姗姗来迟,穿戴着皇后衣冠,带着安如茵、沈蕙罗等多名宫人,很有阵容地入内。
刘清菁端然受了,薄露笑意,然后朝本身的坐席走去。
蕙罗又伏拜道:“娘娘,我学香道多年,毫不会辨错,这就是植物烧成的香灰,不是骨灰。翘翘私取娘娘香炉玩,是有错,但绝有害娘娘之心,既已受鞭刑,还望娘娘施恩,饶了她罢。”
刘清菁似不觉不测,无愠怒之色,但含笑道:“如此甚好。先帝弃我等而去,妾整天哀戚,百感凄恻,想来玉清妙静仙师也是一样。若她回宫,倒可两厢安慰,一同奉养太后,这宫里也会热烈些。”
刘清菁道:“细节太后都不准人提,只说孟氏是冤枉的,并不知情。但你想想,她的养母在宫中做这么多事,她会毫不知情?”
及至内东门,太后遣人送来贵妇冠服,命孟冲真易去尚穿戴的道衣,再请入太后寝宫。
刘清菁点头,道:“我没亲身奉告他,但假装被厌魅谩骂的模样,在寝阁表里狂哭大闹,时而驰驱撞墙,时而委顿倒地,气味奄奄,任谁看了都觉得我疯了,实在我内心明白得很。”
此时暴雨骤起,蕙罗才入元符寝阁,便闻鞭声异化于雷声中霍霍作响,是刘清菁亲身挥鞭在打翘翘。翘翘于雷电光影中满地翻滚,已是遍体鳞伤,惨哭不已。
世人望去,见发话的人是孟冲真带返来的掌饰梅玉儿。
刘清菁欠身:“多谢官家操心周旋。”
现在梅玉儿再提此事,刘清菁已无赵煦可撑腰,对梅玉儿加以惩罚。殿浑家闻言相互相视,大多都强忍笑意,刚才太后乌青的脸也有所松动,一丝嘲笑垂垂浮出。而孟冲真面上倒是不见喜怒之色。
随后郑滢上前施礼,司宫令低声对孟冲真私语:“郑娘子已怀有两月身孕。”
刘清菁冷静对镜看蕙罗为梳青丝,挽发髻,待镜中的本身逐步规复常态,才又淡淡开口,对蕙罗报告道:“那一天,也是如许风雨如晦,雷电交集。我提早从福宁殿返来,见未点灯的寝阁有影子在晃。我悄悄畴昔,借着闪电的光,发明我阁中一名浑家,翻开我的褥子,正在往床上倒一罐灰。我命人抓住她,鞭打拷问,她供出是受孟皇后养母燕氏唆使,往我床上倒得痨病死的宫人的骨灰,谩骂我也得此病死去。”
“第二天,他像变了小我,不听凭何人的规劝,冷硬地命皇城司制狱彻查此案。孟氏的宫人全被抓起来鞭挞,施以酷刑,然后又有人供出,燕氏让皇后佩带盛着驴驹媚、蛇雾、叩首虫的香囊去见先帝……”刘清菁呵呵地笑起来,对蕙罗道,“你晓得驴驹媚么?就是小驴出世未落地时口中含着的一块肉,传闻是媚药,能够催情。蛇雾、叩首虫也都是近似的东西。”
她敏捷抹去泪珠,又翘出一缕倔强的浅笑:“就在那一刻,我听到了先帝心碎的声音……他双手用很大的力把我紧紧地箍在怀中,抬头朝着电闪雷鸣的天,收回了一声痛彻心扉的悲鸣……”
“嫂嫂何必如此客气。”赵佶道,又含笑问,“前日我让沈浑家送到元符宫的画嫂嫂看了么?”
刘清菁问太后道:“孃孃,冲真复位之制已降了么?是否已诏告天下?”
太后语塞,刘清菁遂朝她欠身:“非新妇违孃孃之命,怎奈官家尚未降制,现在我为皇后,冲真还是道姑,岂有皇后向道姑见礼之理?理不正言不顺,故新妇不敢从命。”
刘清菁闻言手势一滞,未再挥鞭。
蒲月十二日晨,赵佶定省太后,叙谈半晌后,刘清菁缓缓入内,向太后施礼问安。
蕙罗顿时明白,白天刘清菁劈面对孟冲真提驴驹媚时,孟氏是何表情了。
“是呢,”刘清菁笑问,“官家感觉妾暴殄天物?”
刘清菁唇角虽上扬,目中殊无笑意,神情倨傲。孟冲真这年二十八岁,体格清癯,端倪秀雅,但面貌远不如二十二岁的刘清菁鲜艳。现在在刘清菁迫视下虽无愠色,但直视对方,用果断的眼神宣布她的不撤退和不当协。
赵佶惊诧:“嫂嫂将它裁了做枕屏?”
斯须,太后对刘清菁道:“元符,冲真奉养先帝在先,今已复位,理应你先见礼。”
殿内有一阵尴尬的沉默。半晌后,孟冲真终究缓缓举手加额,朝刘清菁下拜,行了手拜礼。
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回到了依偎于先帝怀中那一刻,她目光凄郁,两滴眼泪亦悄悄滑落。
蕙罗上前禁止,想拉刘清菁挥鞭的手,刘清菁反手一鞭落在蕙罗身上。
“先帝去皇后阁中时,燕氏还曾烧了欢乐符浸在茶水里,想让先帝喝了留下来。幸亏先帝当时不想喝水,奸计才未能得逞。又用这符水洒坤宁殿前的御道,但愿先帝中咒常来……”刘清菁一哂,“先帝传闻这些,怒不成遏,命把燕氏、法端、王坚全处斩,然后不顾太后的劝止,果断把孟氏废了。”
随后众先朝嫔妃、长公主等与孟冲真一一见礼,少顷,朱太妃也来了,受了孟冲真之礼,亦对她和颜悦色地开口问候。
蕙罗结健结实地接受了一鞭,然后诚心道:“娘娘,你救过我,我甘愿本身死,也不会害你。”
刘清菁冰脸不语,盯着梅玉儿看了好久,方缓缓问司宫令:“这位浑家是谁?”
厥后未谈几句,她便起家辞职。赵佶亦随后告别太后出门,追上刘清菁,低声对她道:“太后执意如此,莫可何如。但两位嫂嫂将来分家两宫,无事不必相见,倒也无甚大碍。”
孟冲真向太后行大礼,太后亲手挽起,两人执手相看,均泪落涟涟。酬酢以后,太后让久候于此的女眷与孟冲真见礼。皇后王素绚上前,按家里人礼先向她行拜礼,孟冲真忙答拜,连称不敢受皇后大礼。
“非也,”赵佶规复安闲神情,轻感喟,淡淡道,“我只是恋慕它。”
(待续)
蕙罗听得不寒而栗,斯须问刘清菁:“娘娘把此事奉告先帝,他便废后了?”
此言一出,此前一向很淡定的孟冲真脸顷刻变得惨白,蕙罗亦留意到她一只微微发颤的手捏紧了袖口。
司宫令答道:“是掌饰梅玉儿,之前在瑶华宫,本日也才返来。”
“本来是掌饰呀……”刘清菁忽又悠悠笑了,一瞥孟冲真,对梅玉儿道,“既为掌饰,奉求留意帮玉清妙静仙师清理一下金饰什物。现在先帝不在,驴驹媚之类是用不着了,不必裹在香囊里带来。”
梅玉儿语意所指的是刘清菁平生中最感屈辱和耻辱之事。
刘清菁不睬,怒道:“你也想害我?”又挥鞭打她。
宫报酬她筹办的椅子朱髹金饰,为皇后公用。刘清菁走到椅子前回身,正欲坐下,却听一宫人喊道:“且慢!”
太后沉默,继而摆手:“罢了,你们都别施礼,明日再说。”
太后冷眼看她,奉告她瑶华宫孟氏将复皇后位号,本日午后将回禁中。
刘清菁却不罢休,侧首冷冷问司宫令道:“司宫令,你晓得宫中仪礼,且奉告我等,玉清妙静仙师见皇后应行何礼?”
司宫令游移,只躬身而久久不作答。
“看了,”刘清菁浅笑道,“妾很喜好,就裁来换枕屏上的画了。”
蕙罗退后,旋即奔至床边拾起金鸭,抓了一撮香灰细看,闻了闻,又送了一点到口中尝尝,然后捧着金鸭到刘清菁身边跪下,道:“娘娘,这真是平常香灰,由杉木枝、松针、松花、纸灰、蜀葵等燃烧制成,绝无骨肉灰烬。”
刘清菁先向太后和太妃施礼,然后走到孟冲真面前,止步愣住。两人相距两尺,相互对视,都无向对方施礼之意。
这日夜间,安如茵忽派人来尚服局找蕙罗,道:“翘翘明天擅自玩娘娘床帏间的金鸭,不慎把内里的香灰倾泻了一些在娘娘床上,娘娘发明后大怒,硬说床上的是骨灰,正在鞭挞翘翘,我们如何劝她都不听,你且去跟娘娘说说罢,再晚怕出性命。”
蕙罗低首道:“我只知先帝废后是因厌魅之事,但这些细节都没听过。”
午后瑶华宫孟氏回到阔别四年的禁中,曾布等按赵佶的意义,没以皇后仪仗相迎,请她乘宫人贵戚所用的犊车入宫。此时未宣复位之制,她的身份是被废以后的华阳教主、玉清妙静仙师,赵煦赐给她的名字是“冲真”。
瞥见镜中蕙罗惊惧而迷惑的神采,刘清菁问:“是不是好多事你从未传闻过?”
蕙罗亦随之起来,见刘清菁现在头发蓬乱,眼神涣散,遂扶她坐到打扮床上,立好镜台,为她打扮。
孟冲真会心,忙上前搀扶,不欲她行大礼,但郑滢对峙,仍一丝不苟地举手加额再跪地,手背触地,昂首触手行手拜礼。
翘翘亦爬了过来,抽泣着伏在刘清菁足下告饶。刘清菁沉默半晌,终究挥手,让其别人把翘翘带走。
绍圣三年,孟皇后朝奉祀黄帝的景灵宫,典礼毕,皇后就坐,诸嫔御皆立侍,状甚恭谨,唯独时为婕妤的刘清菁背立于帘下。皇后阁浑家陈迎儿呵叱刘清菁,令其回身,刘清菁仍然不睬不顾,是以皇后摆布无不忿怒。
以后的冬至日,后妃朝向太后于隆祐宫,皇后的座椅按宫中之制朱髹金饰,与嫔御分歧。刘清菁坐着别的椅子,大有愠色,其侍从为奉迎她,为她取来朱髹金饰的椅子换了,形制与皇后的普通无二。其他世人见了都忿忿不平。有人用心传唱说“皇太后出”,孟皇后起立,刘清菁亦与其他嫔御一同起家,不见太后,世人各自重新落座,而刘清菁的椅子已被人悄悄撤走,刘清菁毫不晓得,一坐下去即重重跌倒在地上,世人见状大笑,孟皇后亦浅笑。刘清菁羞恼之极。归去后泣诉于赵煦,赵煦各式安抚,以教唆诽谤之罪杖责陈迎儿并逐出大内,但刘清菁跌倒之事已作为丑闻遍传六宫,成了一大笑柄,多年来一向在宫中传播。
想起当时景象,刘清菁幽幽地笑了:“你晓得么?那罐灰里另有好些没烧化的小骨头……我持续拷问,那浑家又供说,燕氏还找了一名叫法端的会厌魅术的尼姑,结合会作画的内侍王坚,画了我的画像,用大钉钉在我心上,还烧了符,也放在我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