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香席
廊下响起短促的脚步声，苏意墨最后几近是奔腾地落到蕙罗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搂住她的腰，强虏她出水榭，将她扛在肩头，似疾风般穿越菽禾香木店的后院和厅堂，将她抛上蔡攸骑来的那匹赤骝马，本身随即上马，挥刀斩断系马的绳，带着她策马驰向城外。
林司饰点头，又道：“既然诸位都想看鉴香成果，不如暂从帘中走出，到我席位四周细观。不然相隔太远，恐怕看不逼真。”
林司饰浅笑赞美：“先生好才学。”
林司饰细说：“此香以冰片、麝香先导，令人如置身冰雪当中，旋即温香渐起，清甘中隐含一丝酒香，加深香中和暖之意，好像雪后初晴，金色阳光洒于雪地之上，人坐于梅花树下喝酒品香，好不明朗。”
林司饰指导蕙罗、苏意墨、唐妙仪及其侍女入后院香席，未行几步，蔡攸却又仓促跟来，宣称也要退席。唐妙仪斥道：“林司饰请柬说明是请女宾，你却来凑甚么热烈？”
蔡攸道：“他们都说闻到的是花架、花圃中的花香，我却不觉得然。大食蔷薇水乃是取凌晨未开之蔷薇蓓蕾颠末蒸制萃取精华制成，故而浓烈非常，花香袭人，耐久不散。而司饰这香虽有蔷薇之味，但香气轻浮很多，且杂有草物水气，品这香面前如见乱红纷飞、花落千片，但那蔷薇园倒是在隔墙的秋千以后，我等路人只见乱红，不见枝头花朵。以是，这香多数是用蔷薇花瓣与沉香粉蒸制而成，而非蔷薇水浸沉。”
苏意墨忍不住问：“龙涎香虽少，蕃邦也偶有朝贡，司饰会没见过？”
蔡攸笑道：“之前我已申明，是代我mm来的。雅集来宾多为贵戚女子，我原不便冒然插手，但mm说本日主题是龙涎香，正巧我刚购得一块龙涎香真品，此物蕴六合之精华，我凡夫俗子，不敢独享，若请得众才子一起品鉴，方不屈辱了它，以是大胆自请退席。”
林司饰看向蕙罗阁子：“刚才殷女人援引元微之诗句，可也是指雪后晴暖，万物复苏之意？”
林司饰朝她欠身，却笑而不语，只表示侍女持续念蕙罗写的香笺。
林司饰安闲回应：“蔡至公子高见，此香的确是用蔷薇花瓣与沉香制成。蔷薇水贵重不易得，而我偶尔间从一大食贩子处购得大食蔷薇植株多少，遂莳植取香。无法蔷薇水制法大食国人秘而不传，我只得以花瓣蒸沉香，再压迫花汁与之和，以是此香带有花瓣当中的草物水气。”
林司饰坐于主席，唐妙仪与蔡攸摆列东西两席，蕙罗与苏意墨在林司饰的安排下坐于南面，与其相对。林司饰命侍女卷帘，让本身面对众来宾，而其他三方香席均垂帘。
蔡攸此时朗声笑，插言道：“快念我的香笺，他们想找的答案就在此中。”
林司饰叮咛侍女：“快唤人把香药从池中捞出。这等珍稀之物，切勿没于鱼吻。”
世人表示无妨。林司饰又向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会心，退向屏风后。稍后返来，向林司饰附耳回禀几句，林司饰点头，含笑向世人：“酒保已被惩戒，我们持续品香。”
唐妙仪质疑：“这香形状很丑，也不甚香，安知是龙涎香真品？”
林司饰见状遂道：“各位来宾虽同时参与雅集，但彼其间香席相距甚远，且有竹帘遮挡，男女高朋并分歧席，若唐县君与殷女人均同意，蔡至公子亦可退席。”
蔡攸品香只一下，很快便让侍女送回香炉，本身提笔在香笺上写了寥寥几字。
她循着廊下木制空中悄无声气地向林司饰走去，行动轻柔，唯恐唤醒了沉默当中的苏意墨。林司饰也悄悄地盯着她，看着她头纱拂过竹帘，裙袂飘过木雕栏，目光掠过水中白莲，果断而渐显短促地向本身走来。
见唐妙仪宽裕不能语，林司饰对蔡攸道：“唐县君的龙涎香已品，殷女人是远道而来的客人，理应请她稍坐半晌，熟谙了香席程式，稍后再焚香。蔡至公子先请？”
（待续）
苏意墨细品一番，目意渐冷，单手将香炉递回给侍女，明显是绝望的。
蔡攸凝睇劈面帘后的她，目光仿佛能透过竹帘抚上她的脸，仍然充斥和暖笑意，道：“凡你地点，皆是春季。”
品罢世人写香笺，汇集至林司饰处，林司饰先让侍女念本身写的感言，只要四字：快雪时晴。
蕙罗再顾苏意墨，见他虽未承诺，但也没出言反对。遂缓缓起家，本身褰帘而出，朝林司饰走去。
唐妙仪笑道：“姐姐好短长，这香中有一味料是蜜酒煮过的玄参，普通人闻不出，却瞒不过姐姐。”
蕙罗品完，刚垂动手，苏意墨便迫不及待地接过香炉，行动稍显卤莽，令那通报香炉的侍女忍不住着意打量他一下。
唐妙仪有些惊奇：“你有龙涎香真品？不是合制的龙涎香？”
林司饰目光微滞，略一沉吟，又含笑看向蕙罗的阁子，“殷女人如此写，也是感觉如同蔷薇园中么？”
蕙罗未应。林司饰又道：“其间来宾皆官吏贵戚后代，是识礼之人，女人又戴着面纱，现在过来一观，也不算太难堪吧？”
林司饰命侍女取来香合，翻开看后，略闻数次，再命侍女传给唐妙仪和蕙罗。唐妙仪闻后蹙眉，似有迷惑。蕙罗见那白玉香合中有一块黑褐色香药，樱桃大小，色彩差异于与她之前在秘道中发明的那块，但也呈蜡质，或常被蔡攸把玩，这块大要已摩挲出了一层油亮的包浆。香药闻之亦有甜美气味，但味道平淡，并不似花气芬芳。
致辞欢迎诸位来宾以后，林司饰重申“龙涎香”之主题，然后说本身作为仆人，应先自点一炉香，为抛砖引玉，开鼻所用。
侍女与苏意墨闻言都模糊一笑，蕙罗于一旁闻声，也不免悄悄感慨：此人提及情话来，与现在官家倒有一比。
蔡攸道：“普通人天然买不到，但如有门路，买到别人买不到之物，价还偏低，也不敷为奇。”言罢带着讳莫如深的含笑看向林司饰，“司饰现在开香药铺子，这此中的原因，必然晓得的。”
蕙罗不动，侧首看苏意墨，苏意墨沉默不语，似在思忖。
蔡攸一摊手：“我将它带来就是要焚的，这块香若能博才子一笑，葬身炭火与葬身鱼腹有何辨别？岂会怜惜！”
唐妙仪便沉默了，如有神驰之状。
林司饰接过香笺，一边细看，一边垂目反复吟这句诗，似在考虑。而念到“日暖”时，她身后屏风以内有瓷器坠地声，仿佛有谁失手摔了杯盏。
唐妙仪踟躇斯须，也缓缓自帘内出来，走至林司饰另一侧落座。
唐妙仪道：“如果真龙涎，这么大块几十缗岂能买到？何况龙涎香乃禁榷之物，榷场数十年未见有货，你倒是那边购得？”
唐妙仪写的是一句唐诗：“水精帘动轻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蔡攸笑道：“是，是，县君妙论，鄙人无不附和。仆人开鼻之香既已尽赏，蔡攸静待县君赐香于我等品鉴。”
侍女出了阁子，向蔡攸处走去。蕙罗看看案几上的香笺，再顾苏意墨，以目光扣问他是否应由他誊写。苏意墨摆首，抬高声音在蕙罗耳边道：“这些雅集，香笺多书以诗词，我写不来这些，你写吧。”
世品德毕这一炉开鼻香，林司饰让侍女汇集来宾誊写的香笺，由侍女一一念出。
一炉香袅袅浮起，还是由侍女奉至各来宾面前，供人各自品鉴。蕙罗见唐妙仪的香品亦是压抑成小饼状，上有阴刻的汉朝龙形纹饰，呈褐色，闻之初觉脑麝之凉寒清冽之气较着，随即另几缕暖和甜美的香调垂垂融于其间，有极上乘的沉檀之味，似花非花，似闺阁温香，但又并不带脂粉气，也是可贵的佳品。
侍女先送至唐妙仪阁子中。唐妙仪闻前面露欣喜之色，细品再三，才把香炉交回侍女手中，然后提笔，在面前案几香笺上誊写品香感受。
林司饰道：“龙涎香非常珍稀，我记得我幼年初入尚服局时，听闻当时奉宸库所藏古龙涎香，亦不过二两。慈圣光献皇后偶以一豆大的香块薰之，披发的香味若异花气，芬郁满座。那种龙涎香，豆大一饼便值百缗钱，且还买不到。只要帝后极其靠近的内侍都知才获赐一饼，他们以金玉为香囊，贯以青丝，将这粒香佩于颈上，衣领摩挲间异香不断。但那今后，我就没有见到龙涎香真品……”
蔡攸应道：“这个轻易。不过，恕我直言，本日所品两种香，恐怕都不含真龙涎香吧？”
</script>82.香席
蕙罗只得提笔，想了想，在香笺上写下七个字。
林司饰恍若未闻，不予置评。
她说话之时，她身边的侍女已为她燃好一枚炭饼。林司饰取过一个口径两寸余的瓷香炉，调剂此中香灰，埋炭于内。拨拢香灰成冢状，以香箸在顶端开二三火口，以手试热度后，才加云母片，最后翻开香合，取出一枚小指头大小、压抑成云纹状的暗紫色香饼子，悄悄搁在云母片上。静待半晌，她捧那仅盈一握的香炉于手心，置于丹田处，闭目品其香，感受香气合宜，才递给侍女，让侍女将香送至各来宾处。
林司饰命侍女取来一枚绣花针，扑灭一枚炭饼，又取来蔡攸剩下的那半块香，再对世人道：“我在宫中曾学过，若以烧红的针刺入龙涎香，会有白烟如线，可分可剪，且针拔出后针尖会固结香油一滴。”
蔡攸摆手笑道：“不必。这一块我只花了几十缗，算不很多珍稀。”
蔡攸连声道“有理”，欣然疾步走到林司饰身边坐下。
侍女持续念蕙罗的香笺：“敲扶密竹枝犹亚，日暖寒禽气渐苏。”
林司饰见蕙罗阁子帘未动，含笑特地扣问：“殷女人不过来看看么？”
蔡攸笑而不语，拿起侍女刚传回他案上的香药，掰成两半，然后阔步走出帘外，扬手将此中一半抛入中庭池中。
蔡攸道：“尽可随便试。”
唐妙仪闻言道：“我倒感觉这香方妙不成言。若用蔷薇水浸沉，香则香矣，但过于浓烈，且完整压抑沉香，香韵无层次，不若林姐姐这香，清雅甜美，又有几重香韵，耐人追随。”
蔡攸点头：“确是得之于海上的真龙涎香，非合制香品。”
唐妙仪怒道：“甚么春季！别人都感觉是冰天雪地，偏你闻出是春季！”
蔡攸收回目光，回身对唐妙仪，道：“真龙涎浮于水则鱼集，薰衣则香不竭。”
林司饰道：“朝贡的龙涎香会径直支出奉宸库或内藏库，不存于表里香药库。那两个库房之物，尚服局只要尚服能打仗。仁宗天子以来，天家尚俭，龙涎香虽帝后亦不常用。慈圣光献皇后建议合香仿照古龙涎异花香韵，以是现在合制而成的香饼，有一类便称龙涎香。故本日龙涎香雅集，并不限于携龙涎香真品参与，合香亦可，唐县君的香就很好。”
蕙罗仓促提笔，在香笺上写了“草物”两字，给苏意墨看。苏意墨会心，替她答道：“我家仆人是说，此香除了花香，还包含草物之气，闻之似走在花圃小径中，花香中隐含草木香泥土香及水气，此香品似非纯为蔷薇水浸沉。”
林司饰点头：“殷女人公然观点不凡，这款香确切非蔷薇水浸沉，但与蔷薇水也不是毫无渊源。”
侍女又将香炉送至蕙罗阁中。才一入帘，蕙罗便觉一阵芬芳花香劈面而来，颇似大食蔷薇水之味。双手接过香炉，捧于手中细品，又觉花香中有植物草木水气，香气不似蔷薇水那般霸道浓烈，而花香袭过，沉香之味垂垂了了，此中也带有甜美的花果之韵。
蔡攸只是点头：“快试吧。”
离林司饰只要四五尺间隔了。蕙罗有些节制不住心下高兴，向林司饰伸出了乞助的手，口中有仿佛哭泣的声音收回。
林司饰看向唐妙仪，唐妙仪亦不推让，表示身边侍女燃炭，本身开端筹办焚香。
林司饰解释：“平常香席，原不垂帘，本日垂之，一则为高朋避嫌，二则，水榭有秋风，也是也为挡风。品香宜处于通风而无风之屋舍，竹帘垂下，掩蔽而非密闭，最宜品香。”
苏意墨道：“恰是。”俄然有警悟状，弥补道，“这诗句是我代仆人写下的。”
侍女取出蔡攸的香笺，念出蔡攸写的字：“乱红飞过秋千去。”
那香药落入池中并不沉底，漂泊在白莲花下。一群锦鲤旋即簇拥而来，个个张嘴欲碰触那块香药。
唐妙仪按捺不住，斥道：“你这写的是甚么浑话？”
林司饰听后不由笑道，“县君品出蔷薇花香了。”
林司饰点点头，朝蔡攸微微一福：“蔡至公子，请。”
唐妙仪应道：“是的。花香格外浓烈，令人好像身处蔷薇花架之下，姐姐但是用大食蔷薇水浸沉香得来？”
林司饰看蕙罗，蕙罗转顾苏意墨，苏意墨朝她欠身，上前一步，对林司饰道：“我家仆人也不反对蔡至公子参与雅集。”
林司饰朝众来宾欠身：“水榭酒保鲁莽，摔了茶器，惊扰高朋，失礼失礼。”
唐妙仪又道：“再有，把香抛进水里有鱼来啃就是真龙涎么？我扔一块炊饼出来，怕也是这番气象。”
蔡攸笑道：“并非浑话，委实是我品香后逼真感受：乍暖还寒的春季，美人儿春困于绣帷当中，抱着金鸭熟睡，软玉温香，绿鬟风乱，那梦里见的也是昔日春游赶上的情郎吧？”
林司饰请世人沿着一座木桥进入水榭。那水榭呈四合之状，每一方阁子内设一香席，席前均垂细竹帘，阁子之间有廊庑相接，中间是与外界相接的池水，仍然植有白莲数朵，隐见锦鲤戏水花叶之下。
林司饰浅笑问蔡攸：“此句何解？”
苏意墨再对蔡攸：“退席之前，蔡至公子称已购得龙涎香真品，看来本日我等可大开眼界了。”
蕙罗见苏意墨并非追来，悄悄舒了口气，亦悄悄加快了法度，并一起策画着如何借机奉告林司饰本身身份。
蔡攸呈出一弯矜持的笑，迤迤然取出一白玉浮雕快意云纹的小盒子，搁在案几上，对林司饰道：“焚香之前，不若先观生香原状。”
蔡攸闻言悠然看向唐妙仪，唐妙仪侧首向前，抛了一个白眼给蔡攸，嘀咕道：“客随主便。”随即径直先今后院走了。
在苏意墨搂住蕙罗腰那一瞬，她瞥见林司饰背后的屏风被人自内推开，一个长袖翩翩的身影倏然闪现，但是不及看得更多，那人及水榭中统统气象已如池边飘落的红叶普通，消逝在她身侧流过的风中。
蔡攸一时语塞。林司饰闻谈笑，道：“我倒有一辨别龙涎香的体例，若蔡至公子应允，大可一试。”
侍女看着香笺念：“小园香径独盘桓……”
林司饰再命侍女念蔡攸香笺，侍女却踌躇了一下，才念叨：“罗幕绣帷鸳被，旧欢如梦里。”
世人接踵穿过几重厅堂回廊，到了后院，见面前豁然开畅，是一个带水池的园林。园中以吵嘴两色卵石铺设途径，池边散植槭树，或有古松修竹间于此中。现在秋凉，放眼望去，黛瓦粉墙之下满庭红叶铺锦列秀，灿若云霞。而那水池也颇显广宽，中间立有水榭数间，原木色配白窗竹帘，下方碧波微澜，不知仆人如何培植，竟另有无数白莲迤逦开去。
唐妙仪仍嗤之以鼻：“我看还是假的，不然偌大一块，你也不舍得扔进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