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传承
诗会影响更大,却不是一蹴而就的,何况女学馆平就打着穷户的灯号,越是识得诗文的,便越是自矜,想要办诗会还得是颜明芃在时,打着她的灯号,许还能有人肯以文订交。
“女学馆这几年生源日少,若以生存论,那是功德,若以传承论,便不是功德了。”开了海运这些年,又有船往西洋去,城里开了很多家丝坊绣坊,走投无路的女人越来越少,凡是能忍耐,就能过日子,哪一个还想着读书明理。
石桂在水榭外头坐着,无人的时候伸手揉一揉小腿,今儿确是路走多了,背上汗湿,面上潮红,拿袖子扇着风,这个天儿出门竟要带扇子了,坐定了脚底都在疼,小腿也胀胀的,石桂低了头,揉上两把松一松肌肉,跟着就凝神听里头的动静。
喜子也守着门边,秋娘虽疼他,他却晓得家里主事的是姐姐,作了三小我的主,石桂拉了他,他还不肯进门,悄声同她筹议:“明儿我们去找吴大人罢。”找到吴大人,就是找到了明月,石桂咬咬唇,拉了他的手:“好,我们明儿就去。”
纪夫人张嘴便不说无用的话,一桩桩一件件,竟把书院的事交代的非常清楚,叶文心本来当她是个挂名的馆长,因着职位高,好让女学馆借一借光,百般行事都便利些,此时听她说话,才知她还真是个管事。
石桂不防被她窥知了心机,也不露窘色,反冲她笑一笑,非常替叶文心畅怀的模样:“东西倒罢了,我是替我们女人欢畅,她一向想着要见一见颜大师,做梦都在当徒弟呢,她身边的丫头,哪一个不识些字。”
水榭里头几声笑语,是叶文心谢过了纪夫人,面上微红,内心感觉本身受不住如许的抬爱,别个肯替她收着原数偿还便是好的,还替她操心置了屋子跟地,光是这两年的出息,就够在穗州再买一间宅子了。
想了很多体例,个个都是难办的,两个说着话,不知不觉天气便暗下来,水榭四周下了格扇纱窗,纪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倒把你担搁晚了,从速出城去罢,你甚时候得空再来,我们细细把事儿顺一回,总能交到我手里,人倒越来越少了。”
头一回见面,说得深了,可官家夫人里头无人肯牵这个头,办个七夕会赛女工也还罢了,女人家赛诗,便是那些个打小读了书会写诗作文的,也不肯抛头露脸,闺中结社几人传播,女孩儿的诗作如何能流到外头去,叫世人批评。
篆香一怔,瞪圆了眼睛:“那姐姐也识得字了?”
颜家几个女人一个是皇后一个办了女学,另有阿谁一手掌管着船厂丝坊的,纪夫人排行第六,昔日在金陵城除了叶氏同她交好,再没传出旁的甚么名头来,今儿一听,倒是很能办事的人。
纪夫人瞥见叶文心面露迷惑笑得一声:“我家里姐妹八个,二姐姐闺中便有才名,仙域志是我看着她画画拓本刺绣,一笔一针都是心血,本来除了动动嘴巴有力支撑她,厥后能支撑了,到底还是觉着财帛太薄,如何也比不得她的志向,好轻易到了本地,能伸手帮一帮她了,天然要大力互助。”
里头说话的声音就没断过,模糊约约闻声书院,跟着又闻声纪夫人替叶文心买了地步,她是官夫人,三品的诰命,穗州地界上比她身份高的,也只要布政使夫人了。
叶文心连连推了,纪夫人便派了小厮跟着送一程,叶文心内心还想着纪夫人的话,越是想越是觉着有理,石桂扶了她上肩舆,她还怔怔入迷,连那匣子都没拿,还是纪夫人身边的姑姑又送了出来。
叶文心同叶氏相处的未几,跟她说话也满是些平常事件,两个该是很靠近的,却好似隔着冰墙,看是看得见,摸却摸不着,姑姑到最后也不像母亲口里说的那样是个爱撒娇爱谈笑的模样。
饭早就做好了,秋娘不肯歇着,这儿的鱼极肥,做汤做菜都好吃,秋娘做了个酸菜鱼,盛了两大盆子,阿珍一家子没吃过,先还感觉盖了鱼的美味,哪晓得更加的鲜甜,就怕再等鱼肉老了,瞥见她们返来,这才进门就嚷。
叶文心想了一起,石桂手上又拎了很多东西,头油脂粉这些小东西,秋娘绿萼不肯花用,她本身不消,却替她们买上一份,回到家时,阿珍又在门边守着,瞥见她们返来,欢畅的回身跑归去,嗓门极大,说着女人返来了。
怪道叶氏会把这些银子交托给她,石桂听了两句,松上一口气,挨在她身边的小丫头篆香看她眉头一松,脸上露了些笑意,冲她眨眨眼儿:“东西送了来,我们夫人就忧愁,说宋夫人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得细细清算了,若不然白糟蹋了。”
石桂点点头:“可不是,我是女人的入室弟子,排行第二。”说着比了个二字,篆香掩了嘴儿笑起来:“我们太太身边几个姐姐也都识字,计帐写字哪一个拎出来都能当管家娘子的。”
叶文心悄悄听着,如许的诗会同女学馆怕没甚么干系,男人看着女人写书作文,眼孔恨不得抬到天上去,自古到今,词妇也不是无有,可百年来让人称道的也不过是那几个,才之可强,到了男人嘴里就又不一样了。
喜子这才笑开了,他一起上都在盼望着,来了穗州没立时去找就已经难耐,石桂依了他,他拿鱼汤拌饭,光饭就吃了两碗,秋娘笑得合不拢嘴,抬眼儿看看女儿,晓得这是承诺了,也松一口气,算一算年纪,今岁石桂就要十六了。
空谈办不出实事来,还得动手办了才晓得,叶文心不料竟跟纪夫人说了这么长时候的话,从速站起来告别,纪夫人笑道:“若不是怕城门关了,还得留你用饭才是。”
说着便把颜大师年青时候的事捡出来讲了两件,一面说一面打量叶文心,二姐姐一贯说想收个门徒,年青的时候浑身都是冲劲,可这些年下来,却深知不易,虽有吴夫人帮助财帛,到底还是没人能承接衣钵,既然叶文心有这个志向,便替她留意看一看,如果合适,这摊子总能长悠长久的持续下去,二十年的工夫,便没白搭。
既想把这桩事一向做下去,薪火就不能有断绝时,乡间处所的女人,父母亲宁肯送进城里当女工,也不肯意送到女私塾来学字。
叶文心不料她会提及这些来,纪夫人笑一声:“世人拾柴火焰高,到底是人多更有主张些,我原想着费事人家多收些门生来,连人牙子那儿都问了,宁肯卖女儿要那几两银子的快钱,也不肯每月领百来文。”
这会儿霞光正盛,街上的铺子楼面早早就点起灯来,红红黄黄的亮了一片,食街上更是到处有炊火,石桂腿快,买了几只包子,怕叶文心饿着,自家也吃一个,叶文心竟然胃口大开,馄饨不过吃上六只,包子倒吃了两个,石桂怕她撑着,她竟没感觉,反叹出一口气来:“要办的事这很多,我恨不得日头不落才好。”
“我常日里也没甚事,你如果得闲就多来走动,定了日子,我们往女学去。”纪夫人笑一回:“本来姐姐在时,我们俩便说想开个诗社,你初来怕不晓得,穗州城里有很多学馆诗社的,三月蒲月七月,逢着单数就要开社作诗,州府县学书院,都要交诗稿,贴出来叫人盖花签,哪个花签很多,哪个就算是得了魁首。”
内心想到叶氏,这番恩德竟无处可报,既悲伤又感念,内心想一回,归去需求再给姑姑画上一幅画影,跟母亲的一道供起来,晨昏定省,这些钱若不当善的用了,都对不起姑姑的恩德。
可跟纪夫人却又分歧,跟她见过的那些夫人都分歧,同她说话再没有甚么衣裳金饰点心花腔子,摸把花牌都能说上半日,叶文心早些在家便不耐烦说这些。
纪夫人说要买地步,底下人哪有不经心的,细细挑捡了奉上来,一半是买的一半儿算是送的,便她不占这个便宜,总也不亏损,说是说趁着地价便宜买的,又有哪一个敢收了高价去,若不是她出面,这会儿叶文心再置产,平白贵了三分。
叶文心也跟着犯愁,纪夫人便笑:“眼下倒有一个主张,诗会是显名声办的,可州府里要办这事儿也不轻易,倒是丝坊绣坊里头那些女人,给做工也有上工下工的时候,学馆里头总有人在,情愿来的我们就开小班,能教几个是几个。”
纪夫人来了三年,眼看着纪夫人来了三年,眼看着女学馆的门生越来越少,这个月里另有三个退了学,被父母送到丝坊去上工,本来是只要一条路能走,现在路多了,这条窄路那里另有人肯踏上去,眼下虽还没到办不下去的情状,可也得想一想,如何广开生源,不能让这么一桩功德就这么断了头。
石桂“扑哧”笑上一声:“那也不能把自个儿撑着,再多吃两只天就不黑了?纪夫人诚恳相教,女人用心学就是了。”
怪道这两个投脾气,石桂至心替叶文心松上一口气,她想办的事,虽已有了前人开出一条路,可这条路还是崎岖难行,有纪夫人支撑,她还能走的轻易些。