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待圆时

371.戴孝

石头的腰伤怕不能好,磕在船上,又劳累多年,还划了一夜的船的,积年的劳累一齐发作出来,办丧那一天竟直不起家来,反是秋娘几个脸上少有戚容,邻居见了,还都叹他是个孝敬的。

这才觉着肚里饥饿,今儿一天肚里只要半块干饼一碗凉茶,被秋娘押着往厨房里喝了半碗粥,一面喝粥,一面拿眼儿往堂前去看,一个盆儿里烧着纸,秋娘没上手,喜子在打理,秋娘也不急着催她:“买卖已经断了几天了,明儿你还带着王娘子完工去。”

俞婆子唬得神采煞白,就瞥见明晃晃的刀光在面前晃,杀声喊声震得耳朵响,乱起来甚么也听不见,伸手抹了一把脸,又腥又热又湿。

这事儿还是石桂走后几天里出的,跟漳州闹匪没隔上一天,本来那些人也是叫穗州的水兵赶畴昔的。

第二日石家的车一推出去,立时就卖空了,虎帐里的工事临时停下,只要匠人还在,兵丁都回营中去,闹过水匪,几个把总千总不肯再把兵借出去做工,石桂也没这很多饭要送。

歇上一天就停一天的进帐,此时恰是船埠买卖好的时候,滞留的人越多,买饭的人越多,她们这么歇下来,买卖可没人看顾。

家里攒的钱便又见了底,石桂叹得一声,更顾不上旁的,吃紧先把买卖再做起来,又让喜子往虎帐去探听明月,过得几日也没信来,还得去看望叶文心,绿萼返来都先住回沈府去,没得一家子办丧事,还把她留下来,邻居问起来,只说她去大户人产业使女。

轻悄悄上了船,一个个掂着刀过来,被这些人给冲散了,乱刀砍起来,石头驮着俞婆子,竟在人群当中找着了小艇。

她换下孝衣,还穿戴素色衣裳先去订肉,肉铺的老板瞥见她眼儿都笑眯了,前头要的肉多了,一时断了,他家的生存也艰巨起来。

若不是救了那么两小我年青的男人,也不能再划回穗州港口来,他们没把石头和俞婆子抛下去,也是因着石头当过海员能辨方向,带着他们一齐回了穗州,活下一命来。

等拍开了门,堂屋里七手八脚的点起灯来,王娘子跟松箩两个也被秋娘接过来一道住着,几小我清算了床,煎了汤来,一摸俞婆子已经手脚冰冷,口鼻没有半点气味了。

手上有了钱,石桂这才心定,可不能为着办丧,就把这点根柢给掏没了,铺子重又开起来,卖糖水的老板娘满心欢乐,一样是付租钱给她,石家卖饭跟不卖饭,她的铺子收成要差上几倍。

街坊天然也有些闲言碎语,可秋娘石桂一个个都忙,谁也听不见这些,一转眼就见不着人了,便有些非议,也无处可说去,只晓得这家子在船埠上开了饭铺。

此时另有贪财的,想趁着乱去摸些货,石头本来就是托了熟悉的船家带他们回籍去,身边那里有货,只背着一个老娘逃命去。

另有来扒小艇的,也有人早早逃下船逃生,光是游如何游得远,这一片儿都是沙草滩,连人都没有,那里来的船,石头也拉了人上来,可小艇只坐得下三四小我,厥后再伸手的,也都救不了了。

料得她也瞥见家里的情状了,到这会儿也没甚么情愿不肯意的,人都已经进了屋子,莫非还让石头再驮出去不成,不肯办也得办了:“你屋里已经备下了,你去换了衣裳罢。”

石桂返来的头一件事儿,就是往屋里头计帐去,一家人的吃用开消都从店里来,秋娘说歇了几天的买卖,算一算一日就少了十来两的进帐,家里根柢薄,一家子如何也吃不起成本,明儿就得完工,一天都不能再迟误了。

秋娘身上只穿戴素色衣裳,却给喜子戴了孝,石桂一看就明白过来,回身就要回屋翻找素衣换上,她身上穿的还是章夫人丫头给的衣裳,杏红色衫子,底下是条白条纱的裙儿。

既然人都没了,又已经进了家门,总要办丧事,回过神来问一声秋娘在哪儿,喜子指一指厨房,秋娘跟王娘子两个在里头蒸馒头。

又忙了几日,待石头爹能靠着枕头坐起来了,秋娘来寻了石桂,坐了半日都不开口,好半天赋道:“就让你爹住下罢。”

石桂晓得是躲不开这一遭的,喜子穿了,她也得穿,便为着让石头爹内心欢畅些,回屋里去换下身上的红衣,穿上孝衣,头上扎两朵白花,掂了茶壶往屋里去给石头爹添水。

石桂嘴里咽着粥,秋娘口上说着买卖,内心怕也不肯意她去烧纸叩首,咬一口腌瓜菜点点头:“我去忙铺里的事儿,娘不必操心旁的,先让爹把伤给养好。”至于伤好以后的事,又是另说。

幸亏此时满船都是震天的叫声,也无人顾及这头,石头腰上磕着一下,忍着疼下水把俞婆子拉起来,推到小艇上去,抓着浆用力往海上划去。

人身上没有半点伤痕,先看着脸上身上都有血,还当是让刀给捅了,清算了衣裳却又不是,连一块青的处所都没有,是活生生给吓死的。

石桂惶惑然一头是汗,被喜子拉住胳膊,这才回过神来,掌心一把盗汗,好半晌才开了口:“爹呢?”

为着俞婆子的丧事,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消出去,买菜买肉还得费钱,辛苦拼了两个月,还是没攒下多少钱来。

大风天赶上闹水匪,再加上家里办丧事,石记竹筒饭连着十来日未曾开张,开张起来还是买卖火爆,得幸亏这些人离不了港,船埠上也已经有人推着车卖饭卖水,若不是来往人多,石家的买卖只怕要减去一半儿。

石头晓得下头是软沙软草,这才敢把人往下抛,俞婆子却不晓得,还当儿子不要她了,要把她扔下去,杀猪似的嚎叫起来。

石头爹人还昏睡着,床上挂着纱帐,凳子上摆着茶碗药碗,粥吃了一半,另有些腌菜,石桂替他抹一抹汗,才要坐下,就被秋娘叫出去:“你也坐了船的,从速不必忙了,去喝些粥。”

俞婆子没了,石头爹又在那边,有一肚皮的话要问,喜子看一看西屋:“爹伤着了,在屋里躺着呢。”穗州城里没进水匪来,城门守得如许严实,想进也进不来,俞婆子跟石头爹两个,也不是在船埠的大通铺里赶下水匪的,是坐了船要回籍,在船上遇见的。

石桂每天早出晚归,忙的脚不沾地,到俞婆子停灵发送那一日才歇下来,让王娘子几个还是完工,穿带孝衣,听人吹打了送俞婆子出门去。

几小我才登陆就被拿住了,一传闻是逃生的,再看还带着一个老妇,身上血迹未干,何时发的船,何时泊的岸,说得一清二楚,立时派了船去剿匪,又问他们城中可另有亲人,石头这个模样,只能往秋娘这儿来。

石头要救她的命,先把她抛下船去,死的人这很多,没到清理尸首的时候,他跟着便自家往下跳,腰正磕在小艇上,这些水匪都是坐着小艇来的,趁着货船停在沙草滩边,夜里涨潮时来。

秋娘瞥见女儿,扔上面粉盆儿,把她细细看一回,念了一声佛,传闻漳州闹了水匪,她急得日夜睡不好,得亏着明月跟了一道去,要不然娘俩个是如何也安不下心的,瞥见石桂全须全尾的返来了,这才长出一口气。

石桂听了,一时不知说甚么好,俞婆子那么能折腾的人,秋娘喜子因着她吃了多少苦头,现在秋娘闻声她的名字还还是不安闲,再如何也没成想到,她竟是被吓死的,还没声没息的死在了水上。

石头爹长年当海员的,夜里一听声儿不对,就晓得是出了事,一船舱里都是人,被他一个个的摇醒了,闻声有人上船四个字,哪个不晓得短长,石头爹伏着俞婆子,跟世人一齐涌出舱房去。

水匪盯的是货,这半船人却没甚么好爱惜,上来就是先杀人,杀个洁净把尸身抛下船去,带着船跟货开回岛上去。

发送了俞婆子,石桂算了一笔帐,买棺材置坟地,又蒸馒头分送,扎纸花纸人,请吹打手,来送了礼的都得请人吃一顿豆腐饭,虽都是往简里办的,也还是花去了七八两银子。

都是小买卖,哪一头都断不起,石桂带着王娘子回了饭铺,才一开门肖娘子就来了,另有张三娘,一个个都等着,几小我把锅碗洗涮一回,又把车掠过一遍,先把肉炖起来。

石桂先看一看石头爹,窗子开着,他趴在床上也不知是醒了未醒,床边搁着药碗,腰上缠着布条,看着倒是安稳的,跟着便去看秋娘,秋娘热得一身是汗,蒸屉不住往外冒热气,厨房里头三小我,个个都是面上烧红的。

棺材不能久停,还得发送出去,虽是简薄着办,馒头总得蒸上几个,白纸扎花扎纸人也都一一办起来,石桂这才瞥见喜子身上穿带孝。

工程上人少了,船埠上的人却多了,一个带着一个,全来石记竹筒饭买饭,王娘子正怕买卖停下不好做,没成想另有很多人要,石桂让阿珍往船埠上叫卖去,一天竟也卖了五百来份。

他到那会儿还不晓得俞婆子已经一命归西,身上有伤还驮着他娘,泡过水再吹过风,身上湿冷些也是该的,还不住的安抚她,到了秋娘那儿喝一口热汤,再擦一擦身子就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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